1、涌泉 ...
-
拙学正在躲人，虽然他并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半月前，他从泷地出发，到斯地出差，今日事毕，欲将返程。一只脚迈出会馆门，就听见市集那边传来骚动。
拙学上赶着凑了个热闹。
谁知那躁动来者不善。
市集上，一群歹徒挥舞着利器，直棱棱将向路边买卖的行人砍去。
拙学离弦的箭般冲出，疾步，鬼魅般夺走为首歹人的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挑翻其他歹徒的凶器。
兵刃当啷落地，歹徒和集市商贩路人都瞪大了眼。
回神，众人把手无寸铁的歹徒团团围住。不多时，会馆的人赶来，把歹徒押去审问。
拙学缓缓舒一口气。
人群爆发出一阵喝彩，他们把拙学身旁的路堵了个水泄不通。
“刚刚太险了！”离拙学最近的人说，“多亏了您啊！”
“漂亮，漂亮哇！”路人盛赞。
“举手之劳。”拙学抱拳。
“您可别谦虚！”
“没有您出手，我们几个还能站在这说话吗！”心有余悸的路人七嘴八舌。
“那刀，离我就头发丝那么远！”
“吓人呐！”
“得亏没事！”
“诸位平安便好。”拙学微笑。
“托您的福！”
“哎呀，真是多谢您啦！”
“您可太有本事了！”
“那刃，那风，呜呜响！”人们称赞。
“谬赞。”拙学拱手。
“您是剑修？”
“这样舞剑，当是剑修！”人们说。
“嚯，真是不得了！”
拙学闻之，难以应答。
“之前街上没见过您，敢问在何处高就？”人群中有人喊话。
“我看见这位大人从会馆出来！”
“原来是会馆的大人！”
“多谢大人！”
“仙人之姿！”有人趁乱喊。
“哦，诸位抬举我了。承蒙各位厚爱。在下不过借道旅人，从泷山来。”
拙学惭愧，虽然去了会馆办事，但被如此高看……还是太折煞他了。他也不能说是路过看乐子的，别给远在数千里外的门派丢脸咯。
他抱剑作揖：“很快就回泷山去。诸位若有机会来泷地，在下定同游做东。”
“泷山？泷地？哪？”
“没听过。不近吧？”
斯地人安居乐业，世代栖息于斯，不怎出远门，生活里不需要知晓远处的天地。
“从这去那什么地方，要多久啊？”
“论脚程……大约，半月？”拙学迟疑。
“这么远啊！”
“您没有车马？”
“没有没有。”
众人朝拙学的双履看去，果然磨损严重。
“走这么远来，还要走回去？”
“是啊。”
“真不敢想！”大伙啧啧称奇。
“您回去，路上星夜兼程，带点吃食？”
路人和商贩们纷纷掏出市集物品，不由分说塞到拙学手上。
“饼子。刚出锅，可以放几天！”
“试试这窝头，筋道得很！”
“您看桃儿，刚摘的，新鲜得哟！”
“这糕您千万得带上！街坊邻居吃了都说好！”
“您别走！还有我的！”
臂弯一连被放了许多市坊吃食，拙学来猝不及防。低头一看，有些过意不去。
“多谢诸位热心，但在下恐怕不便收下，诸位还是留着自己吃吧。”拙学把馈赠之物通通放下。
“您干嘛不收呀？”斯地人问。
“吃不惯嘛？”
“没有没有！”拙学摆手。
总不能说“就这么带回门派会不太好”。
拙学微笑：“门派戒律森严，不好逾矩。”
“有这么多规矩啊！”
人们听罢，想出了对策。
“您门派远在天边，他们谁知道您在做甚事？”
“人是铁饭是钢，吃点，不打紧的。”
“这几天没那么热了，够放半个月吃了。”
“是啊！边走边吃，吃完就到地方了。”
“拿着吧！”
善意当前，拙学一时无法从善如流组织什么话。
拙学拔腿就跑，因为没辙。
大伙以为他谦虚，跟在后面追。
“剑修大人，务必收下我们的心意呀！”
“收下吧收下吧！”
拙学正在躲人。躲的不是仇家。他没有仇家。
他只是被一群热心的人追着要送谢礼而已。
他想不想要，他们不知道。
他们只是知道他们想给。
众人找了一圈，没有见到拙学。待他们兴致差不多过去，该恢复正常市集买卖时，拙学终于从巷子缝里现身。
“剑修大人，您去哪了呀！”
“真叫人好找！”
“您别不接我们的心意呀！”
拙学请辞。
“您要走了吗？”
“是。”
“路上注意安全啊！”
“多谢。”拙学真诚地说。
拙学出了斯城，半天功夫，就到了泷山。
他的直系掌教只给他批了几天差假，今天是最后一日，迟了不好，用双脚走必然来不及。
泷山。
拙学闪步登上山梯，夺秋意入室，在差假时限最后一分钟，递上了门派玉牌。
万幸，赶上了。
秋风涌入微凉的室内。端坐在桌前的掌教顺着他的手，向上延展目光，抬头。他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活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急什么？”这位掌教说，“我和同僚们就在这里，晚两刻钟，又不会跑掉下班。”
“哈哈，遵守规矩，总是好的嘛。”拙学赔笑。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另一位掌教附，“东西拿来了就好，下次悠着点，办这种事，不赶时间。”
“是。所求之物既至，之后各位掌教辛苦。”
拙学把剑放在案上，恭敬地退出。
他被派去斯地办事，是为了取把剑，现在他既然顺利交付此剑，也交了玉牌补了点卯，现在可以下班了。
拙学愉快地走在廊道。廊上的剑修见到他从掌教会院里出来，热情寒暄。
“拙学哥下班啦？”
“是啊。你刚练完？”
“嗐，没呢，还在按剑谱索骥，一头雾水！听说师尊在这开会，我就来这边了。”
“刚刚看见你师尊了，在长风厅刚散会，没走呢。祝顺利。”
“好嘞好嘞！多谢拙学哥吉言啦！我去了！”
“快去吧。”拙学拍拍剑修的背。
年轻的剑修致以笑意，抱着剑谱和练习剑消失在走廊尽头。
“那是拙学哥吗？”
“好像是啊？”
“拙学哥回来了！”
走在快到山门的砖石上时，拙学听到有人在远处叽叽喳喳提到自己，还隐隐约约朝他奔来。
“拙学哥！”剑修们同他招手。
“啊哈哈，各位今天也很精神啊。”拙学说。
“你下山半月多，终于回来了！”
“想死你了！”
“做梦都是盼你来归！”
拙学心说，嚯，想？想的是我吗——
果不其然，旋即听到了下半句：
“近日山下有庙会，我们想下去逛逛，见见家人。拙学哥……方便行个举手之劳吗？”
拙学平时是看门的。行举手之劳意思是“你帮我们开门吗”的归化。
拙学了然。
“方见了诸掌教，他们让我敦促各位勤勉练习，不懂就问，收收玩心。”
不开门，活蹦乱跳的年轻剑修立时蔫了。
“不过嘛，掌教还说，”拙学狡黠，“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想回家是人之常情。”
“拙学哥，你是说——”
“掌教没有说不可以开门。”
“好好好好好！”众人支持。
“开了界域，大伙一个一个刷玉牌出去。玩心别太重，后天午时归，千万别迟了。”
剑修们爆发出欢呼，纷纷上前，轮流和拙学握手。
“谢谢拙学哥！谢谢掌教！”
“反了。先谢谢众掌教。好了，快去吧。”
“好好好好好！”学子们心如离弦箭。
“不说那么多了！”
“回头给你带好吃的！”
“哦谢谢，不用费心。”他早些时候还被塞了一堆斯地特产。
“拙学哥再见！”
“走喽！”
剑修们鱼贯而出。
有的剑修解下腰间的剑，在空中挥舞致意，但脚下生风。
“嚯，别倒着走，注意脚下。再见再见。”拙学从善如流。
泷派剑门，这是拙学所在门派的名字。发祥于泷山，修习剑法，因此得名。拙学出差不多，但每次出门，让人们听了这名号，都会被认作了不得的剑修。
拙学不是。他不会背泷派剑谱，不会使泷派剑法。
“平常人一个”，他说。
他在这里做看门的。上下山人员的登记，他看着。夜里山路清扫，他做着。
他什么杂活都可以揽，上至拔屋瓦缝的杂草，下至疏通伙房的灶台，没有他做不来的。
至于这样一个门卫，自己家里被人入室，那就是后话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涌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