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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乘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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鹄波准时赴约。
不少人跟着她,有正大光明的,也有偷摸来看的。前排兜售瓜子竹叶茶。
鹄波一口气挑战两人,一是镇守泷山百年不显山露水的世外高人拙学,另一位是泷派剑门现任门主善拦。
拙学一推开门,就被乌泱泱的人群吵到了眼睛。他想要不直接上去认输算了,太麻烦了。
毕竟,鹄波要胜过他,才能挑战善拦,最后获得书面认可,拿到门主之位。
“鹄波,我跟你讲,”拙学泄气地说,“很多年后,你会发现这种仪式感实为儿戏。”
“确实,很多人说,我赢了,是因为我是斯地人,我输了,是因为你和善拦本就不可逾越。他们怎么讲都横竖得通。”
“这种事还是忘掉吧。”拙学讪讪,露出天真的神情:“我可以直接认你赢吗?”
“我们大家在泷山呆了半辈子,受拙学哥关照几十年,看拙学哥挥剑,这可是绝无仅有的机会呢。”
“赞成。”善拦搬了个凳子坐在院子里。
“山鬼试炼,这个奇谭,名字很玄奇,很有意思。我很早就听说过山鬼,但是山鬼试炼却不是挑战那精怪神仙,而是挑战你这个有血有肉的人。我很好奇这是怎么回事,哪里来的,为什么传开?”鹄波问。
“我一开始也很疑惑。起初听说这是泷山剑修牵制我的方法,叫我不要有离开的念头。后来我才知道,可能只是为了让大家关爱我这个空巢老人。”
“竟是这样。多年前,我与你在烁地同做义役,我听说了,你冲上去就拿下了刺客,眼都不眨。那时我就在想,你果然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啊,但是为什么不示人?多年来,你就在泷山,也很少出去走动,为什么不学泷山剑谱呢?”
“因为我一根筋。”拙学坦白。“我坚决不认可泷派剑谱的权威。如果泷派剑法自诩正统,那在这样的语境下,我就是不懂剑法的凡夫俗子。”
鹄波笑了。
“还有一件事我很好奇。你与善拦门主的各种渊源,是怎样的契机?为什么我挑战门主前,必须先来你这里过关?”
“他这人爱死了规矩,又喜欢自己跳出规矩,于是命我这可怜人替他负重前行。我与他的关系也很简单:有人欠他的,我欠那些人的,而那些人走后,我替他们还他。他很感动,于是要帮我个忙。”
“帮你?”
“对,他说,我败给你后,就可以离开泷山了。”
“他要给你解聘书?”
“正是。”善拦说。
“我没想到这一天能够到来,但是我很高兴能够有这一天。”拙学闭眼微笑。
“好了,寒暄结束,互报家门吧。”善拦无情催流程。
“你急什么?”拙学呛他一嘴。
“泷派剑门磐堂剑修鹄波,会馆门派比武大会现任魁首,恳请前辈赐教。”
鹄波左手掌抱右手拳。
“斯派剑门剑修浊雪,泷派剑门守山小卒,恳请魁首指教。”
鹄波诧异抬头。
“斯派剑门百年前业已泯于血火,我飘零至此,幸得泷派剑门搭救,分到一口饭吃。”
“立誓。”善拦命。
“惶启泷山长风,敬请山鬼见证,鹄波剑修挑战浊雪剑修。”鹄波恭敬立言。
拙学补充约契:“若鹄波剑修胜出,获门主书面继承认可。”
“等等,和说好的不一样,那门主继承试炼——!”
善拦慵懒地说:“百年内,无人能出我其右。我放水,你肯定要记仇一辈子。于是,我把林岚给了他,你直接打赢他,视为胜过了我。”
“山鬼在上,这样岂不……?”
“我说合规,就是我来担着。”善拦正色,“山鬼可以信信,但与其敬畏规则,不如为了更好的生活,去制定规则。”
“鹄波明白。”
“甚好。开始吧。”
兵刃交错,雪光如镜。
守门人一贯憨实蛰居,行为保守,如今变了个人似的,和多年刻板印象相去甚远。
这位剑修出招激进,闪现难察,诡谲难测,阴如鬼魅。
只听衣角猎猎,锋振铮铮。
那剑风冰凉。
鹄波聚精会神,但无论怎样捕捉,眼都跟不上,只能架势防御。
原来大千世界,眼察或为虚妄,唯有勘破表象,方能洞见本质。
泷派的剑招集百家之长,感天地日月,顺时季节律,吐息纳气,都是自然。
而拙学的路数,背后没有灵动神韵,唯有数以千计的重复训练。
拙学有过忿恚。为什么泷山剑修一个个轻而易举就悟心精进,而他求学当年苦刷多遍,挑灯逼绞,还不如他们神速?不平!不平!为何他们生来就享如此福赋?
尤其是那个逆天的善拦。是人吗,那压倒性的实力和留影石般的记忆力。
了解善拦之后,拙学释然了。
有些事是人决定不了的,但人可以决定一些能决定的事。
人只要做让自己高兴,不后悔的事,就已经胜过多数人,不愧于己,不亏于心了。
“真是佩服拙学哥,切磋之余,似乎都有时间沉浸回忆了。”鹄波最初的被动格挡,总结规律,开始见招拆招。
“啊,人老了,容易自顾自想事情,你不要见怪啊。”拙学脚一点,身一翻,闪至鹄波身后。
鹄波已经彻底摸清拙学的轨迹。她侧过身,躲过惊险一刺,转动手腕,向上一调。
拙学却早有意料,抓住空档,游鱼般悠哉避开了。
“什——?”
罡风劲扫,立手翻腾,鹄波来得及反应时,林岚刃尖将抵咽喉。
胜负已分。
二人收剑于鞘。
拙学举起鸿波的手,“我心智不坚,因种种外物,未能取鹄波剑修性命,终身抱憾。在心的修习中,我自知惶恐莫如。”
“???!!!”
鹄波急得说不出话。不对啊等等不对啊??
“该退休了,善拦门主,林岚收好,然后,热泪盈眶地拿出书面任命信吧。”
拙学神采飞扬。
“我要再度启程了。”
“那个、等等、不是……”鹄波组织了半天词:
“现在???”
“你都已经见过他真正的性情路数了,能现在下班,还能拖延到明天?”善拦挑眉。“泷山这笼子,他总是要飞出去的,拦不住。”
他把卷轴塞到鹄波手里。
“我有个问题,您为何把权授给他?这可是门主的位子。”以及整个门派的未来。
“好问题。轮到我问你:为什么你信任我?因为规定。按规定,我的话是有效力的。”
“没错。”
“为什么我的话能起效?因为有人会维护秩序。”
“拙学看护的是山门,而实际上,他守望的,是秩序。”
鹄波心中冒出一种想法:“他走了,泷山岂不是要礼崩乐坏了?”
“想法真奇怪。祖师爷那群老老木头都死光了,泷派剑门怎么茁壮?”
“我明白了。”
“人们总是愿意相信他们认识的边界之内的事。”
“是。”
“你是门主了,不用对我这么客气。”善拦露齿。
“最后一个问题,您也要走了吗?”
“我在这里可没留多久啊。”善拦笑得胸腔振动,“泷山的长风,来是一瞬的事,走,也是不用打招呼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