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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自来 ...


  •   拙学交了值,之后便是休息时间。他穿过泷山鞍部,回到自己在林间的宿舍。
      里面一片狼藉。
      出门好好的。半个月不在,回来一看,家里翻了天,活像被洗劫一通。
      这是真仇家?
      还真一时半会想不到是谁干的。
      他的宿舍院子外设有界域,这种东西在四个山门有,在剑修舍馆门口也有。
      有界域在,资历甚浅的剑修进不了他人住处的界域,山中野兽也不会扰人清梦,大家各自相安无事。
      有水平的剑修没理由纡尊降贵来这种破地方。虽然以前掌教们也打着过节的名头来送温暖,可见到这寒碜的墙和勉强能用的陈设,没坐两下就举托词要走。
      所以,是谁至此扫荡?
      他转头,看见窗户敞着,木扇吱呀作响。
      哦,秋风。原来是风办的好事。
      他出差前检查过窗户,严丝合缝。都能把窗户破开……莫非今年气候异常,比他想得更飒?
      “这风……”拙学呢喃,“下次要是造访,清爽些就好了。”
      风无言。
      拙学不是泷地人,以前也不生活在泷山。
      他留在这里找活干,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看风。
      当地称风为“山鬼”。
      山间呜呜吹的风,是的,叫做山鬼。有水平气压梯度力的地方就有风,但只有泷地人把泷山的风称作山鬼。
      “鬼”并不是不好的东西,只是个称呼,和“人”区别,作为对应。
      拙学第一次听说山鬼,就好奇得抓心挠肺。倒不是传说有多离奇,而是有群人不由分说硬要向山鬼送礼表示感谢,拙学闻之,大为震撼,难以评价。
      那天,拙学路过泷山的一条河,哪知木桥断裂,不慎落水。
      水流咕噜进入他的鼻腔口腔。
      水的波形很稳定。自然万物皆是美,没什么不好,就是口感腥甜腥甜的,喉感刺刺的。
      那是雪后第一天。泷山腊月会下雪,但是积不厚,就是哪儿都冷。路上寒,水里痹骨。
      冬衣在河里吸水,沉得恼人。
      冻得要死,拙学懒得挣扎,任凭一切发生。
      偶然间,隔着水,他听到岸上的谈话。
      “……山鬼……就……送礼……”
      “谢……须……”
      “门……”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送礼?山鬼?什么和什么?
      好像有热闹可以凑。但是他现在在河里,听不成明细。
      八卦就在耳边,怎么能错过?
      怎么连话都听不全?
      “山鬼……”
      “……成……”
      耳朵不自禁听到,但听不清。
      水。是水太碍事了吗。
      这河里的水弄得拙学又冰又疼。他想,他爱听热闹事,几步之遥就有免费八卦,却想听听不到。
      真是恼人得紧。
      不行。不行。不行。
      拙学剧烈挣扎,湿漉漉从河床爬起,大声咳嗽。浑身滴水。风一吹,周身愈发凛冽。
      他不管这些,向说话的声音走去。
      所聊甚欢的人个个抱着剑,人数约莫十一二,坐在路边。火堆正旺,淤雪消融。
      见到浑身湿透的拙学靠近,他们交谈的声音渐息。
      “诸位好。偶然听见所谈,在下好奇,不知能不能讲与我?”拙学问。
      “!!……仁兄好!”为首的人错愕,“当然!等等,你这副模样,莫非刚从水里走了一遭?”
      他急忙转身叫同行人:“有没有毯子?快给他裹上!”
      热心的人们风风火火,把拙学裹成粽子,推他到火边坐下回温,又递来只水碗。
      “多谢。”拙学真挚地说。“若非诸位,在下恐怕早就走进阎罗殿了。”
      “不必谢不必谢,举手之劳。你还好吧?”
      “好。说来,方才……”那个八卦!拙学试图找回之前的话题。
      但是人们明显更乐于互相自报家门。
      “我们是泷派剑门的剑修。”
      “原来是泷派剑门。幸会。”拙学说。
      “幸会!噢,其实还没正式成立。我们有意在那边的岚峰成立门派,发扬我派剑艺。”一位剑修指了个方向,不消看便知是泷山最高峰。
      “发扬剑艺,传承学识,诸位大义。”拙学赞叹。
      “不敢不敢。”剑修们谦让。
      “仁兄如何称呼?”他们问。
      拙学扫了眼路边的淤泥雪水。
      “浊雪。”
      “浊雪兄。”剑修们招呼。
      “问诸位好。”
      “好,好,都好。”大家客套。
      “方才……”拙学挣扎扯回最初的话题,“似在聊一个名为山鬼的……事物?”
      “哦!山鬼啊!”为首者爽朗,“其实我们所知甚少。”
      “老实说,我们都是从别处来的,知道的也不怎么多,全凭打听。说是泷地人将山间的风称为山鬼。这名字听着玄乎,实际就是吓唬外地人的噱头。”
      “噱头?给风取名字,竟能唬住外地人?”
      “确有此事。我们四处寻觅立门的山头,可先来后到,风水宝地早已有主。跋涉至泷山,发现此地竟然毫无门派活动痕迹。我们一打听,方知此处流传着山鬼一说。说不定,其他门派是忌惮这泷山的山鬼,才没来泷山拓业的。”
      “忌惮?刚才不是说,山鬼就是风吗?风有何可怖?”
      “他们恐怕尚不知晓此事……想必是山鬼这个古灵精怪的名字,听着天生拒人。听到山鬼二字,猜测它是哪路神仙,不敢贸然涉足泷山。”
      “神奇。此事不是明明一问便知?”
      “理应如此呀!可是问了也不能立时搞明白。”
      “何解?”
      “百里不同风罢了。泷地雅言和泷山方言并不完全相同,搞清这些需费不少功夫,起码,要过说话关。”
      “可不是!我们学了好一阵泷山话呢,现在总算能和村人唠家常了。现在才明白那山鬼是指风。”
      “剑修除练剑,竟还需精舌艺。诸位不是手艺口技双开花?佩服。”拙学肃然起敬。
      “谬赞!在泷山扎根,总不能连泷山人说话都听不懂吧?”剑修们憨笑。
      “刻苦。那祝贵门桃李成蹊了。”
      “借浊雪兄吉言!虽然为时尚早,但目标长远,从长计议,归是好事!”剑修兴致勃勃。
      “我们商量着,待门派顺利组建,弟子有成,便向山鬼献上谢礼。”
      “向山鬼献礼?”
      “不错!”
      “可依诸位方才所言,山鬼不是山上的风吗?风如何收礼?诸位如何给风送礼?它收吗?不收该如何是好?”拙学疑惑。
      “切中肯綮!”一位剑修说,“风怎么收礼呢?风如何收礼呢!无人知晓!我们有心无力。”
      “力有不逮。”
      “我曾听闻有习剑者观江海瀚漠,察木叶水波,慨生体悟,融入剑法,”拙学思索,“兴许贵门在剑法中加入此道,挥动剑刃时,振动的气流会把这份心情毫无保留地传递给那风?”
      “妙啊!”剑修们拊掌相庆,几人冲上来与他勾肩。“拙学兄所言甚是啊!多谢多谢!”
      “还省钱了,不用送实物。”
      “嗐,钱事小,心意更重要!”
      拙学:“诸位雪中送炭,救在下于水火,在下才应感激。”
      “哈哈哈!”众人其乐融融。
      “不过,既然当地人都给风起名字了,那是否真有解人意的风?”有人问。
      有人支持,有人反对。
      “如果山鬼有形体,送礼就小菜一碟了,投其所好就行了。”
      “你知道山鬼会变成什么?”
      “当是形貌昳丽的仙人。”
      “风本随性无羁,为何一定会变人形?”拙学随口。
      “变成人就可以说话呀。变成野鹤灵犀,天晓得他们在叨什么。泷山话学着难,但得亏能学会。换作鸟鸣兽啸,那真是一点辙都没有喽!”剑修抱头诉苦。
      “为何咬定其容貌姣好?”
      “形善则心善,希望它好打交道,少为难人。”
      “那就祝这位山鬼想要化形,其貌如诸位所好。”拙学打趣,“方便置评。”
      “评价那么多做甚?缈如山鬼,活着不为自己?美美与共!”剑修说。“它来,绝不亏待。”
      “听各位的语气,山鬼似乎不是高高在上的存在?”这还是神仙吗,这群剑修都要和它称手足了。
      “可不。泷地人信山鬼,但决不拜山鬼。此地无祠,更没有龛。”
      “听起来,泷地人性情颇为不亢。其他地方都祈求神明精怪保佑,而此地是与天地万物并肩同行?”
      “那是!若这位山鬼想当门主,都可把椅子给它坐!”泷派剑门门主猛拍自己大腿。
      “统调众人,颇需谋略卓识,无器者不能成。倘若山鬼有这样的闲情雅致,在下可真要期待了。”拙学掩面笑。
      “浊雪兄也有如此雅兴?错过这村就没这店!”门主说,“浊雪兄,你身子硬朗,下盘稳定,练过?”
      是招兵买马。
      门主目光如炬。他见那拙学坠入冬河,毫无惊愕后悸神色。相谈,见此子谈吐文绉,对剑颇有造诣,是个好苗子。
      “为走镖而修。糊口罢了。”拙学拱手。“有地方需要行个安稳路,在下就去帮衬。”
      “浊雪兄侠义!泷派剑门初创,人手紧缺,浊雪兄可考虑来泷山救水火?”
      “不敢不敢,雪无此卓才。”
      “你方才于剑说得颇有见地,何不是大才?”
      “浊雪不请自来,竟得门主青睐,不胜荣幸。”
      “茶已备好,可愿拜师?”门主问。身后的剑修们竟然准备了一只茶杯,将要递与拙学,正蓄势待发。
      拙学作揖,再拜。
      “感门主赏识,恕雪不识泰山。”
      “??”
      “不,不拜?”剑修们瞠目结舌。
      “门主盛情,何不领意?”
      “门主剑技很厉害的,你看看先?”
      “诸位稍安。”门主息众人。“浊雪兄,莫非有难言之隐?”
      “感门主大德。雪辗转多地,已习惯风餐,定居常住,恐反侧难安。若诸位不嫌,可派雪做些杂役。
      “看门洒扫,愿尽绵薄。”
      “所以,招你当了门卫?”年轻的剑修哂笑。
      这位不速之客倚在拙学的床榻,架着脚,如在自己家般惬意。
      独居的住处进来个大喇喇坐着的人,换别人,要汗毛倒竖。
      拙学站着,与这位不请自来的剑修四目相交。
      后者神情自若,宾至如归,仿佛前者才是应该局促的那个。
      门卫的住所被人闯入,多么讽刺。
      拙学长叹了一口气。
      没办法,看看吧。拙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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