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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行云 ...

  •   拙学到了烁地,风尘仆仆,蓑衣上尽是霜。
      来接他入馆借刷玉碟的是鹄波剑修。她此行是义役,原本就是练得可以的剑修。她随大部队一早就来了,而拙学算是中途加进来的,因此属于他的玉碟还未获批。
      后者只能像个尾巴一样跟随鹄波。
      “多谢剑友。”拙学感激。“麻烦剑友。”
      “客气什么,拙学哥!”鹄波爽朗,她身侧挂着的剑也流光英气。“你平时照拂大家,鹄波还未曾谢过。趁此良机,也向拙学哥发挥一下我们的光热,行下我们的便利。”
      “好,好。”拙学附和。
      拙学不是门内剑修,于是大伙只能以“拙学哥”相称。不过听着也很无间就是了,多年前一来二去,大伙都叫惯了。
      拙学被领去向勤堂掌教报道。那主事见了他,担忧地问路上行程安好。
      “好着。依旧没吃东西。”拙学说。
      “正好!”掌教抚膺,“刚出锅了些吃食,给门主的,送去前,拙学兄不妨吃两口?”
      真是一箭三雕。拙学的饭解决了,伙房不用为一个普通牛马重新开火,门主的餐前试毒也有人做。真是皆大欢喜。
      不浪费是泷派剑门的传统美德,正如岚峰的统一制式床榻都窄沿,亦如剑谱都鲜少重印一样。拙学还是挺欣赏他们节俭这点的。
      问题是,这个时辰,门主还用餐呢?这是日理万机的充能,还是嘴馋人士的夜宵?
      泷山是有等级制度的,拙学什么人,吃门主的饭菜。
      拙学决定客套一下:“学惶恐。”
      “恐个啥劲!”主事打散他的客套,“怎么,做了饭还有不让饿肚子的人吃的道理?觉得过意不去,就去替送餐食的人端托盘上楼去吧。”
      “那,学愿身先试毒。”
      “吃吃吃!呵,就知道客套。”掌教猛拍他背。
      烁地菜重油烟辣椒,远闻着爆香,吃到嘴里喷火。要上台的选手们多少不习惯,于是大会允许各门派后勤自供餐食。
      拙学草草扒了几口藕羹。实在挂喉,他不得不放弃光盘。他没去过门主的理事间,问鹄波怎么走。
      门派会馆为各大门派安置了客栈,为门主设了有理事功能的套间,既可休憩,也可办公。
      鹄波这段时间四处跑腿,已是门儿清。鹄波说了个路线,但是让拙学先别着急去,先换身衣服再出发。
      “拙学哥没通行玉碟,上去也会被侍卫当做无关人士。还是先换上制服吧。”
      “费心了,鹄波小友。”拙学拱手。
      拙学领了制服,于仓库转了一圈,焕然一新出来了。
      “拙学哥以前一看就不是剑修,现在穿了这大会套装,这下和我们也是没啥区别了。”鹄波笑道,“你久守泷山,却不拜师求剑,不穿我们学子短打服,让大家觉得你很遥远呢。”
      拙学粲然:“学平凡人一个,这回是沾光了,走在离庄路上,也是能被趁乱认作泷派剑修了。”
      “可不嘛。”鹄波点头如捣蒜。“现在时机正好,可以去给门主送餐食了。”
      “又是让我先验吃,又是让我换制服,折腾这么久,门主不会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吧?”
      “无妨。”鹄波将手立在嘴畔,小声说,“门主在会客,现下也没暇。”
      “会客?”拙学低头数餐具,横竖都不是复数。“要为客人多准备份碗筷吗?”
      “难说啊,他刚刚只叫了一份。”
      这下看懂了。
      为什么叫拙学去送餐?因为这件事谁去都吃力不讨好。送一份进去,扰了主客会谈兴致,还有赶人嫌疑。但是多准备一些吧,领导说不定会觉得下属们自作主张。
      “那我们先备好客用那份,待我上去一探。”
      鹄波点头:“全须全尾出来啊。”
      “这话说的。”年轻人就是会用成语。拙学玩笑着登上楼梯。
      烁地会馆对门派大会重视非凡,对实力强大的泷山剑门更是尊敬非常,为他们提供的客栈均品质上乘。
      廊道灯火通明,香云袅袅,装潢鲜艳,地毯织锦映接不暇。这是烁地风情,从枕风听泉的朴素泷山来,确实看着新鲜。
      坐北朝南采光最好的那间,是给泷派剑门门主的,也是拙学要送夜宵去的地方。
      门口处,正色肃立着两名侍卫,是泷派的剑修。
      一般在屋主门口守着的,多是其亲传底子。拙学想着。
      门内,隐约传来客套聊天的动静。
      拙学招呼:“两位安。勤堂委我来送餐食。你们师尊还有多久结束会谈?”
      “同门好。啊,我们不是门主徒弟哇!诶,等等,这、这不是拙学哥?诶,怎么穿着剑修服?”侍卫们神情喜出望外。
      “啊哈哈,来出差。不知道要干什么,先来勤堂帮衬。”
      “拙学哥亲自来送夜宵啊!哦吼吼,送的啥?”
      “哦哦,羹粥、面点与茶水,勤堂刚启灶做的,方试过了一道。”
      “还挺养胃的。”
      “看饿了。”看门的同门们老实说。
      拙学想起锅里的余量:“锅里还有不少,待会轮值,你们去吃点?”
      “好诶!”剑修们小声欢呼。
      夜宵,太棒了。什么时候能下班呢?
      三人的眼睛齐刷刷望向房门。
      “里面在和谁谈?”拙学问。
      门主日程,通常不与人说的,但拙学哥不是外人。剑修们压低声音,抢着说:“是烁派枪门的门主他们。”
      哦,东道主。原来是门派外联会面。嗯,这么晚?当门主还挺不容易的,想吃个晚饭,到头来也变成夜宵了。
      “主客几人?”
      “我们这边就门主一人,烁派那边来了门主和一名弟子。”
      那算密谈了。现在进去送无关紧要的单人饭菜,那很有谋略了。
      “他们聊多久了?”
      “快一个半时辰。”
      那饶是如簧翘舌也要口干舌燥,谁都想来点茶歇。
      “门主有没有说送餐时机?”
      拙学正问着,听见门内一双有力的手,拍了两下。很响,很难听不到。
      不是摔杯为号。他在瞎期待什么呢。
      真不知道这门主是什么个情况。
      拙学真没底。他是看门的,平常在底层做着小事,他领导的领导不是他的领导,他们人事变动和他八竿子打不着。他鲜少有机会见这位新上任的门主,不奇怪。最近一次了解到此领导,也就是现在。
      现在的状况是,连送个饭这种细枝末节的事,爽快的勤堂掌教众人都面露怯意,畏手畏脚。听上去,大伙对这位门主还有点忌惮。哦,难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还在烧着?
      那把拙学这个门卫唤到外地来出差帮手也不太稀奇了。
      侍卫们为拙学开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扇木制彩绘落地大屏风,后面是会客厅。
      陈设挺有格调的,价值不菲吧,平时估计不会随意拿出来招待客人。这烁派枪门对泷派剑门确实颇为交好。
      拙学移步,转过屏风。
      “来了?辛苦勤堂。”门主见了饭菜,然后视线延伸向上,才是端盘子的拙学。
      前者保持着神采飞扬的模样。
      东道主兼客人也笑容满面,目视拙学端着托盘走近。
      屋内气氛不好不坏,和来之前差不多。恰当的春风化雨,以及保持的距离。
      现在是秋天。
      厅内一张长案,泷派剑门的门主端坐,烁派枪门门主坐在侧面木椅小案,弟子伫立其后。
      他这单份的饭,放哪?
      “放这放这。”房主对拙学指指他的长桌,拍拍桌面。
      拙学应声,放下碟子碗筷,心里松一口气。
      门主转头明快地对来客说:“泷山的藕羹颇有滋味,粉糯可口,我几日没吃,想念这一口得紧。先不客气了。”
      ?
      拙学扫了一眼客人的神情,不用扫也不难猜到。
      领导……!你抬头啊,你看见烁派枪门那两位脸了吗?你看得清他们额上的阴云了吗?
      “……”东道主们沉默。
      “恕我粗鄙,对口腹之欲难以割舍。”
      藕羹味道是绵密,却不宜多吃,淀粉居多,容易胃沉,影响消化,不利养生。
      拙学吃了两口就甘拜下风,这对胃的负担也太重了。而对习武之人来说,吃这个也没啥太好的。
      管不住口,不啻于迈不动腿,拿不稳兵刃。
      东道主们决定尊重。
      “哈哈,您玩笑了。泷派剑门久居擂主宝座,偶尔多食,也无伤大雅嘛。”烁派枪门门主捧道。“若有羹多,也分我们品鉴些呀?”
      “您的话无不道理。”门主心不在焉地说,“但羹只有一碗,不作分享。”
      拙学第一次感到自己脸上表情有了裂痕。
      门主,这是字面意思,还是话里有话?嚣张,太嚣张了。
      泷派祖师爷们筚路蓝缕,行事谨慎,若得知有人气焰如此就代表了泷派剑门,怕是忍不住要冲上来给他砰砰几拳。
      都说领导是掌舵的,这位领导是打算把舟曳哪去?
      虽然现在的泷派剑门确实有这个实力。拙学福至心灵。
      “时间不早,我们先行告辞。在离庄有何需求,不妨告知,我们作东的,必为泷派排忧解难。”
      客人自行请辞。
      双方开始临行客套,拙学也收拾碗碟。
      说时迟那时快,一派融融,被南窗尖锐的破风声强截。
      一阵劲风,一段雪白的匕首,一个极速的身影,从窗外袭入,直取屋内人咽喉。
      “什——!”烁派枪门师徒惊险侧扑,翻滚在地。
      拙学瞳孔骤缩,眼前只有那闪亮的雪光。
      刺客?
      在这里?
      没有时间思考。
      右手托着托盘空碟,拙学左手空出,迅步疾移,半步探手,竖劈歹人手腕。
      那刺客吃痛,嘶了一口冷气。
      拙学趁其僵直,左手向前一擒,一拧,把人扭至墙角。
      右手的碗碟未有半分敧斜。
      歹人疼得滋儿哇乱叫。
      枪门东道主师徒面面相觑。
      泷派剑门门主岿然不动。
      门外的侍卫剑修夺门而入,拿下刺客,移出理事房。
      兵荒马乱,但有惊无险。
      “好一段插曲。”
      门主复拍手,但这次不是叫送餐。他真诚地说,“大会期间,烁地也暗流涌动。出现这种个别情况,光是一例,就让人头疼了。恐怕您二位后半夜要忙活点卯了?”
      “自然。”东道主师徒眉头紧蹙。
      “辛苦,办会责任越大,能力越大。”门主勉励。
      还教训上人来了?这是人家的地盘,这不倒反天罡?
      烁派二人惊魂未定,没在意狂言。
      “确实,安全问题兹事体大。”枪门门主干巴巴地说。
      枪门首徒对拙学侧身,拱手,半躬:“得亏这位剑友反应快,不然今晚就要去阎罗殿点卯了。多谢搭救。”
      “义不容辞。”拙学立在门主身后,笔直。
      “这位剑修确实功底扎实。”泷派门主不看一眼拙学,只是坐在原椅,寻常平淡地说:
      “我门义役,虽然默不作声跑腿,技法却都不厌其精。”
      枪门师徒不约而同:“如此身手,竟不登擂?”
      拙学缄口不言。
      门主官方地说:“我门重视大会,特设严苛考核若干,准来赴会的,无不是泷山上的俊杰翘楚。”
      “泷山真是人杰地灵,英才辈出啊!”东道主声音感慨。
      拙学无法评价,无法回应。
      这种领导社交场合,杂役只要在后景负责神情平和就好了,不用管他们说话是天花乱坠还是洪水滔天。
      “占用东道主多时,”泷派门主引回话题,“还望之后一切顺利。”
      “今日让您受惊,离庄实在罪过。事出突然,还望您给我门将功抵罪的机会,让我们彻查此事。”
      “不必。”门主拒绝在该时段开放现场。“诸位不用紧绷,不足为惧,插曲而已。还是早些回去休息,我吃这么多,也该晕碳了。”
      拙学暗暗叹气。
      他决定这回该是正经送客礼,于是上前为两位斟满茶盏,假装是领导安排好的。
      二人饮毕,抱拳作辞。
      拙学也请退,将拿碟等用具收去膳处洗了。
      门主却用指节敲了敲桌面。
      “先不急走。”
      “门主有何吩咐,我带话去勤堂。”拙学低眉垂眼。
      “把多的饭菜给大家分。”
      “是。”挺好,吃完大家一起晕到天明。
      但是拙学难以感激涕零。把剩饭当打赏的用,看似笼络人心,实际僧多粥少,大伙会为了体验门主规格的餐食打起来。
      “在迟疑什么?”
      “回门主,在想,锅里剩下的兑水,会不会让吃到的人更多一些。”拙学实话实说。
      “那算了,全都给理事房门口轮值的小辈们吧。”
      拙学点头,眼前已经浮现那俩大馋小子狼吞虎咽的模样。
      门主从案下抱出一摞公文,开始翻阅办公,看来之前是被东道主的造访打断了。
      拙学见状,端托盘退出门。
      要关门的时候,他听见门主说:
      “忙完这趟之后,再送个东西,回这里来。”
      拙学记下。
      “是我暂存于你院的东西。”门主漫不经心地说。
      拙学脚下一个趔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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