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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剖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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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人挺怪的。”拙学起身,抚平褶皱的衣角。“心理压力大,可以找医修帮忙看看,正好决赛落幕,大伙过几天才各回各家,这段时间,会馆给选手安排了义诊,要积极配合治疗。”
“……”善拦沉默。
“还沉浸在戏剧的感动里?”
“不是。”善拦仰头托腮,“刚刚提示词没给完就开始跑了,我现在想起来,还缺了个环节。”
又来?拙学瞠目结舌。
烂泥决定站起。
他身躯庞大,比拙学大一圈,身形颀长,但形貌英气。
“我名善拦,没有姓氏。泷派剑修,现任泷派剑门门主。”
原来这事啊,还以为又来个演大的呢。
“见过门主。”拙学回答。
“你知道,我要听的不是这个。”善拦撇嘴。
拙学第不知道多少次舒气,但是轻快了许多。
“在下拙学,毋有宗家。现于泷派剑门看门。”
善拦抱胸:“也不是这个。”
“提示词呢?乱跑能跑的范围海了去了。”
善拦现身说法:“我至岚峰时,无名无姓,因无拘无束,放浪形骸,被师尊赐了个拦字,望我有张有驰,行稳致远。”
那是走的挺远的,剑术方面,还有放浪形骸这块。
竟然是交流名字的环节,之前从来还没人聊这个。拙学扯了个四角凳子坐下。
“善呢?”
“初入剑门,规矩颇多,领命听令,要说:好的。”
善就是好,好就是善。
拙学感到鼻子漏气,但是笑出声就太不礼貌,有失体统。这里说的是让堂堂门主失去体统。
“我示范好了,你说点?”善拦伸手,手掌向上。
拙学心领神会这是少爷讨水喝的意思。
茶具俱全,不像上次。
他去烧水煮茶。
“拙学。在下无才,笨拙,要多学。”拙学摆弄着瓷盖,看也不看客人。
“是吗。”
“是啊。”
“你也没有姓?”善拦问。
“与其说是没有,不如说,是不能有。”
“何解?”
“姓系宗族血缘骨肉,而大宗望族,多被土地束缚,世代难离开故土,鲜少迁徙。”
“这么说,你是个心向漂泊之人?”善拦眯眼,像是某种狸奴,更像是山间的走兽。
“非是我一己私欲。”拙学倒了头道茶,续上第二道,“循老祖宗画好的路,安居乐业,多省事,何乐不为?”
“你不是泷山人,为何到泷山来呢?”
“你们祖师爷也都不是泷山人,为何到泷山来呢?”拙学尽数返还。
“问祖师爷去啊。”善拦张口就来。
祖师爷们早已作古,均是善终。这群人最后的心愿竟都不谋而合,都要求被撒到泷山雪霁的河川,因这泷派剑门的创业,是从很久以前的一个冬天开始的。从那个冬天开始,走了很长很长的路,现在,想要回到那里去看看。
他们撒手有先后,但后辈与弟子们都不敢不恭敬地履行嘱托。
“你方说,自己初登岚峰,无名无姓。我请问你,为何到泷山来呢?”
“泷山绵延,岚峰不过一角,你日常巡林,也清楚山间地貌路况。我生在泷山,长在泷山,平时不管什么之乎者也,也是到了岚峰,才晓得既要武艺双全,又要知书遵律,这才取一个正式的名字。”
泷派剑门给你的教化还真不少。拙学唏嘘。但是你还是没回答来泷派剑门的理由。
拙学将半杯茶放在榻边案头,善拦并食指中指,蜷曲,将指节在桌面上敲了二敲。是茶礼中感激的意思。
“此事,回泷再议。”
他一饮而尽。
拙学目送他自己开门,抱自己的剑潇洒离去。
“不用送我。”
无人想要送你。拙学做口型。
鹄波等人在门口蹲了老半天。下午看着拙学带门主进去,还呆了这么久,感到匪夷所思。
寂静一片,什么都听不到,没有谈话声。
而刚才那房门猛地打开,门主一边跑,一边说的那句开心的“不用送我”,是什么情况?
鹄波三下五除二清完工作,一心一意跑来听墙角。
今天不轮值的侍卫剑修们说,拙学哥平时就是管咱们山门界域的,他真要想设个微型的在这,咱们这些学剑的,也没办法。
“哦,他没修过这个。”善拦去而复返,把小剑修吓出残影。“他就是剑修,和你们练的差不多。”
“门主大人——!!”
“您、您怎么……”
“寒暄免啦。你们知道山鬼试炼吧?”
勤堂众人头点得起飞。“知道知道!”
“我也没挑战成。”善拦遗憾地说,指指手中的林岚。
“啊?啊!”
您也没事去找拙学哥麻烦了?
不是,您有这么闲啊?
“可惜,过阵子我要忙起来了。”善拦无奈,“这重任,回到岚峰,就委与诸位了。”
众剑修大惊,纷纷表忠心。
大家想起来这里是勤堂,赶紧端出热乎好吃的献上。
“我还不饿。倒是诸位,这些天辛苦,没有大家都保驾护航,台上的我门剑修也难以有此耀眼的成绩。我善拦无论如果都要来道谢。大家一起吃吧!”
虽然领导神出鬼没,但偶尔还是亲和。勤堂一片融融。
“拙学哥也来吃吧!”有福同享,一个都不能掉队!鹄波兴高采烈敲拙学房门。
门打开,是往常装束的拙学,那是看门人的装束。房内茶炉炭块已熄,大会制服整齐叠好,放在榻上。
“好好庆祝,好好休息,我差假结束,要回去点卯了。这些时日,多亏鹄波照拂提携。”拙学说。
“应该的事。拙学哥一路平安。”鹄波说。
勤堂的大家也说。
“多谢各位,那么我们回去见!”
“糊见!”大家吃得热火朝天,口齿不清。
烁地离庄因炎热得名。饶是火炉,也是有雪季的,深秋过后,也到了初雪的季节。
泷山没那么南,拙学回来的时候,雪已经来了。
拙学登上石阶,昼夜温差大,那路面格外打滑,上下山都不容易。
剑修们基本功可以,身手敏捷,下盘很稳,不用他操心。需要关照的,是来求学拜师的普通人。
普通人里,拙学也不担心上山的。他们心中热忱,自然也会克服诸多困难。
他担心的是下山的。那些人背井离乡,破釜沉舟,费力费时费青春,结果无师尊好心收留,便心灰意冷下山,不太有心思扑在山路上。
出人命是拙学不愿见到的。他一开始不太在乎这些,那些人出了界域,在哪血肉模糊都与他无关。
但是和泷派开山者们久待,他们的良善心性,也许也让拙学继承了一份去。
他决定出手相助,扶着他们下去。却被嫌弃了。原来他们不愿意被施舍同情。
拙学改为为他们提供木制登山杖。
不料,被当成无良小贩,揭发到剑门去。门主掌教们笑了三天三夜,每次在长风厅见到拙学,都免不了打趣。
他后来会悄悄尾随失魂落魄的下山者,直到目送他们回到山麓的泷镇上。
这个办法目前还没有人说不好。
早年,泷派剑门连凑会馆会费起征都一筹莫展,如今已是稳拿比武大会求着出席的门派。
当年坐冷板凳,如今获东道主最高规格款待。门派的实力蜕变,声明积累,世人有目共睹。
去年,善拦如黑马杀出重围,以贯虹之势拿下魁首,今年更是成功卫冕,泷派剑修包揽前五,大放异彩……虽然与拙学无直接关联,却不能说这对他的生活没有涉及。
在山腰上,拙学看到了被弃置在路边的垃圾。
越往上,垃圾越多。
喂,搞什么,你们让天地自行消化掉它们吗?还是等我来扫走?
这就是人多起来具象化的体现吧。
从今天开始,登山、下山者,必然只增不减。
这么多人,都要一个一个去尾随吗?他有余力吗?他们想要被暗中保护吗?
拙学犯了难。
散漫如拙学,也是开始思考他是谁他在哪干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