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告诉他》亦扉台

52、可是你也很辛苦啊

　　庆玉参加工作的第二个年头，他们公司的业务突然变得繁忙起来。

　　从原来的一星期加班三天，到现在一星期加班七天，能在每天晚上十点下班都算是下早班。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了半年，半年的时间，他整个人消耗得很厉害，亓明真还打趣他，说他这份工作继续干下去，不出明年，他连下海都下不去了。

　　庆玉也经常在洗脸的时候对着镜子出神，毕业一年多，他整个人大变样，长时间加班熬夜让他变得精神萎靡，像是被吸干了精气，颜值下降已经是最不值一提的事了。

　　人生啊，真是够累的。

　　庆玉每次感叹完后，掏出手机刷一刷朋友圈，发现他的高中同学大学同学都在满世界游玩，秦涟在澳大利亚追袋鼠，郭晓珍在塞纳河畔划船，孙雨晴在西岭雪山扮演猴子。

　　就连从小跟他一起玩到大的亓明真，一年换了三份工作，实在适应不了工作压力，回家躺着啃老去了，每天睡到自然醒，因为没有压力，整个人都面色红润容光焕发。

　　庆玉忍不住想，难道只有我的人生这么累吗？

　　这不公平！

　　庄效南生日的时候，他请了三天年假，想陪庄效南出去玩两天放松一下，被同事翻了一星期白眼，指责他临阵脱逃。

　　从同居后，庄效南的性格收敛了很多，大概是通过庆玉了解到了普通人的生活，终于从小资阶层的云端走下来，体会到了凡世的民间疾苦。所以即便庆玉因为工作疏忽了他，每天聚少离多，可能一天到晚连句话都说不上，他也没有抱怨过，甚至会在半夜给庆玉准备宵夜，让他加班回来能吃上口热饭。

　　庆玉总想着，忙过这段时间就好了，工作就是这样的，一阵忙一阵不忙，上半年忙完下半年应该就不忙了。

　　可惜他运气实在不是很好，请了三天年假，说好陪庄效南去一趟西双版纳，结果出发前一天部门临时有事，所有人强制留下来加班，他的三天年假自然跟着夭折。主管承诺他，等这阵子忙过了，给他补上五天年假。

　　午休的时候，庆玉一个人在漆黑的消防通道里抽烟，进入职场第二年，他就把抽烟喝酒的坏习惯都染上了。工作压力大的时候，既不能骂同事，更不能骂领导，憋在心里又难受，思来想去，只好去消防通道里吸食点尼古丁缓解一下情绪。

　　他不知道怎么跟庄效南说这件事，为了这趟行程，庄效南一个月前就开始准备，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差登机。

　　他明明知道庄效南有多期待这次出游，有多希望自己陪他一起过生日，事到临头，自己又怎么能用‘临时加班，所以不能陪你去了’这种理由来搪塞他。

　　庆玉抽完一根烟，自暴自弃地想：干脆明天去医院打吊瓶，说病倒了不能来公司算了，这破工作谁爱干谁干，有本事开了我。

　　他心一横，将烟熄灭打算从消防通道出去。

　　就在此时，手机叮咚一声，收到一条新消息。

　　庆玉举起手机看了一眼，是庄效南发来的：我看天气预报说，西双版纳这几天天气不太好，要不我们还是不去了吧。等过段时间天气好了，你工作也不忙了，我们再找时间去。

　　或许是担心这条消息的语气太严肃，怕庆玉多想，隔了一分钟，他又发过来一个可爱的表情符号。

　　庆玉看着这条信息，视线停留在手机屏幕上久久不能挪开，他没有回复，只是熄了屏幕，将手机收进口袋里。

　　消防通道里的声控灯常年不亮，没有人经过时便是漆黑一片，尼古丁气味弥漫的狭窄空间里，庆玉靠在墙壁蹲下，他将头颅深深埋下去，任凭眼泪在黑暗中流淌下来。

　　他这一辈子，鲜少有过如此愧疚的时刻。

　　工作不顺被领导责骂时他如秋风过耳，被同事背后使绊子的时候他也无动于衷，加班加到低血糖昏过去的时候，他都没有生出过如此强烈的挫败感。

　　却在这一刻，在被爱人理解宽容的时候，他的情绪如决堤的洪水奔涌而出，巨大的愧疚感让他甚至不敢回复那条信息。

　　在黑暗里，庆玉忍不住想。

　　摘下那朵高原上的绿绒蒿，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

　　庄效南生日当天，庆玉驱车去了趟隔壁市参加一个会议，本来想着能在晚上七点前赶回来，还能给庄效南做顿饭，也算是两个人一起过生日了。

　　可偏偏他就是这么倒霉，回程路上高速路发生交通事故，成功把他堵在半路，紧赶慢赶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

　　庆玉小心翼翼推开门，轻手轻脚打开客厅灯，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庄效南知道他在高速上堵车的事，只是让他注意安全，别的什么也没说，大概是不会等他回来一起切蛋糕过生日了。

　　然而他刚打开客厅灯，沙发上便一阵窸窸窣窣，庄效南裹着毯子睡眼惺忪爬起来：“你总算回来了，我等着都睡着了。”

　　茶几上放着生日蛋糕，已经插上了蜡烛，但还没有点燃。

　　庆玉脱了外套，走到沙发旁，蹲下来，满怀愧疚地说：“对不起，答应要陪你过生日的，是我不好……”

　　庄效南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嗯，还行，比我想象中早一点，我的生日还有半个小时，抓紧庆祝一下。”

　　说着从沙发上坐起身，催促庆玉点蜡烛：“快点，我还要许愿呢，等你等得我都饿了。”

　　庆玉蹲在茶几旁点蜡烛，跟他说：“忙完这个月应该就好了，等下个月吧，我一定陪你去西双版纳，给你补上这一趟生日行程。”

　　庄效南从沙发上游过来，抱着他的肩，懒洋洋地说：“要是下个月还忙呢？”

　　“那我就撂挑子不干了，我最近加班加得半夜流鼻血，精神上顶得住身体也快吃不消了。”庆玉点完蜡烛，推了推庄效南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快点许愿吹蜡烛吧，我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

　　庄效南一听立刻精神了，跳下沙发挤到他旁边：“什么礼物，是我的大钻戒吗？”

　　“不是，”庆玉被他逗笑了，开玩笑似的说，“哪有生日的时候送钻戒的，那不就少了一个纪念日，太卑鄙了。我们主管说，等这阵子忙完了部门每个人都发一笔奖金，等我领到奖金给你买大钻戒。”

　　庄效南叹口气摇头：“实在不行，你刷我的卡去买吧，我都等得又老了一岁了。”

　　“赶紧吹蜡烛，别的事以后再说。”

　　＊

　　果然等忙完那阵，工作上轻轻了很多，庆玉顺利提现了五天年假，陪庄效南飞了一趟西双版纳，算是完成了之前的约定。

　　结果好不容易闲下来后，庆玉又开始浑身不对劲了。

　　太忙了难受，太闲了他也难受，没折腾两天，把自己折腾出一场重感冒，彻底躺家里休息了。

　　亓明真评价他天生贱命，当驴拉磨的时候使不完的劲，停下来歇息两天倒浑身是毛病了。

　　庆玉懒得跟她吵，因为这一场重感冒，他因祸得福，享受了几天庄效南的贴心照顾，日子美得不得了。

　　白天庄效南去学校上课，他躺在家里做表，晚上庄效南回家，他就瘫在沙发上动弹不得，要庄效南给他削水果。

　　不仅如此，庄效南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还亲自为他洗手作羹汤，虽然结果不尽人意就是了。

　　在庄效南进厨房忙活的时候，亓明真弹了个视频电话过来，关心他的近况。

　　庆玉一看亓明真气色和状态都很好，心生羡慕：“你身上有一种不为生活发愁的高贵气质。”

　　亓明真说：“你看起来快死了，吃点感冒药吧。”

　　庆玉说：“别咒我，我只是感冒，已经吃过药了。”

　　亓明真说：“不止是感冒吧，你看起来好憔悴，拿面镜子照照吧，再这么下去你真下海都没人要了。”

　　庆玉被她气得直咳嗽，裹着毯子坐在沙发上咳个不停，拿纸巾擤鼻涕：“亓明真，我都这个样子了，你能不能别来气我。”

　　亓明真看着他，过了一会才说：“我听说你前几天去西双版纳了，你就是因为身体不好还到处飞，所以才重感冒的吧？”

　　“不是啊，是因为天气降温。”庆玉鼻涕眼泪横流，擦都擦不过来，矢口否认道，“你知道的，这半年来，我总是在不停地出差加班，经常熬夜到凌晨两三点，效南生日的时候本来答应陪他一起过生日的，结果我又因为临时出差被堵在高速上，错过了跟他的约定，我心里实在很愧疚。所以最近好不容易休息了，我想着陪他出去玩两天，放松一下也好。”

　　“你真的是去放松的，怎么把自己放松成重感冒了？”亓明真言辞犀利道。

　　“人总有生病的时候，一点小病不算什么，这段时间我真的太忙了，总觉得对不起效南，我想让他开心一点。”

　　视频那头的亓明真沉默了，看着他，许久之后轻声说：“可是你也很辛苦啊，不是吗？”

　　庆玉一愣，突然被嘴毒的亓明真这么关怀一下，他还有点不适应：“我不辛苦，我从小都是这么过来的，早就习惯了。你也知道，我们这样的家庭，出了学校走入社会，父母就不能再帮衬什么了，每个人都是这么过，大家都很辛苦，人生本来就是辛苦的，这是我自己的人生课题，我总不能要求人人都来迁就我吧。”

　　他看着亓明真的表情，知道亓明真是在为他担忧，赶忙岔开话题：“而且你不知道我最近有多轻松，我们主管给我批了一周的病假，效南也一直在照顾我，我一点都不辛苦。”

　　亓明真忍不住哂笑一声：“他照顾你，他不给你捣乱就不错了吧？”

　　庆玉忙道：“你瞎说什么，他每天下课回来都给我带鲜切水果，这会正给我做饭呢，你就是嫉妒我生活太幸福。”

　　他话才说完，庄效南突然急匆匆从厨房出来，面色惶恐，一脸焦急道：“怎么办，我想煮个夜宵，但是锅突然沸腾了。”

　　亓明真在对面哈哈大笑，庆玉脸上挂不住，匆忙挂了她的电话，然后裹着毛毯钻进厨房帮庄效南擦屁股。

　　“我想给你煮碗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在锅里繁殖了。”庄效南站在门口，一脸严肃地控诉道。

　　庆玉关了燃气灶，看着满满一锅的面条，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效南，你煮的面……是我们两个人一个月的量，下次还是我来吧，你不太适合进厨房。”

　　庄效南走过来，脸颊贴在他后背，有点失落地说：“以前我生病的时候，你也是这么照顾我的，所以我也想照顾你。”

　　庆玉觉得他有这份心意就很不错了，边收拾灶台边道：“我知道你是想照顾我，但你本来就不擅长这些事，不用为难自己，我来就好了。”

　　庄效南不接话，抱着他，贴着他后背：“是不是因为，我之前一直催促你给我买求婚戒指，所以你才这么拼命工作，我是不是给你太大压力了？”

　　“怎么会，”庆玉觉得鼻涕又要淌下来了，手忙脚乱找纸巾擦，“你这么大方，又是买车又是买房，我能有什么压力，就是最近突然很忙，工作都这样，等以后你毕业了就懂了。”

　　庄效南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继续说道：“还记不记得有一年你在我家过年的时候，我跟你说过的话？”

　　“什么话？”

　　“我想让你相信我，我也会相信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