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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天道狂狷3 ...

  •   凤清澜睁开眼时,石洞里浮动的微尘在那一束光柱中清晰可见,打着旋,缓缓沉落。她轻轻吐出一口绵长的气息,气息离体,竟隐隐带着一丝极淡的蓝色水雾,随即消散。
      半年。
      于修士漫长的生命而言,不过弹指一瞬。可对她来说,这沉入寒潭石洞、心无旁骛的半年,却像是将过去三百年的浑噩沉闷一口气涤荡干净。
      体内灵力流转圆融自如,心念所至,如臂使指。那曾经专精于治愈温养的灵力,如今在经脉中奔涌时,除了固有的温润醇和,更添了几分潜藏的、引而不发的锐利与力量感。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血液在血管里潺潺流动的声音,感知到每一寸肌肉纤维最细微的张力,触摸到骨骼深处那被精纯水灵之力反复滋养淬炼后、泛着的莹润光泽。
      这是一种……完全掌控自己身体的感觉。陌生,却畅快得令人几乎战栗。
      她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为久坐而略显僵硬的关节,骨骼发出细微的、清脆的轻响。走出石洞,寒潭水面波澜不兴,映着正午略显热烈的天光。那几株冰玉雪莲不知第几次绽开,花瓣剔透。
      半年了。凌霄宗……沈寻根……那场所谓的献祭仪式……
      这些字眼掠过脑海,却奇异地没有激起太多波澜。并非忘记,而是那曾经能轻易将她裹挟的沉重压力、悲愤绝望,此刻被一种更为坚实的东西隔开了。像是置身寒潭深处,看得见水面之上的风浪,却自有其宁静与力量。
      她现在,只想好好修炼自己。找回更多,变得更强。
      悄然回到自己居住的侧殿,殿内陈设一如半年前她离开时,纤尘不染,显然每日都有弟子精心打扫。只是那份过于刻板的整洁,此刻在她眼中,却透着一股被无形框架束缚着的冷清。
      她走到书案前,想将这段时日修炼的一些心得体悟记录下来。指尖刚触到温凉的玉简——
      “笃笃笃。”
      门被敲响了,不轻不重,带着惯有的规矩。
      “大师姐,您在吗?”门外传来一道年轻的男声,语气恭敬谦卑,却也透着一股理所当然的急促,“前头刚回来一批在外历练了三年的师弟师妹,有几个伤得不轻,丹药效果有限,还得请您出手看看。”
      凤清澜悬在玉简上的手指,微微一顿。
      疗伤。又是疗伤。
      仿佛她这极品水灵根,她这三百年打磨的精纯治愈之力,生来就是为了此刻,为了这些“需要”。
      一股细微的抗拒,如同水底暗生的苔藓,悄然蔓上心头。她几乎想对着门外说:我今日不便。
      然而,话到了嘴边,却迟迟没有出口。
      门外的师弟还在等待,呼吸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她知道,不只是他在等。那些受伤的弟子在等,宗门里其他关注此事的人,或许也在等。等着“大师姐”一如既往地出现,抚平一切伤痛,解决所有难题。
      她其实……没有理由完全放下这些人。
      尤其是那些师妹们。
      脑海中,不属于她记忆、却烙印在她灵魂里的书页字句再次浮现。在她“死后”,在她被利用殆尽又被挫骨扬灰之后,那些曾围绕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如同雀鸟的师妹们……有人自发地为她修了往生祠,年节祭拜,香火不绝;有人继承了她“悬壶济世”那原来并非她本意的遗志,一生奔波,兼爱众生,却也受尽了苦楚;还有人……被沈寻根那张温柔深情的皮囊诱哄,最终成了他那庞大后宫庭院里,万紫千红中的一朵,在争风吃醋与无尽等待中,蹉跎了年华与道心。
      她们敬她,爱她,怀念她,甚至想成为她。可她们和她一样,在懵懂之初,就被套上了无形的枷锁,被引导着走向一条看似“正确”却布满陷阱的路。
      凤清澜缓缓收回了放在玉简上的手。
      “……知道了。”她的声音透过门扉传出,平静无波,“我稍后便去。”
      “多谢大师姐!”门外的师弟明显松了口气,脚步声匆匆离去。
      凤清澜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转身走向内室,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素净常服。铜镜中映出的女子,眉眼似乎比半年前更沉静了些,眼底深处,那点幽焰仍在静静燃烧。
      前殿侧厢的疗伤静室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和药草苦涩的味道。七八个年轻弟子或坐或卧,身上大多带着兵刃和妖兽留下的伤口,虽不致命,但看着也颇为狼狈疼痛。几个丹堂的低阶弟子正在一旁帮忙处理简单的外伤,见凤清澜进来,连忙行礼:“大师姐!”
      那些受伤的弟子们也纷纷挣扎着想要起身。
      “都躺着,不必多礼。”凤清澜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她目光扫过,迅速判断着伤势轻重。
      最先迎上来的,是一个伤了手臂、深可见骨的少年,他疼得脸色发白,却还强撑着精神。凤清澜走到他身边,示意他放松。指尖泛起熟悉的湛蓝光晕,轻轻拂过伤口。清凉温润的力量涌入,撕裂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疼痛迅速消退。少年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随即化为纯粹的感激:“多谢大师姐!一点都不疼了!”
      凤清澜微微颔首,走向下一个。
      疗伤的过程对她而言,驾轻就熟。精纯的水灵之力精准地抚平创伤,滋养受损的经脉。弟子们感激涕零的谢语不绝于耳。
      “大师姐,这次我们在北邙山遇到了一群铁骨狼,好险!”
      “是啊是啊,多亏了赵师兄反应快!”
      “可惜李师妹为了掩护我们,被狼王抓了一下后背……”
      “对了,我们回来的路上,还听说西边落霞谷好像有异宝出世的消息……”
      他们像是归巢的雀鸟,迫不及待地分享着三年在外的见闻,惊险、奇遇、收获,夹杂着对宗门、对师兄师姐们的思念。气氛渐渐活跃起来,伤痛似乎也被这重逢的喜悦冲淡了些。
      几个伤势较轻、已经处理完毕的师弟,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了几句,然后其中一人鼓起勇气,期期艾艾地对凤清澜道:“大师姐,我们……我们想去拜见沈师兄,汇报一下此次历练所得,也……也想请师兄为我们解惑,指点一下接下来的修行方向……”他说着,偷偷觑着凤清澜的脸色。
      凤清澜正为一个师妹修复被毒藤擦伤的脖颈,闻言,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淡淡“嗯”了一声:“去吧,师兄此刻应在‘听松轩’。”
      那几个师弟如蒙大赦,脸上露出兴奋之色,连忙行礼告退,脚步轻快地去了。
      疗伤静室里,顿时只剩下凤清澜和四五个年纪更小些、入门时间不长的师妹。她们大多受的是皮外伤或轻微内伤,在凤清澜的治疗下已无大碍,此刻便安安静静地围在凤清澜身边,好奇地看着她为最后一位同门疗伤,眼神里满是濡慕和信赖。
      最后一位师妹肩头的淤青消散,凤清澜收回了手。
      静室里的喧嚣随着师弟们的离去而安静下来,只剩下淡淡的药香和女孩们清浅的呼吸。
      凤清澜的目光,缓缓掠过这几个师妹稚嫩却已初显灵秀的脸庞。最终,落在了一对挨坐在一起的双胞胎姐妹身上。
      姐姐叫灵山,妹妹叫灵水。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眉眼一模一样,却气质迥异。灵山沉静些,眼神清正,坐姿端正;灵水则活泼灵动,眼珠骨碌碌转着,透着几分被保护得很好的天真娇憨。
      在《天道狂狷:寻凤》那令人齿冷的后续里,灵山继承了“凤清澜”的遗志,一生悬壶济世,奔走救难,道心坚定,却最终为了救那个陷入情劫、痴恋沈寻根至不可自拔的妹妹灵水,不得不向沈寻根低头,委身于他,姐妹二人共侍一夫,成了沈寻根后宫佳话中“娥皇女英”的并蒂双花。灵山郁郁而终,灵水在漫长的争宠与失落中也早早凋零。
      而现在,她们还只是两个眼睛闪亮亮、会为了一次成功的历练、一次大师姐的疗伤而开心半天的孩子。
      凤清澜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不尖锐,却泛起绵密的酸涩。
      “伤都好了?”她开口,声音比平时更温和几分。
      “嗯!多谢大师姐!”女孩们齐声回答,灵水的声音尤其清脆。
      “此次外出,可有遇到什么难处?或是修行上,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凤清澜在旁边的蒲团上坐下,示意她们也坐。
      师妹们互相看了看,七嘴八舌地说了一些修炼上的小困惑,大多是灵力控制不稳、某个基础法诀总是差些火候之类的问题。凤清澜耐心地听着,偶尔点拨一两句,往往直指要害,让提问的师妹茅塞顿开,眼睛发亮。
      “大师姐,您真厉害!感觉您什么都会!”一个圆脸的小师妹忍不住崇拜地说。
      凤清澜看着她纯粹的笑脸,轻轻摇了摇头。
      “我并非什么都会。”她缓缓道,目光依次看过每一个女孩清澈的眼睛,“这半年,我独自修行,倒有些不同的体会。”
      女孩们都安静下来,认真地望着她。
      “我们修仙,求长生,问道途,需借助天地灵气,修炼己身。”凤清澜的声音不高,在安静的静室里却格外清晰,“灵力要掌控自如,道心须澄澈坚定。但在此之前,有一件事,或许更紧要。”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素白的袖口。
      “那便是……先学会爱惜自己。”
      女孩们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疑惑。爱惜自己?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凤清澜看懂了她们的不解,继续道:“爱惜自己的肉身,不受无谓损伤;珍视自己的心神,不为此尘冗事过度耗竭;明了自身的意愿与界限,不轻易为外物所裹挟、违背本心。”
      她的目光,尤其在那对双胞胎姐妹脸上停留了一瞬。
      “譬如疗伤治愈之力,”她抬起手,指尖再次泛起温润的蓝光,“它能救他人于伤痛,但这份力量,首先应护持自身无恙。唯有自身安稳强韧,方有余力泽及旁人。若一味付出,不懂回护己身,终有一日,源泉枯竭,又如何能继续前行?”
      “再如……”她想了想,换了个说法,“你们敬爱师长,友爱同门,这很好。但这份敬爱,不应以全然压抑自身感受、无限度牺牲自我为代价。你们的道,终究要你们自己去走。在顾及他人之前,先问问自己的心,是否安然,是否愿意。”
      她说得并不深奥,甚至有些平淡。但配合着她沉静的神色,和那双仿佛能看进人心底的眼眸,这些话便有了不一样的分量。
      灵山微微蹙着眉,似乎在认真思索。灵水眨了眨眼,似懂非懂,但觉得大师姐说的话,好像和平时师尊、其他师兄师姐说的有些不一样,但……听起来让人心里很安稳。
      圆脸小师妹愣愣地问:“可是……大师姐,您不是一直为我们、为宗门付出很多吗?大家都说您是最无私的。”
      凤清澜指尖的蓝光轻轻闪烁了一下。
      “是啊。”她轻轻颔首,唇角似乎弯起一个极淡的、近乎虚无的弧度,“所以,我如今才觉得,或许……还可以有另一种方式。”
      另一种方式,不是彻底斩断羁绊的冷酷,而是在付出之前,先筑牢自己的根基;在照亮他人之时,不忘守护自己心中的那盏灯。
      她看着眼前这些尚且稚嫩、未来有着无限可能、却也可能被无形之手推入既定悲剧的女孩们。
      心底那个念头,在此刻无比清晰、无比坚定地浮现——
      她不想只救自己。
      她要救她们。救更多如她们一般,可能被“奉献”、“大义”、“情爱”之名束缚、蚕食、最终凋零的女子。
      这条路或许很难,但她想试试。
      静室窗外,日影又西斜了一些。远处“听松轩”的方向,隐约传来沈寻根温润含笑的讲道声,夹杂着方才去请教的那几个师弟激动钦佩的应答。
      凤清澜收回目光,对眼前的师妹们露出一个真正的、舒缓的浅笑。
      “今日便到这里吧。回去好好调息,巩固修为。记住我的话,慢慢想,不着急。”
      女孩们似懂非懂,却都乖巧地点头应下,行礼告退。灵山走在最后,回头又看了凤清澜一眼,眼神澄澈,带着一丝探询。
      凤清澜对她微微颔首。
      直到静室里只剩下她一人,空气中残留的些许血腥气也被她悄然运起的水灵之气净化驱散。
      她独自站在渐渐昏暗下来的室内,听着远处隐隐约约的、属于沈寻根和宗门“未来”的喧嚣,神情一片平静。
      掌心,那抹温顺的湛蓝光晕,不知何时,悄然流转,边缘处泛起一丝冰冷坚硬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锐利光泽。
      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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