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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九霄盛宴(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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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烬乘着剑在夜色里奔驰,风吹起前面江沐风的长发,他恍惚着想伸手捞一把。
江沐风却忽然停住,方烬差点撞了个满怀,被他四两拨千斤地用剑挑开,皱眉道:“看着点人。”
方烬装作被推狠了的样子,哼哼唧唧地没有说话。
江沐风一顿,又道:“我感觉不到那人气息了。”
方烬:“难道是被察觉到了?”
这其实很有可能,毕竟他们才在药泉旁待过,身上气味确实遮不住。但能悄无声息摆脱两人的追踪,说明此人功力也不浅,起码不可能是各宗门带来的小弟子,现在又是这种关头,这人行事诡谲又躲躲藏藏,让人很难不怀疑……与徐砚书的死有关。
“他的灵力非常紊乱,放任下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江沐风收回剑,叹了口气:“希望不要失控吧。”
“他既然有意识躲开我们,那说明还没有失去神智,不至于到那种地步。”方烬不以为然,环顾四周道:“这是到了哪里?”
这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璇木林。
璇木是人界一种特产,常见于高山密林中,形貌与普通树木无异,但到了秋天会开红色的花,花瓣形似鸟羽,周遭甚至还有细密的绒毛,风一吹如千万只赤红飞鸟腾空而起。
现在并不是秋天,所以它们看起来只是如普通的树一般枝繁叶茂。
“大概是浮渺山后山,幸亏天工阁现在顾不上这些,不然我们还得被当作探查的疑犯抓起来审问一番。”江沐风又问他:“方才慌慌忙忙跑出来,伤都还没疗好,现在可有什么地方不适?”
方烬摇摇头,其实他唯一需要纾解的就只有这个反噬本身,至于之后所带来的其他负面影响,没一段时间就能自己恢复好。
毕竟他真正的身份并不是这个修炼了没几个月的天衍宗小弟子,而是魔界灵力强悍、说一不二的魔尊。
但江沐风说:“不要逞强。”
他坚持要让方烬再回去泡一泡药泉,自己却唤来剑要往另一个方向飞。方烬见争执不过,眼巴巴问:“那你要去哪?”
“找江问汇报刚才发现的情况。”江沐风随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转瞬即逝得像是错觉一般,轻声道:“乖,自己去疗伤。”
然后不管他的回答,乘着剑就离开了。
死小子长真高,江沐风颇有些忿忿不平。
而方烬就这么楞在原地,方才被江沐风触碰过的地方漫上一层细密的痒,心里像有什么东西化开。
他用手按在心口处,感受其间不停息的躁动,疑惑地想:我这是怎么了。
即使再过不敢置信,方烬也明白这颗心背着自己做了多么惊世骇俗的决定,他刀山火海里闯过,这么多年匍匐着为了一个目标前进,可那个目标——
他有些迟疑。
方烬不自觉摩挲着颈上的红珠,看它在夜色里依然浓郁得刺眼,自己曾经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方烬绞尽脑汁地想,却无奈白虎族秘术太过有用,居然也回忆不起一分一毫。
江沐风当真是这样的人吗?
他从前不太了解,只觉得这人定当如传闻里一般骄傲跋扈,目中无人,现在看来传闻传对了一半,却也因为太过偏激,隐没掉了江沐风身上一些别的特质。
一些他从未见过的特质。
这样的江沐风,当真会做出无故屠杀的举动吗?情绪的被封存令方烬得以心平气和地思考这件事,可记忆又不会作假,那天地上的尸身是真的,天空中飞溅的血也是真的,月光下冷冷看过来的江沐风和他现在所见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方烬潜意识里把他们彻底切割开。
他决心要再调查调查当年发生的事。
至于另一件事,方烬又按了按自己的心口,警告道:下次不准乱跳。
起码,起码不能让江沐风发现吧!
他这么恶劣的人,真的会真心对待一份情谊吗?方烬抿着最,觉得自己想象不出来。毕竟在他心灵深处,仍然觉得江沐风是云端上站的人,显赫不凡的身世,灼灼耀眼的天资,上天把能想到的一切祝福加诸在他身上,这样一个人,没有必要为自己的天真情谊而产生片刻驻足。
想到这里,方烬心里有些沮丧。
他伸出右手,指尖凝聚起一股魔气,这缕魔气与寻常魔族不同,于深紫色里带了几分赤红,像某种千锤万击后的渗出的血丝。方烬出神地望着这一缕红,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在龙渊炼狱里的那些年,骨骼被一遍遍打碎,灵脉断了又重塑,每一次死亡都是一次新生。
如果他的身份没有那么低贱,如果他再有天赋一些,是否就不必这样,不必通过这些痛苦来走到别人的起点?
没人能给他答案。
方烬最终收回了手。
他没有御剑,而是慢慢地往回走,边走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想,江沐风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他对谁都能投以相同的关注吗?他对谁都能不假思索地伸出援手吗?
感受到周遭的变化,方烬忽而停住脚步,冷声道:“出来吧。”
林中的风停了一刹,诡异的静默之后,他身后空地里由荧光凝聚出一个实体,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挑了挑眉:“这就被发现了——你修为又进步了?”
“什么时候开始跟的?”方烬问他。
白玄耸耸肩:“放心,没有听到你同你好师兄的谈话。”
说到“好师兄”时他咬字重了几分,含了玩弄的意味。
方烬略去这分揶揄反问道:“九霄宴出了这么大一个岔子,你不该被重点看护起来?”
“关我什么事?”白玄一脸惊讶:“他们人族自己在那里搞内讧,我只是路过看个乐子而已。”
方烬刚才其实也只是随口一句,白玄领族人前来的目的是什么他比谁都清楚,不可能与天工阁有关。
“还没问你呢,蕴灵珏探查到了吗?”
该来的还是会来,方烬沉默片刻,道:“我潜进了青云山置放灵器的地方,没有找到相关的东西,想来应该还有更隐秘的机关。”
白玄倒不惊讶:“这种天地灵器,藏得隐蔽些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不用太过着急。”
“只是——”他话音一顿,带了点狐疑的语气:“你和江沐风是怎么回事?”
他还记得方烬先前信誓旦旦要杀了对方的样子,如今看来却似乎已将这一目的抛之脑后,虽说他的情绪的确被封存了起来,但这也太……
白玄决定提醒他一下,以便他真想起来后反而怪罪自己,那就真的无处伸冤了。
方烬眼神躲闪,思索片刻道:“我不是向你说了吗。”
“蕴灵珏不知道藏在哪里,不得从知情的人入手?云樵子整日闭关,我接近江沐风找寻线索,不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说得理直气壮,白玄也听得一愣一愣,把心里那分惊世骇俗的怀疑隐下,只觉得自己结盟不愧选对了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感动道:“没想到你居然愿意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其实也不算牺牲,方烬这么想着,但故作高深地没说出口。
经过这番谈话白玄满意而归,只觉得夺得蕴灵珏、霸占青云山简直唾手可及,已经开始思量当上妖王后要如何针对其他三族。
方烬见他走远,深呼出一口气,回头看璇木林已经在很遥远的地方,晚风吹过,叶间窸窸窣窣,像一片波涛汹涌的绿海。
*
“灵缨?”江沐风叫住眼前的人。
灵缨回头,神色凝重,道:“师兄。”
“你是来找师父的吗?”江沐风问。
出乎意料地是灵缨摇摇头,“不,我是来寻江谷主。”
“为事发当晚你碰见徐砚书的事?”
灵缨点点头,眉间一片愁容。她先前与众人闲谈过这件小事,最初不以为意,可紧接着就发生了这样的意外,尽管已早早自己所知告知江问,她心里却仍觉得不踏实,想找他再说说详情,看能否再提供一些帮助。
“我当时明明已经察觉到他不对劲,如果再……如果再细心一些叫住他,说不定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江沐风柔声安慰她:“怎么能这么说,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而且事情还没调查清楚,你不必将这么重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我同你一起去找他,正好我也有个新的发现。”
灵缨听完后终于振奋了一些,向他点点头。
“不过不是说事发当晚杨仲被软禁起来,那为什么不向关押他的人问问他是否离开过?”路上灵缨与他讨论这事的进展。
江沐风叹了口气:“这就是事情的蹊跷之处。”
“杨仲的说法是自己被软禁,可据后来的弟子所说,当时被派去监管他的,几乎都是从前与之交好的门人,如此一来他们的说法就没有参考性了,谁知道会不会包庇对方?”
灵缨皱眉:“徐公子这么糊涂,派人前都不筛选一下吗。”
江沐风望着前方若有所思,徐砚书可不像是糊涂的人,他心里倒是隐约有个别的猜测。
等他们到了门前,江问却正风尘仆仆从外面赶来,遇见两人吃惊道:“这么晚了还不睡?”
江沐风:“向你提供新发现。”
“那正好。”江问爽快地开门招手让他们进来:“我正好有些眉目。”
……
“像是没有看见你,就这么直挺挺地走过去?”江问皱眉道:“会不会是被下了咒术。”
江沐风:“那可以问问闻殿主,哪种咒术有控制人心的效果。”
“但我也没听说过有这种术法啊。”江问挠挠头:“难道是我学识太浅了?那明天再问问绯瑶吧,这么晚她恐怕已经歇息了。”
江沐风待灵缨说完,又将自己的见闻说出:“我今日同方烬追着一个灵力紊乱的人去了后山,被此人察觉到后甩掉了,但越想越觉得蹊跷。”
“后山?”
“就是有一片璇木林的地方。”
江问忽然瞪大眼睛,激动道:“璇木林?”
他结合方才从莺月处得到的信息,越发觉得这个神秘人必定与此事相关,简单将所知同两人说过,其中照先前承诺略去了莺月的身份,然后叹息道:“这事也是越调查越复杂。”
灵缨一边惊讶,一边好奇问:“您先前就知道天工阁有关沧溟剑的传闻?”
江问犹豫一番,还是点点头:“其实并不算知晓……霍辽先前与我还算交好,曾经几次向我表示过他的苦楚,说这看似硕大的宗门,其实早已经不同往昔了。”
一个宗门的兴衰是极其复杂的事。天工阁最初是由霍家先祖创立,发明了死物赋灵的秘术并传承至今,到了霍辽手里时其实已经没落许多了。
霍辽为宗门尽心尽力了一辈子,却苦于自身天赋不高,无论如何都无法突破境界。掌门的实力往往决定了人们对一个宗门的看法,于是流言四起,说霍家的血脉早已经没落了,要想振兴就得掘弃长子继承那套老方法,让其他人带领天工阁走向新的方向。
“但那是接回徐砚书以前的事了,自从他在仙界亮相,这番言论就少了许多。”
毕竟此人有霍家血脉,又是个不折不扣的炼器天才。
“不过在这之前,霍辽曾经向我提过沧溟剑相关的事,照他的意思是天工阁急需一件能威震四方的宝物,但我当时只当他是太焦虑,毕竟这种传说中的东西,又有几个人当真呢?”
“但没想到他之后也未曾放弃。”
他话音未落,门外却忽然有人敲门,三人齐刷刷向那边望去,只听门外弟子高声无奈道:“江谷主,江谷主!可否劳烦您出来一下,我们阁主想要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