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璀璨》昭明辞

89、第八十九章 唯一的答案

　　短信发送出去的那一刻，林薇感到一种近乎虚脱的轻松，紧随其后的便是汹涌的不安。她几乎能想象出陆远帆看到这条没头没尾、甚至带着点兴师问罪意味的短信时，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和冷淡审视的眼神。

　　她没有留在糖水铺等待回复，而是起身走到了附近的一个街心公园。初夏的傍晚，微风拂过，带来青草和晚香玉的气息，稍稍抚平了她内心的焦灼。她坐在长椅上，看着远处嬉戏的孩童和散步的老人，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手机屏幕一直暗着，像一块沉默的黑色礁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夕阳将天际染成温柔的橘粉色。林薇的心也从最初的志忑，慢慢沉淀为一种奇异的平静。该做的她已经做了，该清理的也已清理。现在，她只需要等待那个答案。无论结果如何，她都已做好了接受的准备。

　　就在她几乎以为不会收到回复，准备起身离开时，手机屏幕倏地亮起。

　　没有文字。

　　只有一个地址。一个位于顶级酒店顶层、需要预约才能进入的空中酒吧的地址。

　　以及一个时间：八点整。

　　典型的陆远帆风格。没有废话，没有疑问，直接给出指令。仿佛笃定她一定会去。

　　林薇看着那个地址和时间，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简单的连衣裙，又看了看时间——距离八点只有一个多小时。

　　她没有回家换衣服的时间，也不想刻意打扮。就这样吧，以最真实、甚至带着一点刚刚经历情感风暴后的疲惫的状态，去面对他。

　　她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那个地址。车子穿梭在华灯初上的都市霓虹中，窗外的流光溢彩掠过她沉静的脸庞。她不再胡思乱想，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内心一片澄明。

　　抵达那家酒店，搭乘需要刷特定楼层卡才能启动的专用电梯，电梯无声而迅疾地上升，透过玻璃幕墙，城市的夜景如同铺开的璀璨画卷，在她脚下缓缓展开。

　　电梯门打开，舒缓的爵士乐流淌而来。酒吧环境极佳，视野开阔，客人不多，分散在各自的位置，低声交谈，氛围私密而奢华。侍者训练有素地迎上来，林薇报出陆远帆的名字，对方立刻会意，恭敬地引她走向一个靠窗的绝佳位置。

　　陆远帆已经到了。

　　他背对着入口方向，坐在宽大的沙发上，身姿挺拔，即使是在这样放松的环境里，他的坐姿依旧带着一种严谨的框架感。他面前放着一杯威士忌，冰块在杯壁上凝结出细密的水珠。窗外是无敌的夜景，而他似乎只是随意地看着，侧脸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冷硬。

　　林薇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然后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听到脚步声，陆远帆转过头来。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依旧是那种冷静的、不带多余情绪的审视，从她的脸，到她简单的衣着，飞快地扫过，看不出任何想法。

　　“坐。”他示意了一下对面的位置，声音平稳。

　　林薇在他对面坐下，侍者适时上前，她只要了一杯苏打水加柠檬。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低回的爵士乐和远处模糊的城市噪音作为背景。

　　最终还是林薇先开了口，她决定掌握主动权，直接切入主题，重复了短信里的核心问题：“关于周六下午三点的咖啡，陆总还没有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

　　陆远帆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冰块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没有看林薇，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璀璨的夜景，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答案？林副总裁想要什么样的答案？是接受，还是拒绝？”

　　他的反问将问题轻巧地抛了回来，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掌控节奏的意味。

　　林薇没有被他带偏，她看着他被窗外光影勾勒出的冷峻侧脸，清晰地说道：“我想要一个基于你真实想法的答案。而不是一个模糊的、关于‘星辉反扑路径’的商业讨论邀约。那天晚上，”她顿了顿，声音放缓，却更加清晰，“你出现在慈善晚宴，你用那种方式……那不仅仅是为了公益，对吗？”

　　陆远帆终于转过头，目光重新聚焦在她脸上。酒吧昏暗的光线落在他深邃的眼底，让人看不清真实情绪。他沉默了几秒，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低哑，几乎微不可闻，却带着一种复杂的意味。

　　“林薇，”他叫了她的名字，去掉了职位，声音低沉，“你比我想象的……还要直接。”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臂搭在膝盖上，拉近了些许距离。这个动作让他身上那股迫人的冷冽气场稍稍收敛，却多了另一种无形的压力。

　　“那你呢？”他凝视着她的眼睛，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所有伪装，直抵核心，“你先告诉我，你清理干净你身边那些……温暖的港湾和绚烂的风景了吗？我要的，从来不是模糊地带和左右摇摆。”

　　他的话直接、犀利，甚至有些刻薄，毫不留情地撕开了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将她刚刚艰难做出的抉择赤裸裸地摊开在桌面上。

　　林薇的心猛地一缩，不是因为被冒犯，而是因为他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他显然知道她刚才去做了什么，见了谁。这种无所不知的掌控感，让她瞬间有些狼狈，但随之涌起的，却是一种被彻底看穿后的破釜沉舟般的坦然。

　　她迎上他锐利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语气平静却坚定：“就在来见你之前，我已经和他们都说清楚了。我和周子谦，会成为很好的朋友。而陈默……他永远是我的家人，但也仅止于此。”

　　她顿了顿，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却异常清晰：“现在，我的身边，没有模糊地带，也没有摇摆。只有……一个等待了很久的、明确的问題，和一个我想要得到的、明确的答案。”

　　空气再次陷入沉默。陆远帆看着她，那双总是冷静无波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涌动，像是冰封的湖面下悄然融化的春水。他不再说话，只是那样看着她，目光深沉得几乎要将人吸进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窗外的城市灯火无声闪烁，爵士乐手吹奏着慵懒又略带忧伤的曲调。

　　良久，陆远帆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哑了几分，却褪去了那层冰冷的外壳，露出了一丝真实的、近乎疲惫的痕迹。

　　“林薇，”他说，“你知道吗？我习惯计算风险，衡量得失，寻找对手的弱点，一击必溃。我的人生里，很少有不确定项。”

　　他微微停顿，目光依旧锁着她，仿佛在评估一项他从未接触过的、无法用数据模型分析的资产。

　　“但是，你是个例外。”他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重重地落在林薇的心上，“从第一次在竞标会上，你冷静地反驳我开始；到后来，你一次次用我意料之外的方式破局；甚至是在专利风波里，你那种近乎愚蠢的、却又该死的吸引人的坚持和信任……”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欣赏，有困惑，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吸引。

　　“你让我觉得……失控。”他最终给出了这个评价，眉头微微蹙起，像是遇到了一个极其难解却又充满诱惑的难题，“这感觉很糟糕，但……又该死的让人上瘾。”

　　林薇屏住呼吸，心跳如擂鼓。她从未听过陆远帆一次性说这么多话，更从未听过他用这样的语气，近乎坦诚地剖析自己。

　　“所以，”他身体再次前倾，距离更近，林薇几乎能看清他眼中映出的自己的影子，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冷冽的木质香气混合着威士忌的味道，“关于周六的咖啡，我的答案是——”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制造着最后的悬念，目光紧紧攫住她。

　　“——我没有和人喝‘商业讨论咖啡’的习惯。”他嘴角勾起一个极浅、却无比清晰的弧度，那笑容褪去了所有的冰冷和算计，竟带上了一丝难得的、真实的温度，“我那天下午三点有空，是为了和你，林薇，进行一场纯粹的、私人性质的约会。不知道这个答案，够不够明确？”

　　轰——

　　林薇感觉仿佛有烟花在脑海里炸开，绚烂夺目，照亮了一切。所有的志忑、不安、猜测，在这一刻全都得到了最直接、最震撼的回应。

　　他不是在邀约商业讨论。

　　他是在邀约一场约会。

　　一场他陆远帆定义的、明确的约会。

　　强烈的喜悦和如释重负的感觉瞬间席卷了她，让她几乎有些晕眩。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那双终于不再冰冷、而是带着清晰笑意和温柔（是的，她竟然觉得那是温柔）的眼睛，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她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然后又用力地点了点头。

　　看着她难得一见的、近乎傻气的反应，陆远帆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他靠回沙发，重新端起那杯威士忌，轻轻呷了一口，姿态恢复了些许惯常的优雅与掌控感，但周身的气息却已截然不同。

　　“很好。”他放下酒杯，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染上了毋庸置疑的笃定，“那么，周六下午三点，环球金融中心顶层咖啡厅，不见不散。”

　　他看着她，眼神深邃，如同许下一个郑重的承诺。

　　“另外，”他补充道，语气略带一丝不容置疑的强势，“既然答案已经明确，那么从这一刻起，你所谓的‘温暖的港湾’和‘绚烂的风景’，最好都只是‘朋友’和‘家人’。”

　　林薇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听到他这句充满占有欲的话，忍不住微微挑眉，心底却泛起一丝甜蜜的涟漪。她迎上他的目光，不甘示弱地回应道：“那得看陆总在‘约会’中的表现，是否能让人满意了。”

　　陆远帆闻言，非但没有不悦，反而像是被激发了更大的兴趣。他深深地看着她，目光灼灼：“放心，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既然下了场，就一定会赢。”

　　棋局依旧，对手仍是彼此。

　　但棋局的性质，已然彻底改变。

　　而他们，都已是心甘情愿的、唯一的参赛者。

　　窗外的夜色，温柔而璀璨。酒吧里的音乐，换上了一首更为缠绵悱恻的曲子。

　　林薇知道，她找到了那个唯一的答案。

　　而新的篇章，才刚刚掀开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