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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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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山的屋子,在掌灯时闭紧,直到子时末还未打开。
结罗倚在门前瞧了瞧,回到房中坐在床边,凝望着睿儿酣睡的小脸,给他掖了掖被角。本该是沉睡的时辰,但却睡不着,转身到后院中,支起一根木棍,把簸箕顶在上头,与地面形成大大的夹角,再取来一根细绳困在木棍的底部,握在手中边放边往门槛走,细绳的末端攥在指间。倒出一点稻谷和豆子,放在支起的簸箕下面。
他等呀等,想等贪食的小鸟钻入自己设好的圈套里。
但是更深露重,哪里有不睡觉的笨鸟前来自投罗网。猫头鹰倒是不睡的,但全都去捉老鼠去了,瞧不起这等没滋没味的诱饵。
结罗蹲坐在门槛上拖着下巴,眼睛直愣愣盯着的是簸箕,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三殿下一脚踹开望山房门,展露欢颜,蹦跳着扑上去的情形。呵,看着那般骄矜的三殿下,居然在一个下属面前如此孩童天真模样,想想他方才突然偷袭自己、轻薄自己,转眼就变了一个人,又怎会是个等闲人物?哼,王宫里果然是豢养怪胎的地方,一个大王子处心积虑要做王,恨不能国君早点死掉,一个三殿下风流倜傥,却有一群情致高远的卓绝下属,如此推断一番,那个久居深宫里的二殿下也不见得就是个无能之辈吧?
好极好极,这绛双国真真有意思极了。
扑腾,簸箕摇动了,木棍子倒了……结罗抬起眼一看,眼角微微扬起,跳着走过去,一把抓住地上那只捣乱了想跑的家伙。
“飞涧呀飞涧,你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主人唤你多日了,你竟敢拖延数日,这才出现?”
飞涧扑扇着翅膀,偏着头冲他叫了几声——谁让你自己有屋子不睡,睡别人房里,我哪里敢出来?
结罗笑:“好了好了,知道你累了,等下喂你肉干吃。”说着从卸下它腿上附着的小木哨中取出白绢。
眨眼功夫,看清了上面的命令,结罗回屋执笔,在反面写上几个字,迅速装了回去。飞涧开始使劲扑腾翅膀,向他讨要吃的。结罗一摸腰间,肉干不在身上,转到屋内去找,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
“望山?”这人不伺候三殿下,这时过来做什么?
脸上不是没有诧然的,结罗走过去往他那屋望了望,忍不住一嗤,“哦……鸠占鹊巢了,你干脆陪王子殿下促膝夜谈么,到我这儿来作甚?”
望山回身关上门,胳膊一捞,把结罗圈进怀里,低低道:“生气了啊。”
“生气?我生哪门的气,生谁的气,有人给气我生了吗?”结罗用胳膊肘抵住他的脸,往外推,“去去去,回你自己房里去,要是等会儿……殿下要找你却不见你人,你如何解释?”
“就是在你这儿过夜了呗。”望山眼角翘着,把结罗拉到床边,“睿儿睡了呀,你怎么还不就寝……在等我吗?
“鬼才等你!”一脚把他踢下去,“没地儿了,要赖在我这儿,就自己找铺盖打地铺!”
望山厚着脸皮笑,爬起来又搂住他的腰:“地上冷,你想我生病啊?”
“管你病不病的,你就算病入膏肓了又与我何干?谁稀罕你,你找谁去……”是越说越来气,结罗蹙眉瞪眼,却一点不肯瞧望山的脸,偏过头去,目光在睿儿被褥上来来回回打转。
“可是除了你稀罕我,其他人稀罕我我都不稀罕。”望山把臂膀紧了紧,蹭着他的脖颈幽幽叹了口气,“三殿下对我,那是……说来话长。”
结罗一横眉,怒了,“说来话长,那边长话短说,短说不了,那就一言以蔽之,怕只怕有人根本不屑说,不想说,没打算说!”
“看看,还说没生气?”望山轻轻说着,眸子里倒是柔波微转,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点,不怕把睿儿吵醒了?
“他若醒了哭,便让你去哄!”嘴上还是严厉的很,但声音还是小了些,结罗斜着瞧了他一会儿,忽然勾起唇角笑:“你若不愿讲,抑或觉得不可对我讲,那便不讲吧……反正,我如今对三殿下倒是有了兴趣。”
望山立时站起来,盯着他,道:“你说什么?”
“我说,如今……倒对三殿下生出了一些兴趣来。”结罗淡淡噙着笑,眸子里却是一片冷然,“他没告诉你,自己是从哪里翻墙而入,又是在遇见何人之后才进到你房里去的?”
“什么意思……”望山一把扣住他的腕子,探究着看着他的神情,眼神忽的一冷,“他见过你了……他对你做了什么?”
结罗冷冷瞧着他,嘴角仍然勾着笑,“就算他做了什么,你是他的臣子……又待如何?帮我做主,帮我痛骂他一顿,还是帮我狠狠给他一巴掌?”
伸出手轻轻从他嘴角抚过,望山神情骤然下沉,提高了声音,“你,你……怎么都不知道躲开?”
“哼!”结罗一把推开他,厉声道:“一个两个都来强的,我躲,往哪儿躲?我是能像踢你那样踢他一脚,还是从袖子抽出匕首给他一刀?”
望山抬脚上前,不顾结罗挣扎,一把将他抱在怀里,死死扣住,喃喃道:“我不会让他动你的,你是我的人啊……他要的不是你……只是个性太坏了,一看到漂亮出众的就想要欺负……别担心,不会再有第二次的。”
僵直的背部被轻轻拍着,拍着,却还是放松不了拳头。
半晌,结罗仰起脸,声如流沙,“我不是,不是那种随便……给人玩弄的人。望山,如若他不是三殿下,我真的……真的会宰了他!”
“是,如若他不是,我也会!”望山把他的头摁在自己肩头上,又缓缓道:“即使他是三殿下,我也不会原谅他……他再敢碰你,我不会放过他的。结罗,我并不怕他,他也算不得我的主子,就快了,再等一些日子就好了……谁也欺负不了你……”声调一转,“谁都不行,这世上只有我能欺负你!”
结罗嗔怒,给了他一拳,“那他到底和你怎么回事?说还是不说!”
拉着他坐在卧榻上,望山犹豫了一会,神色有些难堪的,支吾起来,“三殿下与我年纪相仿,十一二岁时我便是他的伴读,常常同吃同睡的,他没有母亲,国君也不喜欢他,便赖上了我,做什么都喜欢跟着我……时间一长,他就……对我依赖太过,我自知这样不好,但因为……某些不得已的缘故,不能疏远他……所以久而久之便惹下了麻烦,我未有推拒……他便以为我对他亦是……”
良久,结罗垂着头没有出声。
望山推了推他的胳膊,莞尔道:“但是,我今日,就在方才,已经对他说清了。”
“说清了什么?”结罗故作茫然,直勾勾看着。
“说……我已经找到心中归属了,一颗心早已陷入泥沼之中,挽救不回,拔不出来了。”说着便往结罗身后退,双手抱住他的身子往下一拽,两人仰面倒在一起,头挨着头,脸贴着脸,结罗趴在望山胸前,轻轻喘息。
扭动着身子就要起来,望山一皱眉,把他箍在胸口。“安静地让我抱抱嘛……就一会儿。”
“不要,我得赶紧抱着睿儿,背着包袱去逃命!”继续扭动,继续挣扎。
“为什么?”望山一惊。
结罗重重叹了口气,“我抢了三殿下的心上人哪……还不快些逃命,难道等着他反应过来,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捏死我啊。”
望山噗嗤一笑,“你这脑瓜里想什么呢?他要杀你,除非先杀了我……那小子,任性骄纵是真的,但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再说了,他对我的心,不见得掷地有声、海枯石烂了,不过一口气出不出来罢了。”
“真的?”用脑袋顶他的下巴,问。
“真的……别胡思乱想了,好好睡觉!”望山一巴掌拍在结罗屁股上,瞬时被两根指头夹住了皮肉,疼得哧哧叫唤起来。
等他一松手,结罗赶紧爬起来,“我去关院子门,你去床上睡吧,我等会抱被子睡卧榻
好了。
他这是惦记着,飞涧还在院子里呢,这红鹰最听从命令,主人没让它飞走,它是会一直等在原地的……可千万不能让望山发现了。
踏进后院,刚对飞涧做出了离开的手势,便听到望山的脚步声,一回头看到他要往院外张望,结罗忽的脚底一滑,扑在了他身上,就像是投怀送抱一般,干脆顺势把手环在了他的脖子上。
两人眼眸之中,深潭的颜色都愈渐加深……
望山微微一低头,将眼中一直贪恋的,那如花瓣柔软的唇瓣含在口中……仔细碾压,追逐,捕捉,舔舐,席卷,细细品尝,一寸一寸,在每个角落烙下炙热的痕迹,反反复复,不知厌倦。
——仿若找到一个永不愿停息的甜美较量。
……
两大一小,翌日是在一张床上醒来的。
睿儿刚刚睁眼,揉了揉眼,小脸往左边一转瞧见了爹爹,小脸往右边一转瞧见了望山,便咯咯咯咯挥舞着小胳膊小腿笑了起来。
望山揪了揪睿儿的鼻子,压低声音在他耳边笑:“你也喜欢这样是不是……那把你爹爹嫁给我……好不好?”
话音一落,腿肚子被狠狠踹了一下。
“今日三殿下要与我们议事,你若是不想去……就呆在房里吧。”吃罢了早饭,望山对结罗说。
“去,为何不去?”结罗下巴一抬,“总归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躲着显得我怕了他,我为何要怕?”
望山笑:“是,你不怕他,有我在你连天地都可以不放在眼里。”
这话听得倒是格外受用的,结罗转脸对他扬起笑来。
一时间,万千繁花次第开,都在望山眼前争相吐蕊。
傅君泽倾斜着身子,靠坐在厅中上座,看着望山与结罗一同进来,眼神稍稍收紧。叶祯、紫夜坐在了另一边下座,与他们面对面。共同参与议事的,还有一个从刚开始就站在三王子身边的长髯老者。
老者鹤发童颜,精神矍铄,将众人一一看过,略点头,笑而不言。
议事开始,傅君泽开口便提出了要痛击逝水族,速战速决,要众人想法子。最先说话的,便是他身边的那位老者,他的想法倒与结罗、望山之前的主张不约而同,不主张力战,主张固守,等逝水族疲敝,再寻找最适当的时机出击。
“曾夫子,你不觉得这样如此打仗太过保守吗?想我手中兵卒,个个骁勇,那群蛮子如果不肯归顺,就当迎头痛击、斩草除根!”傅君泽倨傲地说着,侧脸问望山,“望山,你说呢?你肯定赞同我的想法吧。”
结罗心里叹息,咳,真真任性狂妄的小鬼一只,麻烦。
就听得望山声无波澜道:“属下赞同曾夫子的策略。”
傅君泽脸一黑,也不用让叶祯、紫夜说话了,这两人是望山一手提拔的左膀右臂,自然是一个鼻孔出气的。眼珠子一转,冲结罗道:“听闻先生足智多谋,也说说你的高见吧?从刚才就跟哑巴似的坐在这里,我差点忘了还有你在了……”
望山登时眉毛倒竖,便要开口辩驳,被结罗伸出的手臂拦住了。
结罗面色不改,朝着傅君泽勾起一侧眉毛,拱手道:“圣人有云,侍于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殿下,在下与诸位君子同座,惶恐慎重之,怎敢随意开口哪。”
这段话,不爱读书的傅君泽显然未曾听过,皱皱眉,问曾夫子:“他说的什么意思?”
曾夫子轻笑颔首,捋了捋胡须道:“殿下,先生说的这句话,讲的是与君子说话时的三种过失,第一失,若没轮到自己说时就先说了,这是急躁;第二失,轮到自己说了却不说,是错失良机;第三失,不看别人脸色便轻率开口……谓之,睁眼瞎。”
傅君泽不悦侧目,“那么先生,此时当是开口良机啊?”
“既然殿下问了,在下即便愚钝,也是要费尽思量,将心中谋略托盘而出的。”结罗恭恭敬敬垂首,道:“要速战速决,并不困难……可命士兵做一千余草人,披上黑衣,趁夜深之时用绳索吊到城下。逝水族族长库尔沙个性暴躁,不够缜密,看到这些黑夜草人,必定以为我们派人偷袭他们,不敢等待派人查探,便会下令张弓射箭。不久,他们会发现城上吊下来的是草人……这时可令士兵将浑身插满了箭的草人拉回来,既消耗了他们的箭,也充补了我们的军备。
这还不算完,如法炮制,接下来三四日内,可每夜都用这般法子引诱他们射箭,渐渐地库尔沙便不再相信我们派人偷袭……等再过一日,果真派出五百名精干兵卒坠下城去,他们定然以为又是草人,不会加以防备……如此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我们的兵卒便能顺利冲入贼营,他们猝不及防,还有不败之理吗?”
“妙,简直妙不可言!”曾夫子顿时击掌赞叹。
望山脸上亦是一派春光盎然之色,起身走到结罗旁边,伸长手臂将他往身后一带,对傅君泽拱手,“此计甚妙,不但可保存实力,出其不意,还可减少伤亡,一举成功,望山同表赞同,请殿下即刻定夺。”
你这是请我定夺吗?摆出一副慨然维护他人之势给我看!傅君泽心里不忿,却也找不到地方发火,只得鼻子一声闷哼,道:“那便依照先生之计行事吧……这件事就交由你全权负责。但愿,战事如先生所言……可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言毕,甩开袖子,带着曾夫子抛下他们离去。
结罗长吁了一口气,斜了一眼望山,似笑非笑道:“他昨晚上,该也不是这般趾高气昂对你说话吧?”
望山抿嘴一笑,“结罗这是在吃醋么,嗯……他昨夜可一直趴在我耳边说话来着……哎……我说笑的,你别走啊……”
急急走了几步,结罗猛然回头,“他爬过你的床吗?”
“没有!”望山大骇。
“那你爬过他的床?”抱着胳膊,又问。
望山惶然答:“怎么可能!”
结罗一撇嘴,摸着下巴自顾自嘀咕:“看来那小子没被压过?太好了……他以后一定会被人压的……最好压他的,是个忘恩负义的大混蛋……”
望山抬着手,脚步踌躇,这回没敢追上去。
叶祯在后面捅了捅紫夜的胳膊,低声问:“先生这算是……被爷收服了?”
紫夜摇摇头,拢着嘴道:“我看,谁收谁还不一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