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番外三：早教盒子（一） ...
-
夕阳的金辉，懒洋洋地淌过原木色的儿童房地板，把高低床、毛绒玩偶和满地的彩虹积木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蜂蜜色。然而，房间中心的一块区域，气氛却与这片暖融格格不入。
一个小小的、穿着黄色小恐龙连体睡衣的团长-林贝贝小姐，正撅着小屁股，固执地跪坐在地垫上。她面前是一座由大块色彩鲜艳的早教塑料积木垒成的、歪歪扭扭的塔楼雏形。圆溜溜的大眼睛专注得近乎神圣，胖乎乎的小手捏着一块红色的城堡屋顶积木，屏住呼吸，试图将它安置在已经摇摇欲坠的塔楼最高点。
「啪嚓--哗啦啦--」
脆生生的撞击声伴随着一片大哭的积木倒塌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来得更沉闷。
不到两秒钟。
她辛苦搭建的“彩虹公主超级无敌大城堡”第五次宣告工程事故！无辜的白色“小兔子宝座”被压在紫色“魔法露台”下面，整个结构化作一地狼藉的彩色废墟。
三岁的世界骤然崩塌。
强忍了半天的委屈，终于如开闸洪水般汹涌冲破了小女阀的意志放线。
“呜哇--！！”贝贝瘪得粉嫩的小嘴再也抑制不住，小小的胸腔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嚎哭，两行滚烫的金豆豆决堤而出，“塌...塌掉了！又塌掉了！公主...公主没地方住了...哇啊啊”她甚至忘记了捡起小兔子宝座，那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砸在倒下的彩色“城堡”残骸上。
女儿的哭声像是一道高频指令，瞬间穿透了儿童房虚掩的门外，那片属于成年人宁静区域的空气薄暮。
第一个冲进来的，是感应器模式开启的童谣。她手里还沾着水彩颜料，像一阵柔和的旋风刮进来，立刻跪坐在女儿身边，把那哭成泪人儿小恐龙整个抱起来拢在怀里，声音温柔得能拧出水来：“哎哟我的小公主！不哭不哭哭哦，看看妈妈抱抱...哎呀呀，我们西崽的眼泪变成小珍珠了！快看，地板都要被珍珠铺满啦，小兔子宝座都不害怕塌掉了，它等着西崽骑士去营救它呢！”她用手指尖轻轻刮掉女儿脸上的泪珠，用童话般滤镜即时粉碎眼前的灾难现场。
然而，当童谣的目光落回那一堆散落乱的积木时，黛眉还是忍不住微微蹙起。这已经是第五次尝试宣告失败了。这盒号称“塔养幼儿园空间感”的昂贵早教积木，结构设计似乎...过于理想化了？对西西这样天马行空、执着于盖又高又“像天空一样宽敞”的城堡的小建筑师，基础方块盒和圆拱之间的咬合，根本无法支撑她奔向星辰大海的宏伟蓝图。
“怎么回事？”
另一个低沉平稳、自带降噪冷静效果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林哲，身穿熨帖一丝不苟的烟灰色家居服，显然是刚从书房出来，金丝眼镜后的目光迅速扫过房间：妻子温柔怀抱里哭泣的小女儿，她无助的后脑勺；妻子微蹙起的眉头；以及塌现场中心那堆五彩斑斓、仿佛无声控诉的积木。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散落的最大一块红色城堡顶积木上，它是这场事故的“肇事者”。他甚至没有问“怎么了”，直觉和现场证据已经勾勒出事件轮廓--地基不稳导致的事故。
“塌了！爸爸...公主塔又塌了...”贝贝在妈妈的安抚下抽抽噎噎，小手指委屈地戳向罪魁祸首红色的积木块，“它...不听话！呜呜...不坚强！”
林哲没有立刻上前抱起她进行感性安抚。他高大的身影一步迈过积木废墟的边界，单腿屈膝，稳稳地半跪下来。
进入技术分析姿态。
那习惯性微抿的薄唇线条带着一种即将剖析物理定律的庄重感。他那双曾在国际设计大赛中捧回金奖、此刻却沾染着人间烟火气的手--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骨节却依旧透出属于设计师的力量感--利落地拔开散落覆盖在“事故”核心区的无关积木（一个无辜滚落到角落的小熊玩偶被轻轻放回安全地带）。
修长的手指拈起那块红色的“肇事屋顶”，指腹感受着塑料的质地和边缘弧度。目光如探射灯，聚焦在下方最大几块支撑体上。
“贝贝，”他的声音没有哄劝的意味，反而带着一种给孩子“上课”的清晰感，“记得爸爸教过你的，‘底部一定要稳’，对不对？”
哭泣的小人儿在妈妈怀里吸了吸红彤彤的小鼻子，眼泪婆娑地看着爸爸严肃的侧脸，点了点头，结果又是一滴眼泪掉下来。
“问题在这里。”林哲拿起一块最大的蓝色方形地板和一块配套橙色柱子。两块积木的榫卯结构简单，只是柱子上端有个凸头，底板边缘有个对应的凹槽：“你看，‘柱子’插进‘地板’的地方，力量只依靠这一个很小的接触点传递。”他用指尖点了点那小小的凸头凹槽位置，“当你把更多重量的积木放上去，‘柱子’连接点会承受不住压力，”他另一只手捏着另一块积木，轻轻压在代表上层建筑的紫色三角上方，“就像这样，稍微用力向下压--虽然力度极小，但那块代表柱子的橙色积木立刻发出了细微的“咔哒”抗议声，整个模型剧烈晃动，“结构不稳定。连接太脆弱了。”
“所以我们需要...”他一边说，一边飞快地构建了一个迷你模型演示--这次不再是孤单的一根柱子顶一块板，而是在底板的不同位置上，插入三块柱子（红黄蓝），分别用不同的连接方式（侧面带有卡口唇啮合的积木）形成了一个稍微宽敞些的平面。他把代表屋顶的红色块小心翼翼地放在这三根柱子搭的平台上：“三角形。三条腿永远比一条稳。”
贝贝的抽泣声不知不觉停了，湿漉漉的大眼睛紧紧盯着爸爸手中的模型--那个微微歪斜但倔强地立柱了的小红色屋顶！“三角形...是大力士吗？”她小声问，带着浓重的鼻音。
“三角稳定，是基本的力学原理。”林哲肯定地点头，眼镜片闪过一道理性的光，“它能均匀分布压力，抵抗晃动。”他几下就照着方才的理念，用那些脆弱的小卡扣结构，搭出了一个小小的、如同三足鼎立的稳定基座。“现在，贝贝可以试试把你最强的积木勇士放上去打通关。”
男人坚实的大手引导着女儿小小的、微湿的手，一起搭上了那块小一点的粉色方块，叠在刚才那个三角形基座上。看起来稳固多了。
眼看女儿的情绪被爸爸带来的“理性希望”安抚了，小手也开始试探性地去拿另一块积木，童谣终于松了口气。疲惫爬上了她的肩头，水彩沾湿的裙角在地垫上蹭出了一小块印痕。
但是！
就在贝贝清脆的奶音喊着“我要搭到月亮上！给胖兔子的耳朵当滑梯！”并且再次摸向高积木时，童谣出手了--不，是出口了。
她那温柔了半天的嗓音忽然拔高了几度，带着一种在原则问题上不容妥协的小小“轴”：
“贝贝！等等！”
她的手比声音更快一步，轻轻按住了女儿那只准备递送“摩天层”积木的小肉手，侧过身，带点嗔怪和理直气壮的味道，毫不客气地截断了丈夫即将进行更深入（对三岁小孩来说）的空间受力讲解。
“骑士先生--”童谣俏皮地拖长了尾音，故意用他们之间特定的“童话暗语”称呼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带着笑，也带着某种“领域主权”的捍卫感，直直看向身旁那理性主宰的男人，“你的力学讲座很精彩，小工程师听得也很认真。”她刮了下女儿的小鼻尖，“但是呢，在我们贝贝公主的梦想建筑局里，一座能摸到星星的童话塔，怎么能用凡间的三角和四边形打地基？”
在贝贝明显被妈妈的“理性”吸引住的眼神中，童谣如同变魔术般，从小恐龙睡衣的口袋里摸出了几个神秘的小瓶子--透明玻璃罐子里晃荡着色泽妖娆的液体：有海一样的群青色，有正午阳光般的明黄色，还有软糯可爱的草莓粉，以及最亮眼的荧光橙！它们在夕阳里散发着诡异的、充满诱惑的光芒。
“我们公主的神塔--”她语气高昂，带着不容置疑的童话权威：
“要通体缠绕着毛茸茸的云梯！窗户是挂着月牙形风铃的糖豆！最重要的是--”
她顿了顿，晃了晃手里的荧光屏，光芒流溢，如同握住了浓缩的星光：
“全靠‘彩虹勇者一闪一闪小光魔法’来支撑！”
“妈妈！魔法浆糊！”贝贝的注意力彻底完成了转移，忘了塌方的委屈，眼睛里只剩下那些发光的瓶子，发出惊喜的呐喊，小手激动地指向那些小瓶子，又要抓住童谣的手腕摇晃。
“对！”童谣收起表演，笑着挤挤眼，“没有荧光浆糊的塔，怎么能叫魔法城堡？”她将那些塑料积木块全部推了过来，“来！贝崽！拿出我们仙女艺术团的最高涂刷水准，给每一个守护砖石都穿上会发光、会唱歌的魔法盔甲！”
接下来的时间，儿童房变成了涂鸦妖精的狂欢派对。
童谣拧开瓶盖，各种奇异璀璨的荧光颜料散发出浓烈的果蔬花香精气息，盘旋在积木块之间。贝贝完全遗忘了之前力学带来的冲击，像是找到了更新奇的战场荣耀--她笨拙而热情地挥舞着妈妈递给她的小毛刷，带着极大的决心和更强大的破坏欲，朝着那些光滑的塑料表面发起进攻!
极其专注地把毛刷往罐子里狠狠一插，沾上满满一坨黏糊糊的荧光绿颜料（如同刚从沼泽里捞出来的鼻涕怪的皮肤精华），然后，“啪叽”一下，没头没脑地糊在一大块浅蓝色的方形积木上，形成一团不断要溢出来的绿色凸起。旁边相对靠谱的妈妈则快速的用更细一点的笔刷一层层扫铺渲染着红色、粉色和那明亮的荧光橙色，覆盖一片刺眼耀目的亮白闪光层是在做最后一道保障--让光在夜晚反射回来时，能够穿透黑暗发出最灿烂的光来。
斑斓的色彩覆盖了每一寸透明和不透明的积木表面。
夸张的荧光绿色浪头、亮粉色的波浪、橙子的爆炸味亮光条纹，将这组普通的积木变成了超现实主义风格艺术品。异常浓稠的颜料尚未干透，粘腻的新鲜触手彼此咬合粘连，这倒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减震缓冲。童谣强忍着洁癖的心痛（以及林哲那扬起的眉毛）任由贝贝把荧光绿摔得满地泼洒，小恐龙连体衣由嫩黄逐渐变成了泼墨抽象派作品。
当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时，一座360度无死角涂满七彩荧光颜料的诡异“童话塔”（它比之前的任何努力都要矮胖而且歪歪的不少）终于矗立在了地垫中央区域。贝贝满是颜料的脸上，笑容咧得大大的，每一颗小奶牙都快乐地泛着光呢。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番外三：早教盒子（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