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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诊疗:冰层下的暗流 ...

  •   夏栖寒的病情像海边的潮汐,时好时坏,没有规律。好的时候,她会坐在窗边看外面的梧桐树,树叶被风吹得晃,她的眼神也跟着晃,有一点难得的柔和;陆凛舟来复诊时,她会主动说几句话,声音很轻,像怕惊飞了什么,比如“今天风大,树叶落了很多扫叶子的爷爷好像很累”,或者“护士姐姐的发绳是粉色的,很好看。”
      坏的时候,她会把自己锁在卫生间里,任凭外面怎么叫都不开门,甚至用指甲抠墙,白色的墙皮被抠下来,手上留满细小的血痕,渗着血珠,像一朵朵小红花。有一次,陆凛舟撞开门时,看到她蜷缩在马桶边,手里攥着一块碎瓷片,抵在手腕上,眼神空洞的看着地面,嘴里念叨着“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活着。”他冲过去夺下瓷片,手指被划得鲜血直流,却顾不上痛,只是把她抱在怀里,轻声说:“不是你的错,是我来晚了。”

      陆凛舟调整了好几次用药方案,从舍曲林到文拉法辛,一点点试剂量,怕副作用让她更难受。同时开始给她做心理疏导,每次疏导,他都不强迫她回忆过去,只是搬一把椅子坐在她对面,听她说——说她小时候偷偷养过一只橘色的流浪猫,眼睛像琥珀,她把猫藏在床底,每天偷拿牛奶喂它,后来被父亲发现,父亲把猫装进黑袋子,扔到了很远的垃圾站,她哭了三天,母亲只说“一只猫而已,别闹”;说她喜欢画画,小学时得过画画比赛的一等奖,奖品是一盒彩铅,她把彩铅藏在衣柜最里面,却还是被父亲发现,踩成了碎末,说“画画能当饭吃吗?没用的东西”;说她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是个累赘,死了对所有人都好,母亲不用再为她花钱,身边的人也不用再看她的脸色。
      “不是累赘。”有一次,夏栖寒说到“累赘”两个字时,声音抖得厉害,陆凛舟忍不住打断她,语气很坚定,却又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你只是生病了,就像有人得了胃病,吃不下饭;有人得了肺炎,喘不上气;你的病在心里,会疼,会难过,需要治,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没用。”
      “可胃病能治好,肺炎能治好。”夏栖寒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还留着上次抠墙的疤痕,浅粉色的,像一道永远消不掉的印,“我的病,治不好的。陆医生,你不用骗我,我看了很多年医生了,他们都说‘会好的’,可我还是疼,还是想自杀。”
      陆凛舟沉默了。他知道她说的是事实,重度抑郁症的治愈率很低,很多病人都在反复中挣扎,像在冰面上走,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去。但他不能承认,至少不能在她面前承认。他起身,从包里拿出一本素描本,封面是淡蓝色的,还有一盒十二色的彩铅,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能好的,就算不能完全好,也能找到和它共存的方式,比如……找到一件让你觉得‘活着也不错’的事。你试试画画,不用画得好,就画你想画的,哪怕只是一条线,一朵云。”
      他还带了一盆白色的洋桔梗,花盆是陶瓷的,上面有细碎的花纹。“医院的护士说,洋桔梗好养,浇点水就能活,不用费心。”他把花盆放在窗台上,阳光刚好落在花瓣上,映出一点浅黄的光,“你可以试试照顾它,想浇水就浇,不想浇也没关系,它很坚强。”
      夏栖寒没说话,只是盯着洋桔梗看了很久,手指轻轻碰了碰花瓣,又飞快地缩了回去。但第二天,陆凛舟来复诊时,看到窗台上的洋桔梗叶片上沾着水珠——她浇水了。她画画的时候,会把素描本藏在被子里,不让别人看,陆凛舟知道,却从不问,只是每次来的时候,多带一支不同颜色的彩铅,从柠檬黄到紫罗兰,慢慢凑齐了二十四色。
      有一次,陆凛舟值夜班,凌晨两点去巡房,走到307病房门口时,看到里面还亮着灯。他没推门,只是透过门缝往里看——夏栖寒坐在窗边,手里拿着素描本,借着月光画画。她的侧脸在月光下很柔和,不像平时那样紧绷,连眼底的空洞都淡了一点,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极浅的笑意。陆凛舟仔细看,看到她画的是一盆洋桔梗,花瓣是淡紫色的,旁边画了一颗小小的星星。
      他没有进去,只是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暖了一下,又酸了一下。他突然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当精神科医生——大学时,他的姐姐也是重度抑郁症患者,姐姐发病时,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他只能隔着门喊“姐姐,我给你买了草莓”,却得不到回应。最后,姐姐在他面前从教学楼的天台跳了下去,手里还攥着一张画,画的是一颗星星,旁边写着“弟弟,我找不到光了”。那时候他发誓,要救更多像姐姐一样的人,却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常常感到无力,像握着一把沙子,不知道怎么留住。
      第二天早上,夏栖寒把一张画递给陆凛舟。画上是一盆洋桔梗,花瓣是淡紫色的,旁边有一行小字,字迹很轻,像怕被人看见:“谢谢你,陆医生。这是我第一次画给别人看。”
      陆凛舟看着画,指尖轻轻拂过那行小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软得发疼。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病人,好像不止是医生对患者的责任——他开始期待每天的复诊,期待看到窗台上的洋桔梗有没有开花,期待她主动说几句话,甚至期待能看到她的画。
      这种期待让他恐慌。他是医生,她是病人,他们之间不该有超出医患的感情,这是职业道德,也是对她的保护。他开始刻意保持距离,复诊时话少了,不再给她带彩铅,也不再聊洋桔梗的长势,只是机械地问“昨晚睡得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夏栖寒很快察觉到了变化。她又开始沉默,不再给洋桔梗浇水,素描本也收了起来,藏在枕头底下,再也没拿出来过。有一次,陆凛舟来复诊,她突然抬头,眼睛里的空洞又回来了,像蒙了一层雾:“陆医生,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麻烦?是不是觉得我治不好了,所以不想管我了?”
      陆凛舟的心一紧,像被一只手攥住,疼得厉害。他连忙摇头:“不是,我只是……只是最近有点忙。”
      “只是觉得我没救了,对吧?”夏栖寒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扎进他心里,“没关系,我早就习惯了,所有人都是这样,一开始说会帮我,后来都会走。”
      那天的复诊不欢而散。陆凛舟走出病房,靠在墙上,手指攥成拳,指节发白。他感觉自己像个逃兵,明明是想救她,却因为自己的私心和胆怯,把她推得更远。走廊的消毒水味,第一次让他觉得窒息,像被什么东西裹住,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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