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汀素

15、什么安排

　　接下来的几天，越澄没有再提那天路上的插曲，小苏起也默契地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周五的集训课后，周老师叫住了越澄。

　　“越澄，下个月比赛的赛程和具体安排发到群里了，你注意看一下。”周老师顿了顿，看着越澄，“最近感觉你有点分心，这个月的任务量会越来越多，我希望你能尽快调整好状态。”

　　“你付出了那么多，不要因为一些并不重要的事情功亏一篑。”

　　越澄垂下眼睫，点了点头：“我明白，老师，我会调整好的。”

　　回到家，越澄发现越泽已经回来了，正在厨房里忙活，锅里传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满屋都是番茄炖牛腩的浓郁香气。

　　“哥，我回来啦！”

　　“回来啦？洗洗手，马上开饭。”越泽回头冲她笑，“天越来越冷了，从明天开始哥哥去接你吧。”

　　“不用了，邻居是我同学，我们每天一起回来。”

　　越澄换好拖鞋，书包还没放下，就先溜到厨房门口。

　　“邻居？同学？”越泽用勺子尝了尝汤的咸淡，状似随意地问，“是叫苏起吧？”

　　“嗯，就是上次一起被选去竞赛的那个，我们住一个小区，顺路，搭个伴而已。”

　　“竞赛怎么样？马上要到期末了，会不会很累？”

　　“还好，慢慢适应就好了。”

　　越泽端菜上桌，揉了揉她的头发：“别有压力，尽力就行，吃饭吧。”

　　越澄一边吃饭一边悄悄打量越泽的神色，一切如常，这不应该。

　　妈回来了，哥怎么会不知道。

　　“哥，”她终于决定开口，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番茄块，“妈回来了你知道吗？”

　　“是吗？她不是在外地采风吗？”

　　语气平静，听不出任何异样。

　　越澄的心却沉了下去。

　　哥哥在撒谎。

　　正如越泽了解她一样，她也同样了解越泽。

　　一定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哥，妈说我会拖累你，如果……我是说如果，妈要带我走，你会怎么办？”她声音有些干涩。

　　“这是我们的家，越澄，我不会让任何人来破坏我们的生活，任何人都不行。”他说得笃定。

　　“可是……”

　　“没有可是。”越泽打断她，语气温和，“吃完了休息一下就去洗漱，不要胡思乱想。”

　　如果生活妄图挑衅你，那就和它打一架，赢了就高声庆贺，输了就伺机而动寻找机会。

　　越澄之前一直在写文，写的都是中短篇，适合投在杂志上那种，她穿越后写的第一篇小说《任性》即将刊登在十二月的杂志上。

　　她看了太多小说，也了解了在当下这个时代什么样的题材更受欢迎，《任性》这篇文讲述了叛逆少女梁之意在父母离婚那一年离家出走，身上背着小提琴，一路流浪，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南方小镇里温柔但不会说话的音乐老师佟念，做着洗头妹生活却依然有一个念书梦的陈阿妹……

　　开局一群人，结局大家死的死，各奔东西的从此杳无音讯。

　　仿佛小镇上的奇遇只是梁之意的一场梦。

　　她最后还是回到了从小长大的北方城市，再也没能和佟念见上哪怕一面。

　　十八岁那年的一场冒险，最后回忆起的只有那个烈酒气息的吻。

　　越澄听着音乐，再次重温了这个故事，她拿起一支铅笔，勾勾画画，简单的描绘出了一个场景。

　　一个女孩背影，面对着大海拉小提琴，没有人陪伴她，但也不会觉得孤独。

　　“稿费已汇出，杂志已寄出，请注意查收。”编辑的留言一如既往的简洁干练。

　　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她得再努力一些才好。

　　周一上学，课间时林氧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压低声音：“澄澄，你看《小青春》最新一期杂志了没？有篇文章叫《任性》，昨天看的我要哭死了，这个作者以前没听说过呢。”

　　越澄心里一跳，面上不动声色：“是吗？我没注意，讲什么的？”

　　“一个女孩离家出走，带着小提琴流浪的故事。”林氧眼里带着向往和一丝困惑，“感觉很酷，但又有点难过，你说，真的会有人这么做吗？”

　　“会的，这个世界上的人那么多，做什么都不奇怪。”

　　“也是。”林氧点点头，随即又兴奋起来，“今天放学我再去书店看看，多买几本收藏起来，虽然我也不知道文笔到底是什么，但这个大大以后的书我都追定了。”

　　越澄笑了笑，没再接话。

　　十二月越澄陷入了一种名为“心流”的状态。

　　她想，这就对了，她这辈子都要像这样全身心地投入自己喜欢的事情，无论是写作还是心理学。

　　这就是她要一直做的事情。

　　一月，期末考试结束后，越澄和苏起前去竞赛，成绩还要等上一个多月才见分晓，他们走出考场，感觉自己很快就要被冻成冰雕。

　　这两天精神高度集中，饮食都不太规律，考完试松懈下来，饥饿感立刻找上门。

　　一股温暖甜香的气息，混合在冰冷的空气里，飘了过来。

　　两人同时抬头，循着香气望去。

　　街角处，一个简易的炉子正冒着腾腾白气，一个老大爷手里拿着火钳，正从炉膛里夹出一个烤得表皮焦黄、裂开小口的红薯放进了保温桶里。

　　“烤红薯——热乎的烤红薯——”

　　几乎是不约而同地，两人改变了方向，朝着那个冒着热气的小摊走去。

　　“要两个。”小苏起抢先开口，从口袋里掏出钱。

　　“好嘞！”大爷利落地包起两个滚烫的红薯，递过来，“小心烫啊！”

　　越澄接过属于自己的那个。

　　包装纸很厚实，隔绝了大部分烫意，只留下暖融融的温度，透过手套传到掌心。

　　他们捧着红薯，同步走到一个长椅那里，坐在一起。

　　两人都没说话，安静地吃着。

　　“成绩要等一个多月。”小苏起说。

　　“嗯。”

　　“接下来干嘛？”

　　“期末考试刚完，竞赛也考了……”越澄想了想，“大概会放松两天，然后……继续写点东西吧。”她顿了顿，看向他，“你呢？”

　　“我……还没想好呢。”小苏起踢了踢脚下的石子。

　　他自嘲道：“正好寒假一个月，用来养伤。”

　　指的是之前商量过的那件事。

　　于是两个人又开始沉默了。

　　越泽来接越澄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两个长得挺好看的小孩坐在一起，捧着烤红薯吃着，偶尔交流两句。

　　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暂时褪色，天地间只有这两人生动鲜活。

　　连嘈杂的人车声都可以暂时忽略不计。

　　越泽看着，心里那点因为学校和家里的各种琐事而积攒的烦闷和焦虑，不知不觉就散了些。

　　他没立刻下车，也没按喇叭，只是静静地坐在车里，看着。

　　直到越澄手里的红薯快吃完了，她抬起头，目光不经意扫过这边，顿住了。

　　越泽这才推开车门，走了过去。

　　“哥！”越澄眼睛一亮，快走两步迎上来，手里还捏着最后一点红薯皮。

　　“越泽哥。”小苏起也站直了身体，礼貌地打招呼，顺手把垃圾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考完了？”越泽走近，很自然地接过越澄手里那点垃圾，一起扔掉，又打量了一下两人，“感觉怎么样？”

　　“还好。”越澄回答，又补充道，“题目挺难的。”

　　“不过我都会。”她抬头，脸上的笑容是因为胸有成竹。

　　“考完就别多想了，放松一下，苏起，你家里人来接吗？”

　　“我妈妈有事，我打车回去就好。”小苏起回道。

　　“别打车了，都是邻居，上车吧。”

　　“谢谢越泽哥。”他不再扭捏，点了点头，拉开车后座的门，坐了进去。

　　车里暖气充足，车里放着一个积木摆件，小苏起记得，那是越澄亲手做的。

　　越泽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座的男孩。

　　他安静地看着窗外，似乎心事重重。

　　“苏起，寒假有什么安排吗？”

　　小苏起回道：“暂时还没想好，今天要休息一下，明天再规划一下。”

　　“有空可以来家里玩，反正离得也近，你和澄澄还是同学，她总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我都怕她憋坏了。”

　　“哥！”越澄在副驾驶上扭过头，“谁总一个人憋在房间了？我也有出门的好不好！”

　　“出门跟小猫小狗说话也算啊？”

　　越泽见好就收，不再逗她，顺势把话题接回来：“开个玩笑，我的意思是，寒假嘛，就该有点寒假的样子，你们两个都是竞赛刚结束，期末考试也完了，该放松放松，一起写写作业、看看书、讨论讨论题目都行，总比一个人闷着强，苏起，欢迎随时过来，就当自己家一样，别客气。”

　　小苏起点了点头：“越泽哥，我会的。”

　　车子平稳驶向家。

　　“到了。”越泽停好车。

　　“越泽哥，越澄，再见。”

　　算算日子，她穿越回来居然真的有半年之久了。

　　人生不过三万天，这半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于她而言，像是一场人生的重塑。

　　她二十岁那年对自己说，从此刻起，她将接受命运所有的不公，实则不然，她还是会愤怒，还是会想要去抗争。

　　现在，以这样一种方式得以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