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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9、逃不开的纠缠,除了你还是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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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青背着古琴般的木头在紫狼族边界的荒路上游走,脚下的碎石子硌得鞋子滋滋作响,脚底生疼。
紫狼族……那个名字一直在李青心中默默念着,她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名字可以这样温柔,温柔到她心中发酸。冷风吹过树林,卷起几片叶子,缠上她的发梢又飘走,像极了那些抓不住的往事。背上的木头温润单薄,隔着厚厚的袍子硌得她肩胛骨不舒服,可她攥着背带的手却越收越紧,仿佛稍一松劲,连这点实在的重量都会消失。
我什么都没有了,除了这块木头。李青没有办法,只能紧紧抓着当下拥有的,可心中的酸涩越来越浓烈是怎么回事?
“怎么,不敢去见他?”木头幽幽开口,声音里裹着层冰碴子,“再往西走三里,就算踏出紫狼族地界了。听说夜羽新娶的那位夫人虽然少了只手,可身体好得很,对夜羽也喜欢得不行。说不定下次再见,夜羽跟冷杉一样,就是孩子爹了。到时候,也叫你取个名字?你可要想好了,夜晚,夜色,夜来香?”
“有完没完,烦死了!”李青顿住脚步,把木头扔在枯草丛中,不知道是难过还是愤怒,她额角的碎发被气得微微颤抖,“从花族到这儿,你就没停过嘴!”
李青说着顺脚往木头上踢去,谁知木头硬得像块铁,脚尖撞上的瞬间,钻心的疼顺着骨头缝爬上来,她疼得“嘶”了一声,一屁股跌坐在枯黄的草丛里,抱着脚腕直揉,“又臭又硬,讨厌!”
木头在地上纹丝不动,被布裹着的“脸”发出一声冷笑,“这就讨厌上了?他可一点都不讨厌,还不去找他?他不会不知道你来了这里,一定在哪个山头偷偷看着你。李青,你只要回头,他一定接你回去,起码跟那一只手的夫人平起平坐。”
李青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不是因为脚疼,是被木头的话刺得心口发酸,“木寻,你一定要这样吗?你明明知道,我跟夜羽什么都没有,就算有,也是陈年旧事了。你说你,好好的一块木头,该长的纹路不多长点,怎么偏偏就长了一张嘴?”
“你要是真放下了,怎么绕着紫狼族的结界走,跟个贼一样躲着他?这一路唉声叹气伤春悲秋的,当我瞎吗?”木头周身突然冒着浓浓的酸气,像熟透了的野山楂,“李青,你自己心里不坦荡,怪我?”
“木寻,你到底在担心什么?”李青抬头,眼眶发红,“我们立过誓约的,你忘了吗?”
“那誓约跟花族那对夫妻成亲一样,不过形势所迫。”木头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委屈,布套下的轮廓似乎都在发抖,“你当时和白青余决裂,等于和整个玄界作对,跟丧家之犬有什么区别?你失了灵力没有自保的能力,等于被逼到了绝境。李青,当时除了拖我下水,你没得选择。”
“才不是拖你下水。”李青攥紧拳头,忍住揍木头的冲动,“我是看你可怜,收留你。”
“呵呵,可怜我?我需要你可怜?好笑!李青,你对我到底是什么心意,你知道吗?你夜里睡不着的时候,自己问问心。”木头别过“脸”,不再说话,只有那股酸气还在空气中弥漫。
风卷着落叶掠过两人,远处传来紫狼族巡逻队的马蹄声,又渐渐远去。
两人都不再搭理对方,各自生着闷气。
“李青!”
一个清亮得像山涧泉水的声音突然从前方传来,带着股子不管不顾的热乎劲儿。
李青抬头,只见一个女孩穿着一身火红的猎装,像团跳跃的火焰,正拨开半人高的蒿草朝这边跑来。她头上的红色毡帽被风吹得鼓鼓的,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还是当年跟在夜羽身后那个小姑娘的模样。
李青眼睛一酸:“小红帽……”
“你可真没良心!”丹朱嗔怪着坐到她身边,热乎乎的手直接攥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李青心头一颤,“都走到紫狼族门口了,不见我哥也就算了,连祖母和我都躲着?要不是巡逻队说看见个背着木头的姑娘在边界晃悠,哥哥说是你和……他,我还不知道你们来了呢!哼!你不见我,我来见你,反正我是狼,脸皮厚。”
李青看着女孩子亮晶晶的眼睛,那些憋了一路的委屈、纠结、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连同此刻的暖意,一股一股往上涌,涌到眼睛里发了酸,化成泪水落下,她轻轻抱上丹朱,将头靠在丹朱肩上,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谢谢你,小红帽。”
“谢什么呀,咱们可是过命的交情。”丹朱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李青的背,像哄小孩子似的,“当年你在紫狼族,差点就成了我嫂子,我这辈子都记着。”她忽然压低声音,朝远处高高的山头瞄了一眼,“祖母腿脚不利索,爬不了这么陡的坡过来。我哥……他就在那山顶上站着,不敢下来见你。你呢,又不愿意见他。所以啊,我来送你,再好不过了。”
李青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处山头。微弱的星光下,那道立在崖边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墨色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夜羽衣袂飘飘静静立着,看着她的方向。李青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像有只兔子在胸腔里横冲直撞,连声音都跟着微微发颤,“祖母……她还好吗?”
“好着呢。”丹朱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酒壶递给李青:“前儿刚给她请了族里最好的医师,说是年岁大了,老毛病,养着就行。她知道你要来,特意让我给你带了这壶酒,你以前最爱喝的。”她顿了顿,声音轻下来,“哥哥……也很好。”她瞥了眼地上的木头,神色忽然变得温柔,“我们都很好,就算不好,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只管往前走就是了。”
李青揭开酒壶盖子,甜糯的酒香弥漫开来,酒味依旧,却怎么也盖不住舌尖的苦涩。她含着泪笑了:“丹朱,你说得对,只要有一口气,总要撑着活下去,即便死了,也不是就一了百了。”
“可不是嘛,李青,我算是想明白了,这世上哪有什么圆满?活着有活着的遗憾,死了有死了的牵挂。李青,你当年离开我们,倒是如愿嫁进了白家,可现在也离开了。哥哥一心要……随心,可也禁锢于狼族,认命娶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还有我……我也没能早点遇到想等的人……”她的目光落在木头上,眼睛慢慢红了,像染了晨露的樱桃,“谁没有遗憾呢,李青,你拥有的,就是我的遗憾。”
丹朱小心翼翼伸出手,手就要碰上木头的瞬间停住了,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哥哥说他是他,真的是他吗,怎么全部裹住了?”
“就是他,他现在可吓人了,你别看。”
“他到底怎么了?”
“被打回原型,变成了木头,容貌可怖。”
“他现在是……木头?我不怕,我可以摸摸他吗?”
“随便。”
“别人都说他怎么怎么不好,可我永远记得,当年狼族差点被灭族,我落难流浪的时候,是他收留了我。他看着冷冷的,可我知道,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在他身边的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安稳的日子。”
“丹朱……”李青抽了抽嘴角,只觉得丹朱被迷障了,她说的和自己认识的木寻,完全不是一个人嘛,“会不会是你那个时候处在危难之中,实在太绝望太无助了,美化夸大了他和他的行为?他是救了你,可居心……并不是那么纯良。”
李青咬了咬牙,决定打碎丹朱对木寻的幻想,“他是想借救你,拉拢和紫狼族的关系。直白点,救你是顺手的事,拉拢人心是真。”
“就算他是利用我,结果也是救了我,不是吗?何况当时的处境下,一丝炭火已经可以温暖我的一生了。李青,你知道吗,我多希望,他刻的那只木偶……是我。”丹朱的手隔着袍子轻轻抚过布套下凸起的轮廓,像是在描摹一张熟悉的脸,“李青,你真幸运。”
“我……幸运?”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顶好顶好的人,可那个人,未必能留在自己身边,你瞧不上的,也许就是别人心中那个顶好顶好的人。”
李青看着丹朱眼中的柔情,忽然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她看着一旁的木头被袍子裹得严严实实的样子,想起几年前在深谷发现他时的情景——他的身体支离破碎,原本清隽的眉眼被戾气撕碎,比现在这副诡异的木头模样还要丑陋可怖,是她一针一线将他拼合起来,又从远古树干中找回了他的灵体,用宽大的树叶裹住他的全身给他治伤。
就像现在,用黑袍子裹着一个不能示人的秘密。
电光火石之间,李青心中好像被无数根无形的弦牵引了一般,恍惚中,隐约明白了自己和这木头的纠葛,也理解了他生气的原因。
“李青。”丹朱凑到李青耳边,声音轻得像羽毛,“祖母让我给你带句话——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活在当下,珍惜当下。”
在夜羽的笛声中,李青背着木寻离开。
这首夜羽吹过无数次的调子,依旧悠远动人,如今听来,少了些深重,多了些释然。李青肩上的重量似乎也没那么沉了,她只是背着木头一步步往前走。笛声在身后跟着,像条温柔的河,托着她的脚步,往星光下的黑暗里去。
“木寻。”
“嗯。”
“你的寒疾,我还没给你治好呢。”
“我等着。”
“一日一话,还想听吗?”
“嗯。”
“所有的数字中,我是九,你是几?”
“你希望我是几,我就是几。”
“三。”
“好。”
“你不问为什么?”
“为什么?”
“除了你还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