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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死在暴雨 ...

  •   杜柏醒过来,看到这段时间心心念念的人正靠在床头,眼眸里是他十年前才见过的善意。
      “杜公子,早上好啊。”钱生虽然被心头事压着,可看见阳光轻薄的洒在对方脸上,情绪明显很好,朝杜柏打招呼,声音带着轻快。
      “早…”杜柏身体还靠在床下没动,头顺势抬起,俩人对视突然相继一笑:“好久不见。”
      钱生还想开口再说什么,杜柏意识到自己在这里待了一晚上,也趴在对方床沿一晚上,他站起身,能听见背脊骨头在嘎嘎作响。左右摇晃身体,他扭头朝钱生问去:“怎么了?”
      “昨日你去杨府了。”
      “既然看见了怎么不等等我,你走好快。”
      “…”钱生话接不上了,他觉得对方需要吃点药。
      “别开玩笑了,你们家遇到什么事了?不然怎么你同杜将军一道。”
      在一些奇怪事情又很敏锐,却不记得给自己化名,杜柏暗搓搓吐槽:“我要去北方。”
      又是沉默,这次的气氛却没有刚刚那么轻快,钱生不愉悦的站起身,眼睛里带着探究和隐隐愧疚:“是我的一番话让你有压力吗?”
      “这倒是没有。”其实有,但是杜柏并不后悔,如果没有这种想法,他可能就在父亲的五指山下醉生梦死,安逸的代价就是随时可能被杜雨秋抽巴掌。
      尽管这次他才发现,其实杜雨秋在仕途上很愿意帮他,甚至在他未知觉放弃机会后,也尝试帮他捡起来。
      之前对他那个便宜爹更多的恨似乎消弭些许,现在回想起来更多了两分复杂。
      “相反,如果不是这样,我可能也不会做出这个决定。”想要什么就要去交换,现在的他两手空空,没人相信自己,却被人赋予期待,他想帮钱生。
      钱生发现杜柏似乎想通什么,他用想起过去的大脑运作思考,觉得大概率是父子关系缓和。
      拖扎针的福,他也是想起和剂局是什么地方。
      以前他的父亲就是从和剂局被调到太医院的。如今杨丞相却主动邀请自己去和剂局,是否巧合?想到这件事,他便主动问起:“杜柏,你知道和剂局吗?”
      听闻这话,杜柏点头:“和剂局是为那些流民提供看病治疗的地方。圣上仁慈,这些年流民数量减少,目前和剂局更多是派人前往时疫泛滥地方的机构。”
      和十年前相比果然变了,钱生心想:“那年还只是和流民有关。”
      杜柏想起钱生十年没回京城,这才又补充一句:。 “之前地址还在外城,是少数设立在外的机构,后来京城内流民数量减少,而江湖郎中也有聚集,这才撤回京城内部。”
      “京城内部流民又进不来,其实没有时疫的话,这个机构算实存名亡,大部分进去的太医也只是把和剂局当成进入太医院的跳板。”
      这番话让钱生陷入思索,他觉得杨广旗知道自己父亲如何死的,他也不可能不认识自己。提拔自己去和剂局,为何?目的是什么?
      他想不明白,到底劝自己放下仇恨还是暗戳戳玩死自己。但是钱生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是这样,那我不理解了。”
      杜柏担忧的望向,似乎已经知道对方要说什么:“那里面每个太医背后都可能拉出十几个人。”钱生倒没有担心这一层,他是被杨丞相推荐,所以他才困惑,这算好意还是恶意。钱生回过头,这些事情可以稍候在想,他望向杜柏:“你此去,今年估摸都见不了面了。”
      钱生朝自己的药谱走过去,杜柏见他翻箱倒柜,抓了十几种中药,磨细捣碎后问到:“你的香囊呢?”杜柏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一段时间心烦意乱期间不抓着安神香囊,恍然大悟间解开给对方。
      钱生也没多说,拿起来把里面的旧香包扔掉,把刚刚磨好的粉末装进去,抛向杜柏,罕见露出少年的鲜活表情:“没了再问我,这是本公子得意配方。”
      该哭还是该笑呢,杜柏露出一个哭笑不得要哭不哭表情,站在门口朝对方告别挥手:“那再见了。”说罢,便踩着早晨的柔和阳光,还有被风扬起的尘土,回家向杜雨秋老老实实认错。
      一个人的空间多半是安静的,钱生只是站在门口,对方离去的背影飞快,他还没多看两眼,就失去踪迹。每个人都有注定要做的事,他自己也有。
      回过神,钱生想刚好时间快到了,今日算提前开店。也要和寻医问诊的客人们说明接下来的行程。他已经觉得,如果没有额外的事情,每日从和剂局离开,便继续开自己的小铺子,他已经请教过杨丞相,这并非不可。
      影子围着京城旋转一圈又一圈,和太阳月亮对位。
      杜柏如愿以偿,被派去北方驻扎,去紧盯那些外族牧民的动向。而钱生,在杨广旗以自己的名义向官府捐了一千两白银的时候,他被对方对金钱的态度震惊,也明白了杨广旗并不想明面上和自己产生关系,丞相说的送钱生去和剂局,也只是送,不存在多的。
      所以当钱生收到任命书,在三天后准时叩响和剂局的门时,他的同僚们态度相当冷淡,客套的欢迎后递给钱生厚厚一沓纸。
      钱生谨慎的查看这些东西,大概是不同作坊的名称与功能。而他的工作是根据太医院的特殊要求,监督作坊按时交货,并管理库房,保证内部库存充足。同时他每周会有两天在和剂局下的惠民药局坐班,根据人们的需要提供合适的药品。
      由此可见,钱生已经预料到自己忙的团团转的未来,不过横竖都是自己擅长的领域,尤其是坐班。所以他暗自期待。
      钱生这几天身心都沉浸进去,也学到了很多新的知识,比如各个作坊对于不同药材的处理、揉制的时间,都是他以前没有考虑过的。
      而在惠民药局坐班的时候,钱生也注意到,哪怕如今可以称得上盛世,京城的穷苦人远比自己想象多,他们有些甚至问可不可以再便宜一枚铜板。
      也是和剂局并不算太考虑绩效的机构,有时候在观察对方确实需要帮助,这些药的价格也不算高,钱生会自掏腰包,帮对方填补部分药剂,也不至于违背规则。每天离开和剂局,钱生都会回到自己的药铺,在这样的过程中度过了这个剩余的夏天。
      到秋天,钱生也会收到杜柏的来信,信里会问京城天气怎么样,他睡的好不好,北疆已经被落叶铺满,甚至有几天早起,还能看到路边小草凝出的白霜。
      钱生也会回信,包括和剂局的工作很忙,又遇到什么疑难杂症,以及这里才刚刚落叶,枫树未红。
      杨广旗不知出于避嫌还是其他原因,也是偶尔以上司的身份,来和剂局视察工作。
      对于钱生来说,唯一让他喜忧交织的好消息应该是老皇帝生病了。杨广旗在寒露后告诉他,因近期昼夜温差大,圣上因病卧于榻上。钱生一边暗自窃喜恨了这么多年的人生病,一边忧郁未来的君主是否推翻如今又难得的和平。
      在他这几日心神不宁时,他被授命南下。
      这次任命来势匆匆,钱生感觉奇怪,被通知说南方出现时疫,需要派一名太医南下。而正巧皇上病倒,这任务被翰林院扔到和剂局。
      时疫在奎朝是很容易出现的,哪怕皇帝励精图治,平民的生死与他来说,也只是保证普通的活着。这里的平衡太脆弱,脆弱到连下三天的暴雨,河水水位严重上升形成洪涝的就打碎了平衡。人心惶惶,秋季一般很少出现的暴雨却在今年出现,加上皇帝病倒,关于灭朝的谣言四起。
      而钱生就被翰林太医院派到这次洪涝的重灾区:金岭。
      本来应该是丰收时节,结果连夜的暴雨不但彻底淹没农田,也淹没了稻草房,淹没了人命。遍地哀鸿让钱生以为自己回到了十年前,那个遍地饿孚的时期,刻入骨髓的无力感差点又把钱生淹没。
      呻吟、惨叫又无力的手臂。可是人总会向前走,钱生也以为自己会呼吸困难,但他没有,相反,他仔细观察尸体,临走时,太医院和他叮嘱过,这类天灾引起的瘟疫往往是未做好卫生引发的。
      钱生发现那些尸体发绿,闻起来恶臭,而那些因为腐烂皮肤流下的绿水则顺着潮湿泥土蜿蜒进河流。钱生记得太医院说过,如果有天灾引发的,记得把那些尸体焚烧,并且宣传挨家挨户烧热水。
      他刚想这么吩咐下去,发现金岭的幸存者比他反应快多了。他们已经着手准备烧水,哪怕亲人死于这场天灾,也已经架好火堆,哭泣祈祷着逝去者灵魂安息。
      钱生摸摸鼻子,只能庆幸幸好这次从和剂局带去足量的数量药剂,不至于出现紧缺。他茫然无措,在金陵呆着的第七天一个夜晚,他头顶漫天星河,走在荒凉的路边。
      说荒凉也不对,只是没活人而已,周围一片寂静,他顺手扯下手边的草叶。南方潮湿,容易瘴气聚集,好处可能是常年温暖,哪怕被淹了,过几个月幸存者又能在荒地中开辟一片新田。
      钱生不知自己是何心情,在庞大的人类命运中,似乎他的爱恨都不重要,他一瞬间不想去探究自己父亲的死因,也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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