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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第一回 ...

  •   楔子:

      百荒夷•悬池

      暗蓝如夜空的悬池上,一簇一簇偌大的睡莲从花蕊中绽放着光华,在百荒夷的暗夜里,犹如一池星辰闪烁。
      一个黑色胄甲的男子静立在池边,香雾袅袅,潮气蔓延,化作无数双手轻抚他的黑色铠甲,温柔地诱着人往更深的寒池里去。而男子静若磐石,好似快融入这无尽的黑暗中,他只是俯首认真聆听。
      “雨倾西北,泻三百余里,浮云蔽日,水幕涟涟,晨歇暮起;雪覆东南,霜九千群山,净空朗月,冻雪萧萧,昼来夜去。”带着点沙哑的清泠女声念罢了,又道:“佳公子的字句读来总是拗口,偏他还又写得实在,百荒夷可不就是这样么?”

      雾气袅绕的水中央,一朵半开的红莲里,隐约露出一段皎如霜雪的皓腕,黑衣男子低首不言,风乍来,雾飘散,湛蓝的池水中倒映出他的黑色面具,银色长发。
      仿佛随风而散的叹气,略微沙哑的女声又道:“瞳,用你的七只‘不眠之眼’再看看这个世界吧,每一座山,每一川河,每一滴雨落和每一次霜降……”
      她的声音渐渐低缓下去,最后静寂无声。一池的碧叶红莲随之渐渐暗淡,只余水中一轮残月明明晃晃,随波荡漾,支离破碎。

      与此同时,百荒夷之东南,一旋风雪正快速地卷地而来。鹅毛大的雪片被凛冽地风拥着,竟幻化成了一匹飞奔的骏马,霎时又转为一只奔驰的白虎。驾驶者一袭红衣,踏着银红木屐站在虎背上,银白的长发蜿蜒在风中犹如银蛇曼舞。
      几乎转瞬间,她驶越皑皑雪山,穿过萧萧雨幕,驭风而来,最后盈盈旋落在悬池畔,车马尽散,残余的六棱雪片随风轻轻飘入池中。

      “呼煌,王已歇息了。”黑衣男子低声道,翻掌划势,将去路隔出一道水波流影的墙,拦住来人。
      红衣女子嫣然一笑,娉婷走近,也轻声道:“我是赫潋,琉侯,你弄错了。”
      见那人黑色面具下,薄唇紧抿,红衣女子心知情况不好,忙问道:“王的情况依旧?”
      琉侯摇头:“比昨日更糟糕。”

      “琉侯,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月光般的银发如同蛟龙,在红衣女子的周身游动,近乎透明的发梢轻轻缠上琉侯的右臂,往那冰冷的胄甲里游去,她轻声笑问:“你要先听哪一个?”
      “怎说?”琉侯覆掌轻轻弹落衣甲上的长发,银丝瞬时而燃,又刹那而烬。
      仿佛有生命的银发吃痛,迅速抽离,红衣女子娇嗔道:“琉侯可真是狠心,来日你若战伤了,可还不是得靠我这把银发……”顿一顿,她又低声道:“先说坏消息——百荒夷确实在日渐消融。”
      对此事早有所察的琉侯不动声色:“好消息呢?”

      “好消息便是……”红衣女子娇躯向琉侯靠去,兜来一脉浓香馥郁,却是在他耳边轻声一笑:“我只告诉王。”
      “既然王歇息了,等几日雪姬再来。”话音方落,红衣女子的柔荑之下开始聚集寒气,欲驾风雪而去。
      “但愿你的好消息不会变成坏消息,呼煌雪姬。”琉侯冷笑道。
      霜雪骤涌,凝聚成形,红衣女子飞驰离去,在呼啸的寒风中洒落一串银铃笑声:“真是讨厌,每次都被你看出来,若没有‘不眠之眼’,琉侯还能认得出吗?”
      而风过霜落,只余一波碧池静静。

      第一回:

      开明七年五月朔日,天狗食日,昼夜颠倒,适逢润州旱灾,民皆恐天怒。帝传讯于民:“天狗啃日,意为除灼,旱不久矣。”翌日,北陆宁州泷河,不凝不冻,流畅四海,竟一夕成冰,冰封万里。观此景者,或叹或曰:“乾坤有变,兆大凶矣。”——《碧庭录•毓清帝纪》

      玄国•宛州

      周老爷疑惑了,满腹的不解和隐隐的不安在浑身游走,好像一只只蚂蚁爬来爬去,轻轻啃得他不得安生。哪怕面前放着一碗他最爱的原汤牛肉面,那芫荽末和着麻椒浮在油汤上,正不遗余力地散发着嫩肉浓汤的诱人香气,任谁见了也会忍不住咽口水——但他无动于衷。
      他悄悄抬起眼,半窥半瞄地看着那个令他不安的人。
      那人正就着一碗肉汤吃干馍,不缓不急,时不时还有二三小媳妇溜过来,含羞带臊地对那人说:“道长,给测个字吧?”
      那着青竹直缀的道士只点点头,也不吭声,几个小媳妇知道他是应了,急嚷嚷要去拿笔纸来。待那道士吃完了,便一一请他测起字来。
      周老爷见那道士缓缓落笔,听他与人徐徐道来,一干人等嗟叹不已——竟愈发如芒在背,坐立不安。

      半盏茶前,周老爷按惯例去相熟的面摊吃面,这家面摊开张得早,来吃面的多是老主顾,来来往往的,彼此也都看熟了脸。而今日却来了一个年轻道士,约莫二十来岁,白面如玉,长眉连娟,如墨描画般飞入鬓去,一时引来若干注目。
      周老爷向来好颜色,年轻浪荡时还有狎童的恶好,如今遇到这情景,哪能不动心思?见那道士只要了碗肉汤,料来是个落魄人,连忙唤店主道:“店家,给那位道长上碗牛肉面,挂我帐上!”
      那道士闻声抬眼将周老爷看了一会,面上却有疑惑一掠而过,竟碰也不碰店家送上的面碗。

      周老爷只道他有些戒心,索性腆着肥胖的肚子,到他桌前去,殷切道:“道长莫挂意,我这人就喜欢和清修之人打交道,探讨一二,一碗面么……算不得什么,”见道士低头不理,又凑上前去,笑道:“道长要是还介意,就给我测个字儿吧!就当抵消啦!”
      谁料那道士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这次脸上倒显露出一丝惋惜之色,也不说什么,只端起自己的汤碗换了一桌。

      周老爷本想让这道士随便测个字,然后想方设法请他去自己的私宅别院,不过用些银两和手段,再不行用强的,定能成事——但此时,他被道士的神情给弄迷糊了。
      最初周老爷还想:“莫非那道士已看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伎俩?”可再仔细一看,白面道士脸上非但没有嫌恶之情,还时不时瞥周老爷一眼;他疑惑了,又心道:“莫非这道士竟是个不会测字的?”

      末了,见那道士的一双星眸里,渐渐浮现起两个字:怜悯。更要命的是,他望向自己时就是这种眼神。周老爷彻底坐不住了,他被那道士怜悯的眼神盯得如火在烤,如冰在怀,竟有一种被郎中诊断出不治之症的感觉。
      终于,周老爷小心翼翼地又上前去,低声恭敬道:“道长,您看……我是何处不妥?”
      道士一怔,也不吭声,收拾起剩余的干馍就要走。走便罢了,这次还隐约听见他轻轻叹了口气。
      这声叹气,轻得好像一根稻草,却把周老爷如骆驼一般负满心事的神经压垮了,当下哪肯让他走?连忙一把拉住道士的衣袖,这次更急道:“道长莫走!”

      好不容易将那道士拉住,周老爷又道:“我今日见了道长,只觉得面善,可见是有缘,道长就到舍下看看吧?”见道士不说话,连忙又摸出三两银子,塞进他手中,道:“辛苦费,辛苦费,道长就走一遭吧?”
      那道士却将银子一推,摇了摇头,抬脚就要走。
      周老爷这下慌了,想起往日自己所做之事,霎时脸色发白,心中更确定无疑,连忙跟上前去,又掏出剩余银块,合着先前那三两,一并递给那道士,急道:“劳烦道长,就走一遭吧!?”真情实意,就差没上前抱住道士的大腿。

      终于,那白面道士叹了一声,点了点头,周老爷见状,连忙毕恭毕敬地领着他回府。
      这楼台庭院的走了一圈,只见那道士越走,神情越严谨。周老爷走在前面,心中只管想着此生亏欠薄待的已故之人,愈想愈发觉得谁都有可能,回头一见道士面色严谨,更是遭架不住,连忙道:“道长,我近日夜里总是难睡下,觉得浑身不舒服,有口气堵着,先前还以为是夜宵吃多了……您看,这这……唉!您就说一句吧!”
      那道士听了,终于吐出一句话:“只有看造化了。”

      周老爷一听,险些没撒下老泪,却又见那道士突然脚下一顿,以剑鞘击地,清喝:“还不滚出来!”
      竟听得一尖锐人声道:“好个多管闲事的臭道士!我倒要看看你奈我何!”
      一时只听得园中草木萧萧,屋檐瓦片笃笃,白影乱晃,那道士冷笑一声,扬袖一兜,亦跟随而去,霎时杂乱脚步声、女子呜咽声、碎瓦滚落声,呜呜隆隆钻了满耳,吓得周老爷忙撅着屁股躲在石桌下,口中只念着大仙保佑,
      终于,稍微有片刻安静了,周老爷听着一声尖锐凄惨的嚎叫,刚想钻出逃跑,却有一只手将他擒住。
      他哆哆嗦嗦地抬眼,却是那道士,只听他冷冷道:“成了。”周老爷一看,道士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破袋子,里头竟锢了一只白狐,那白狐且作人声,正一口一个大师的求饶哩!

      这下周老爷可心服口服了,只怪自己竟未注意家中来了一只狐妖,当下直起腰板来,笑道:“道长果然了得,不知道长法号?”
      “贫道法号清寰。”
      “噢,原来是清寰道长,久仰久仰,”周老爷也不管听没听过这号人,连忙凑上前去,道:“道长,那只狐妖作恶多端,不如把皮毛留与我——”
      冷不丁却被清寰道长打断道:“没完。”
      “没完?”周老爷一听,才将要找一处躲起来,却又闻那道士冷冷道:“贫道只能化解你一时之难,其后患,还需你自己了结。”
      周老爷忙道:“如何了结,请道长指点!”
      “无他,只需诚心供奉。”
      “供、供奉?”周老爷怔住了,陪着小心问道:“道长让我供奉哪路神仙呢?”
      却见那清寰道长将他冷冷一瞥,冷笑道:“自然是你平日不愿想起之人。”
      “道、道长如何得知……”周老爷闻言竟抽了一口凉气,不待他把话说完,那道士一面走一面冷道:“也不用多,只把你晚上那顿夜宵供奉便是,其它,就自求多福吧。”话音方落,却见那道士已飘然出门外了。

      城外。
      一只毛绒绒的小白爪轻轻搭在布袋上,那小白狐努力挤出脑袋,只哼哼道:“镜庭,镜庭,出城了吧?快放我下来!”
      那清寰道长听了,将袋口一松,却见那白狐落地一滚,竟成了一眉清目秀的小姑娘,那小姑娘拍了拍衣衫,径直扑来翻找道士的褡裢,道:“我闻到烤鸡的味道了,在哪里在哪里?”
      镜庭任由她翻了一通,摇头道:“津歌,姑娘要有个姑娘样。”
      津歌道:“我本就不是什么姑娘嘛,哎呀,快快拿烤鸡来!”
      镜庭叹气,只得将油纸裹着的烤鸡递去,津歌一见那金灿灿的烤鸡,更是两眼冒光,一把接住,龇牙咧嘴地啃起来。

      待她把鸡骨头都舔了两遍,又吮干净十指上的油,才满足地打着饱嗝说:“今天我表现不错吧?吓得那胖老头都要尿裤子啦!”见镜庭不吭声,津歌又谄媚地笑道:“当然你更厉害,嘿嘿,板着脸不吭声都有人上当……嗳?我说,他们就那么信鬼么?”
      却听镜庭冷冷道:“每一个信鬼的人,心里都有鬼。”
      津歌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又问:“胖老头也是么?那他到底有没有问题呢?”
      镜庭冷笑道:“有,夜宵吃多了。”
      津歌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又问道:“咱俩这样,算不算坑蒙拐骗的一对狗男女?”
      镜庭略整被翻乱的行李,淡淡道:“只能算狼狈为奸。狗男女还够不上。”

      津歌闻言,撇撇嘴不再搭话。她知道他的意思,他够得上“男”,她却不能算“女”,到底只是一只修为不足百年的狐狸,混沌不知天高地厚,细小的绒毛都还未长出第二层来,雌雄莫辩。某一日在山林的大树洞里盹着了,醒来就已经在镜庭的皮囊里。那个朗目深深的男子说:“我叫镜庭,以后你就是我饲的妖。”

      饲妖,得道高人囚养的精怪妖鬼,以阴阳调和,来补充法术修炼亏损的精力。饲养多是雌妖,袅袅娜娜的美人,娥眉细描,杏眼汪了一潭水,眉梢眼角钩着魂,夜里摩挲着攀上谁家少爷公子的床榻,浓情若水,欢好一夕。白日里扭动净白的身子,这镜花水月的浮空,仰卧在案上,任由道士撷取阴阳精华,红唇芬泽,幽幽流泻的云气,却是那难得的至真阳气……这张嘴,说过多少甜蜜的誓言。

      镜庭养的不是这类妖,他解释完饲妖后,又表达了对这“香艳淋漓又利益熏心”的行径之鄙视,言下之意就是让小狐妖放心,说他嫌这法子太麻烦,劳心苦力,像他这样的世外高人是不屑用这些个旁门左道的。
      是的,世外高人养狐妖是用来骗钱的。

      刚开始小狐妖还毕恭毕敬,学着书生文绉绉的口吻:“不知道长师承何处?何处来?何处去?”
      镜庭淡淡答道:“九嶷山,太虚子座下第一百二十九位弟子,云游修行。”
      小狐妖点点头,又道:“哦……不是嫡传衣钵弟子啊……”
      镜庭眉梢不动:“不是也拿住你了。”
      “没事,咱也就是一只普通的狐狸,正好正好。”被那寒冷的眸光所震慑,小狐妖顿时心有戚戚。但跟镜庭混久了以后,她赫然明了:这厮的修为其实也不咋的。只是空长了一副天人之姿的好皮囊,做出离尘绝世的姿态,愚昧的人们就俯下身去,谦恭地称赞:“清寰道长,清绝脱世,举寰无双。”

      人一生,总在骗与被骗,伤害与被伤害中周转。细论起来,谁又能真正纤尘不染?
      津歌无所谓,她只是只狐狸,甚至连“津歌”这个名字都是镜庭取的。就算没有他,她也仍是一只在山林里浑噩度日的狐狸而已,和现在并无太大区别。
      总之,他们四处云游,靠蒙骗糊口,到陈家村的时候,刚好半个年头。

      欲知陈家村发生何事,请看下回分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第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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