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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第十五回:云安县•驭龙(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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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的一扇门半掩半开,隐约可见半桠红梅探出来,津歌推门进去,只见圆不胖正蹲在树下背对着她,津歌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悄悄走到他身后,往圆不胖左肩一拍,人却往右边躲。
没成想,那圆不胖却被这一拍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屁股挨着地才看清来人是津歌,他又一个翻身爬起来,扒拉着土嘴里直嚷嚷道:“坏了坏了!”
津歌见他这般慌张,存心要逗他一逗,便故意板着脸道:“你干什么坏事了?”她伸过脑袋一看,圆不胖居然在梅树下扒拉出一只绛紫色的大虾来!
虾住在哪里?
水里。
梅树长在哪?
地上。
津歌望着怔住的圆不胖,也愣了愣,随即绽开笑容,踮起脚尖用力拍了拍圆不胖的肩膀,笑道:“你会捕虾?好厉害!”接着又皱眉严肃道:“但是藏在地里是不行的,就算有荷叶儿裹着,也会被虫蚁偷吃的。”
圆不胖脸上微红,因为他皮肤黝黑,红了也看不出。低着眉,垂着浓睫半晌,仍是一言不发。末了,看也不看津歌,一把裹起被自己坐得崩裂的大虾,转身就要走。
津歌因为喜欢这腼腆少年,也未作他想,只是当圆不胖是羞涩,连忙跟上前谄媚道:“哎,你别走这么快呀,下次教我捕鱼好不好?对了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呢,我叫津歌……圆不胖你去哪,你慢点,我跟不上了!喂,圆不胖!”
话音方落,圆不胖已经走出好十几丈远了,他手长脚长,不用跑也比兔子他爷爷还快。津歌三步并两步也没追上前去。刚刚跑到前庭去,只见六七个佣人端着香烛贡品等物往这边来,津歌放慢了脚步故作不经意左顾右盼,等他们走了。几个围着看热闹的小厮凑上前,问津歌:“小师傅,听说清寰道长开始施法了?是怎样的来着?”
津歌聆言先是一怔,随后脸色微变,也顾不上圆不胖在哪了,咬咬唇,扭头一路小跑跟着刚才那行人跑去。
桌上已摆满了酒菜,仆人还端着盘子进进出出,有些小厮本已没事,借着搭把手的名头也凑在边上,就等着看个稀奇。李福生倒是一改先前的着急迫切,把所需的东西呈上后,便拱手笑道:“道长,鄙人已将东西准备周全,这仙家天机,那个……鄙人就不便打扰了,道长请便。”
急速掠过的风,无尽的血与暗的深渊……镜庭略回神,摇头道:“李员外在这便可。”
李福生愣住,莫非他已度测到自己的用意?连忙又笑道:“这、这不太方便吧……鄙人可以留在这?”
镜庭只点点头,不再答话。
按灰眸人所说,李家家主一定不能离屋。至于驭龙术,灰眸人只说让镜庭坐下来好好吃一顿,自有成数。自有成数……镜庭撩开衣袍,缓缓落座,美酒已斟上。而那琼浆入玉杯的涓涓声音却渐渐汇成风语,在耳畔慢慢清晰起来。
菜是好菜,酒是好酒,端坐当中的镜庭却无心享用。这满屋的人一个个好奇地望着他,镜庭垂下眼,这目光里无尽的探究真让人浑身是不舒服,而他面上仍作淡然。
酒宴已开,推杯换盏间,主人宾客言笑晏晏,镜庭面色如湖接过酒杯,心里却暗暗念诵起“还虚术”的口诀来:“还虚术之幻影,如声如形,栩栩如生,巨细皆有。需净双手,两掌合十,拇指为阳,左右分向东南、西南,余四指为阴,并贴向上,蕴气胸宇,划浊为清……”
镜庭很明白,所谓的驭龙之术,非一般修行者所能达成,就算是颇有修为的高人也鲜能召唤龙神,本以为从前那个人会留下来什么作法物品,没想到竟是一桌酒菜。镜庭虽然安然在这酒席上,但直到这一刻他也没相信灰眸人所说的话。他只是太心急了,太急着要得到一个答案。
而这样心急的后果……这分钟,镜庭有些后悔自己的轻率。更加用心默诵“还虚术”来,“还虚术”能按施法者所求,制造出逼真的幻影,其实说白了就是摄魂术的一种,多为街头卖艺所用,为修道者所不齿。但这令人不齿的法术,说不定最后就能派上用场。
津歌进门来时,见镜庭正悠悠然然地坐在席间喝酒吃菜,顿时沉下小脸,挨着他坐下端起碗筷闷不吭声地吃起来。她吃得很快,飞快的一筷子一筷子夹菜往嘴里送,难免引人注意。镜庭一看,津歌的小脸被嘴里的食物塞得满满的,好似一个包子,而这个包子正气鼓鼓地瞪着眼睛望着自己。他怔了怔,忽然笑了。
见镜庭突然对自己笑起来,津歌先是一愣,随即更加没好气,回赠了他一个大白眼,继续埋头愤愤地与食物战斗。她只气恼镜庭居然撇下自己去施法,万一失败了,这家伙还准不准随时带着自己逃跑了?这一想嘴里的动作就慢了下来,面对不停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蒸鱼大虾也没了兴致。
“怎么不吃了?”镜庭注意到津歌提着筷子没动静,低声问道。
津歌没好气答:“不想吃了不行么?”
镜庭点点头道:“行,你还可以看着我吃。”
“你……”
正在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时,李福生和着张来禄二人对看一眼,招来丫鬟安排几句,就悄悄从席间退下了。李福生为什么一心要去十五里滩见“龙神”?在宛州泸水一带,有一个黑白龙王的传说,泸水的江水原来又清又亮,连带着十五里滩也是平缓和稳,传言都是因为泸水里的一条白龙在庇佑。
后来不知何时有一条黑蛇修炼成龙,也欲霸占泸水,黑白龙王在水底打得个翻天覆地,雷鸣闪电交加,清河荡起黑浪,整整十日,淹没了不少临近村庄,之后河流渐渐闭塞,也不知道最后是谁赢了。有人说泸水从此黑潺潺的不复清澈,应该是黑龙赢了;有人认为那是黑龙的血染的,应该是一直庇佑乡邻的白龙赢了;也有人说这两条龙都死了,已化为元精飘落人间。
那一年安云县不少妇人同时有孕,有传言其中所孕就有龙神之子。这传闻也曾让当时在位的玄高祖颇为注意,好在那批孩子生下来都普普通通并无异样。不过,从那以后,这十五里滩就变成险滩了。
李福生借着祖上的阴德厚积,在安云县称王称霸了三十年,一个人做事总是容易顺手以后,就会对自己产生无比的自信。况且李福生还有一处特殊,这份特殊他谁也没告诉——李福生的胸前有一块胎记,形状如龙。这块印记加上三十年来的得风顺雨,最后合上黑白龙神的传说,更加让李福生自觉与众不同。而今天就要与真龙相见了,你说他兴奋不兴奋?
他昂首阔步地在前面走着,寒风凛冽,傲雪纷飞,亦不敌圆脑肥肚的李福生,一身自得不凡。
一直畏畏缩缩跟在其后的张来禄,渐渐地也抬起头昂首挺胸来,平日里他伏低做小,被李员外呼来喝去地使唤,那脑袋整天垂着就快忘了抬起来是什么滋味,连教训下人也习惯拢着袖子低着头。不过人都是有想法的,自从他胸前忽然长出一条龙形印记,又听说“驭龙”的典故后,张来禄的心不可抑制地蠢蠢欲动,他想,自己活了三十几年终于要草鸡变凤凰了。望着走在自己前面的李福生,张来禄干瘦的猴腮脸嘿嘿一笑,也偷偷开始背手挺胸。
二人各怀心思往十五里滩去,走得那是扬眉阔步十分神气,好似去赴一场命理注定的天神之约。
当李福生终于走到那看了三十多年熟悉得都快熟烂掉的十五里滩时,激浪拍岸,滔滔两岸潮,英雄王侯竞天老。顿时那个不可一世天命不凡的气势,瞬间就迫切地要从他每一个毛孔里散发出来,李福生扬袖一指对岸,颇有指点江山之意,抬着双层下巴对张来禄道:“张来禄,你看,这河对岸的一切,以后就是老爷我的了!”
张来禄被他一点名,顿时昂起的头颅又瞬间缩低了去,忙随口应道:“老爷想在河对岸也发展几家商铺?”
李福生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心道:“你也就这点出息能耐了,商铺算什么?你老爷我说不定是龙子龙孙。”脸上却笑开来,颔首道:“对,就是这个意思,你觉得呢?”
眼光真短浅,果然是俗人啊,张来禄心里默道,挺直腰伸出大拇指赞道:“老爷英明。”
天越来越暗,冬天的河岸边更是冷风刺骨,李福生和张来禄两人哆哆嗦嗦等了一个时辰不见龙影,再挥斥方遒也熬不住了。这瞅见不远处有一个渔棚正亮着灯,二人合计了一下决定去借个地烤烤火,结果一进门才发现里面是一直跟李福生做对的林公等人。那是冤家路窄,顿时双方都没了声。
李福生只后悔走得匆忙,没做好准备,连忙笑眯眯道:“林公,寒夜钓鱼兴致好啊,最近您老身体如何?”说着张来禄已搬了张凳子来给他坐下。
林老头先咳了一口痰往李福生脚下一吐,笑得满脸皱褶道:“老小儿身子还硬朗得很,李大老爷,这小棚人贱,搁不住您的贵脚,还请您边儿上金贵处去。”
张来禄正在琢磨着哪弄张凳子来自己也休息休息,听这话便冷笑道:“林公莫忘了,这十五里滩哪儿不是李家的?莫说在你这歇歇脚,就是拆了你这也是应该的!”
“狗主人还没说话,狗就先叫起来了,”之前那个年轻的小纤夫冷嘲道:“要逞能耐回奶妈那逞去,甭在这唧唧歪歪废话。”
李福生粉团欲滴的脸上一抹冷笑,道:“林公,你莫忘了旧事本分。”
林老头嘿嘿一笑,也冷道:“什么旧事本分,跟你没啥干系。”
张来禄寻了一圈没找着凳子,只好垂着手一边站着,道:“林公这话就不对了吧?当年尊夫人病重,可是李家出钱出力请大夫,这事我可没记错吧?”
“呵!话错是没错,但是老小儿万万没想到李家后人竟是如此狼心狗肺,简直把祖上的阴德都要败坏光了!且说来李大善人,老小儿的家业已在你手中,不知我这把老骨头还有什么可供你榨取的?”林老头一双浑浊老眼里隐约愤恨之色,旁边的几位纤夫也握紧了拳头。这十五里滩的渡河生意原本是林老头料理,识水性的好手都跟着他手下混饭吃,只因当年林老头的妻子得了重病,虽然当时李家悉心帮忙料理,到底已病入膏肓不得而治了。
发妻病故后,林老头得扶灵还乡,自然无暇料理河渡之事,不凑巧林老头的恩人当时的李家之主也染上重病,所以才将家业交给恩人之子李福生代管。回乡之路迢迢千里,途中听闻恩人病逝,才叹唏嘘,谁知林老头发丧归来后,李福生竟一口咬定他已将家业抵押于李家!
不仅如此,李福生趁他不在的时候,一一打探其手下纤夫的家境喜好,毕竟是普通人家,谁人没个短缺之处?李福生借此笼络补给津贴,给钱给的那个痛快,众人才叹他好善乐施重情意,没多久李福生就开始让这批人签卖身契了。怎么,不肯签?好办,把给你的钱还来就是。
那些得了钱急用的人哪还得了?主事林公又不在,只得牙碎了牙往肚子里咽,都给签了死约。从此不管刮风大雨,雷鸣闪电,李福生一句话,大伙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只有少数几个当时留了心眼没拿那笔钱的老骨干,待林公回来后继续跟随其后。
这笔旧账算起来,你让林老头如何不气?
李福生心里也明白,只是对方人多不便纠缠,当即眯起眼摇头道:“林公既然这般忘恩负义,可得小心苍天有眼了!”
他话音方落,只听风声骤起,呼呼烈烈力如摧山竟要将渔棚卷起!众人一时也顾不上争吵连忙都跑出来,一看,一个金色庞然大物盘坐在河滩边,它正垂着脑袋望着大伙,口里时不时还对渔棚呼呼吹几口气。
就那好似轻飘飘的几口气竟把渔棚给吹垮了,这边几个人顿时也吓得站在原地不动。纷纷打量着眼前这庞然大物来:马脸蛇身,金色龙鳞,红如宝石的眼眸,还有两撇细细长长的龙须,李福生和张来禄心里顿时激动起来——龙神!
那只金龙也颇有兴趣地望着他俩,唇边的金须微摆,双目如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