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鸟》浮槎归岸

87、说书先生

　　乐吴王城烟柳街尾有个说书先生，听说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讲起书来是有声有色，令人不由自主想要驻足听上一阵。只不过这些天在这位说书先生这里总能见到一位约莫五六岁大的孩童一听就是大半天，也不见家里人来寻。终于，这天说完书，先生将面前瓷碗里的钱币数了又数，见这孩子还蹲在一边没有要走的意思，便随口问道：“小孩儿你家人呢？”

　　见有人问他，那孩子抬起脸，“母亲忙，顾不上我。”这孩子虽衣着简陋，却气质不凡，一张小脸更是人见人爱。

　　“那你爹呢？”

　　“我没爹。”孩子冷冷地道。

　　先生看了眼迅速黑下来的天色，笑着丢了丢手里的几个铜钱，“还饿着肚子吧，想不想吃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男孩犹豫一下点点头跟着先生移步到街边不远处一个小摊前。“老板。来两份馄饨！”说着便招呼小孩坐下。

　　“我叫逸闲，你叫什么？”说书先生逸闲看着眼前坐的端正的孩子问道。

　　“吴怨。”此时这孩子还以为母亲给自己起这个名字是期望自己能活得无怨无悔，潇洒自在，可谁知道那位饱受折磨的母亲只不过是随意给孩子起了个名字来表达自己对一个人的怨恨罢了，只不过碰巧遇上了这个姓。

　　“吴怨喜欢听书？”逸闲将老板刚端上的馄饨推至吴怨面前。

　　吴怨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想了解父亲。”

　　逸闲疑惑，“你不是说你没……？我这些天讲的可是这当今乐吴国的王啊。”

　　吴怨将嘴抿成一条缝点了点头，刚想张嘴说什么，逸闲一把将他的嘴捂住，嘘了一声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吴怨将逸闲的手巴拉下来，喘了几口气不服道：“可我娘跟我说了，他就是我爹。”

　　“她骗你的。”逸闲将筷子塞进孩子手里，“吃你的馄饨。”

　　谁知那孩子一把拉开自己的衣领，露出脖子上的吊坠。“我没骗你！”

　　这东西说是吊坠可能不太准确，应该是一枚红宝石的扣子，被当作吊坠挂在了这孩子的脖子上。逸闲分明看到那扣子上刻着朱雀，这是王族的象征。逸闲伸手立即给吴怨整理好领子，“怎么能随随便便就露出这东西！？”

　　吴怨颇有些委屈，“我没有随便给人看。你请我吃东西，你是好人。”

　　“听着，以后这东西绝对不能让别人看到。”逸闲有些无奈。

　　吴怨点点头，“我知道这东西很重要。我娘说了，就算是我死了也不能把这东西弄丢。”

　　逸闲看着吴怨一点点将碗里的馄饨吃完，隐隐觉得这孩子的一生注定不会平凡。

　　第二天，逸闲又见吴怨蹲在一边听的津津有味，心说莫非这吴王还真有个私生子？今天逸闲恰巧讲的是乐吴国太子这一段。

　　“只听得哇哇哇一阵啼哭，何王妃为吴王诞下一个婴儿。此时的吴王早已在屋外等的焦急万分，一听得这婴儿的啼哭立即三两步跨进屋中，张口就问接生的大夫说‘王妃还好吗？’要说这吴王对何王妃那真是情真意切，一进来没问这孩子是男是女，健康与否，而是先问了我的王妃可还好啊？吴王见大夫连连答是，又望向床上的王妃，王妃刚生产，哪儿有力气回答，只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吴王又命下人好生伺候王妃，这才抱起旁边不停啼哭的婴儿，随口问接生的大夫说‘这孩子是男是女？’听说是男孩儿，吴王是喜出望外，当即便道：‘此乃我乐吴国太子也！’说来也奇怪，被吴王这么一抱，刚才还在啼哭的婴儿立即便停住了哭声，睁着一双眼睛很是好奇的看着吴王，听到封自己为太子时竟是咯咯咯的笑了起来。众人都说，这太子聪慧，一生下来便听得懂众人讲话，一看这父亲对自己和母亲是重视万分，疼爱有加心知自己这是投了个好胎，正高兴呢……”

　　逸闲边讲边注意着一旁蹲着的吴怨，这孩子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表情，“欲知后事如何，还请各位客官听我下回分解！”随着逸闲一锤敲在身后那铜锣上，人群便渐渐散去。等逸闲将东西收拾好背在背上，转头便见那孩子正站在自己身后。

　　“先生，吴王当真对何王妃和太子这般好吗？”

　　逸闲点点头，“人们都这么说，我也只是听来的罢了。”

　　“他既然这么好，又为什么这样对我和母亲？”

　　逸闲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见逸闲没说话，吴怨又继续道：“是不是我不够好？连累我娘了。”

　　“怎么能这么说。”逸闲揉了揉吴怨的头发。这时，逸闲看到吴怨不自然的拉了拉自己的衣袖。于是他一把将吴怨的衣袖撩开，就见上面深深浅浅散布着许多伤痕。

　　“谁干的？”逸闲凝眉问道。

　　吴怨支支吾吾起来，“怪我不听话……”

　　“你娘打的？”逸闲轻声询问道，见吴怨默认了，逸闲只觉得一股难以言说的气愤伴着对这孩子的可怜升上心头。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不禁发问这天下怎么还会有这样的母亲！

　　“以后，你娘要打你，你就来找我，我就住在城北的破庙里。等你娘气消了，我陪回去。”

　　“不用。”吴怨垂下眼帘摇摇头，“我娘对我挺好的。为了养我每天要洗好多衣服，手都是破的。这都怪我不好，都是因为我，我爹才会不要我娘的。”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吴怨才开口问道：“先生你识字吗？”见逸闲点头，吴怨便认真道：“先生可愿教我读书识字？”

　　“想读书？”

　　“嗯，我想成为这个国家的有用之人，这样，我爹就能看到我，就能看到我娘了！”

　　逸闲看着这张稚嫩而认真的脸突然觉得似曾相识，曾几何时不成熟的自己在一座山上的木屋也这样被一个孩子的认真劲儿给震到了。这一次，逸闲发誓一定要好好保护眼前这个孩子。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逸闲每次都比往常早一点来到这里，就用自己书箱里的话本教吴怨识字，等逸闲讲书时，吴怨就认真的蹲在一旁听着，待到结束，逸闲再教他其他。

　　这天，逸闲像往常一样一早便来到了烟柳街，但却迟迟不见吴怨的影子，于是说书时也心不在焉，便早早结束，去寻找吴怨。可惜这么久，逸闲也没问过他家住哪里。于是，便朝街边爱管事儿的阿婆打听，一听说找那孩子，阿婆便叹了口气，“那孩子命不好。他娘那么水灵一姑娘，听说以前还是个大家闺秀，怎么现在就沦落到给那些红尘女子洗衣服的地步了。你看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定是被哪个男人给骗了！”

　　“那他们住哪里啊？”

　　阿婆指指一个阴暗的小巷子，“喏，就在那巷子深处。”说完拉住逸闲瞪大眼睛道：“你要找她可得小心点！”见逸闲疑惑，那阿婆接着讲：“她脑子坏了，发起疯来可凶了！你是没见她把孩子打的，啧啧啧……”

　　逸闲闻言不敢耽搁，立即朝巷子里冲去，这巷子很深，很阴暗，处处积着不知多久前的脏水。逸闲也顾不得避开，几步一个水花的朝着巷子深处跑去。

　　七拐八拐的，正在逸闲晕头转向时，便听到似乎有个女子的声音尖利的叫骂着，“都是你这小畜生，哈哈对，你还真是那畜生的孩子，叫你小畜生一点没错。你看着我做什么？真恶心，都是因为你，你害得我家破人亡！不准看我！信不信我挖了你那跟他一样的眼睛！？”

　　逸闲闻声来到一处脏乱的屋棚下，就见一女子气的浑身发抖正指着屋里骂的厉害，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逸闲深吸一口气靠近，看向屋中。那屋里黑黢黢一片，隐约似乎有个人趴在地上。逸闲赶紧绕过女子进屋抱起奄奄一息的吴怨，吴怨吃力的睁开眼见到是逸闲竟还笑了一下随后便晕了过去。逸闲这才发现四周都是血迹，地上还扔着一根带血的捣火棍。见有人想抱走地上的吴怨，那女子伸脚便朝吴怨身上踹过来，“还知道找外人了，跟你爹一样。去死吧去死吧！”

　　逸闲护着吴怨，挡开女子，顾不得身后的叫骂，一路跑到医馆，掏出自己所有的钱摊在桌子上让大夫给吴怨医治。大夫看了吴怨一眼，拗不过逸闲的哀求，给吴怨包扎了伤口。大夫本想着这孩子命不久矣，不便要这些钱，但没来得及还回去，逸闲已经抱起吴怨匆匆忙忙离开了。

　　逸闲没有犹豫，他第二次违反规定在与请仙牌无关的人间用了法术，他要救眼前这孩子的命。吴怨醒来，只安静的看着庙顶的稻草，眼里没有任何情绪，似乎这种事他已经习惯了。逸闲问起他，他只是轻笑着摇摇头解释说那是娘生病了，她发病时就不认人了。

　　“你刚才看她是不是抖的厉害？”

　　逸闲点点头。

　　“我娘发病时就会这样，她不是故意的。”

　　逸闲看着这样的吴怨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安静的陪在他身边。这一次差点丢掉性命，也没能让吴怨心生怨恨，而真正改变吴怨的是之后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