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情未了[破镜重圆]》廖雀

8、公共浴室

　　警车驶回派出所的那段路，是余未经历过最漫长的十分钟。

　　车厢里死一般的寂静，连空调出风口的轻响都显得格外刺耳。她把头扭向窗外，死死盯着那些飞速倒退的光影，仿佛想把自己的灵魂也一并甩出窗外。

　　她能感觉到身旁男人身上散发出的、几乎能将空气冻结的低气压。

　　他全程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分明，手背上青筋毕露。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冷硬的铁，将所有情绪都封锁在沉默的壁垒之后。

　　余未心里那股因爆发而带来的快意，正在一点点被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所取代。

　　他为什么不反驳？为什么不解释？
　　难道……真的被她说中了？

　　这个念头让她心脏一阵抽痛。她宁愿他像之前一样跟她大吵一架，也不想面对这种默认般的死寂。

　　车子停稳在派出所院内。

　　他熄了火，解开安全带，依旧没有看她，只是用一种疲惫到极点的声音说：“……到了。”

　　说完，他推门下车，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办公室。

　　余未一个人坐在副驾上，看着他决绝的背影，眼眶又开始发热。

　　她赢了这场争吵，却感觉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傍晚。

　　余未沉默地吃完盒饭，回到办公室时，里面空无一人。她埋头整理材料，用繁杂的工作填充大脑，避免自己去想白天的事。

　　她在工位上不知忙了多久，等终于处理完，窗外天色早已漆黑一片。她站起身，久坐的肢体又酸又僵，活动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值班备勤不用一直待在办公室，只要人在所里，保持随时能出警的状态就行。余未坐累了，决定出去走走。

　　晚上的派出所安静下来，除了她和宋冬逸这组，只有另外几个人在所里备勤。

　　忙碌时尚可麻痹自己，一旦闲下来，白天奔波的粘腻感和起伏的复杂情绪便一同袭来。

　　她需要一个热水澡，洗去疲惫，也洗去那些不该有的纷乱思绪。

　　她走向女更衣室，打开一个绿色铁皮柜，里面早已被她擦得干干净净，整齐挂着自己的私服和备用警服。

　　她拿着换洗衣物走到共用洗浴间，里面没有水声，应该没人使用。

　　她随手拉开洗得发白的帘子。

　　最先闯入视野的，是一个男人结实宽阔的背部。上面有一道泛白的疤痕，约十公分长，蜿蜒曲折，像蜈蚣般有些骇人。

　　视线向下，肌肉线条逐渐收拢，最终没入细细一圈的黑色皮带。男人正把脱下的蓝色衬衫挂好，似乎察觉到什么，侧过头来。

　　余未迎面撞见宋冬逸赤裸的上半身，呼吸一滞，不自觉地放轻了气息。

　　他皮肤很白，光滑如瓷，极低的体脂率让腹肌轮廓分明。肩部线条流畅地连接着臂膀，一条青筋自小臂蜿蜒而下，最终隐入指节。胸肌之上……是淡淡的粉色。

　　余未被这画面震得心头一跳，再往下看就不合适了。

　　“咳。”她强装镇定地清清嗓子，猛地移开视线，带着点被抓包的气恼低声吐槽：“……洗澡也不关门，什么毛病。”

　　余光瞥见旁边的洗手台上，安静躺着那条棕黑色的手绳，琥珀色的玉石温润如月牙。

　　其实沾点水也无妨，但他每次洗澡都会特意取下。
　　这个习惯，和从前一样。

　　“……正要关。”他低声说。

　　余未抱紧怀里的衣服，转身离开。

　　备勤室离公共浴室不远，她推门进去。

　　青湖派出所的备勤室不大，摆着两张上下铺的铁架床，和余未高中住校时用的一模一样。旁边还有四张靠背椅，角落里堆着几个小圆凳。

　　杨硕和他徒弟正坐在椅子上玩手机。

　　杨硕从游戏里抬起头：“要洗澡？刚小宋进去了，忘了提醒你。”

　　“嗯，碰上了。”余未在空椅子上坐下。
　　“碰上了？”徒弟敏锐地捕捉到她话里的细节，“碰上什么了？”

　　“没有……我是说听见水声了。”余未连忙否认。

　　“那小子没关门？”杨硕眼睛一瞪，啧啧感叹，“哎哟~又秀他那身肌肉。”
　　“我要有那身材，我也不关门。”徒弟语气里满是羡慕。

　　“你师傅我当年身材也不差，现在纯属过劳肥。”
　　“吹呢吧？”徒弟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杨硕微凸的肚子。

　　“臭小子，”杨硕伸腿轻踢徒弟一下，“再胡说试试？”
　　“师傅身材最棒~”徒弟立刻狗腿地赔笑。
　　“我肌肉还在好吗，就是体脂高了点。”
　　…

　　余未靠在椅子里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一道影子笼罩下来，她抬头看去。

　　宋冬逸站在备勤室门口，已经换好了警服，手里拿着白毛巾，语气平淡：“洗好了。”他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皂香，空气里飘着洗浴后的香气。

　　杨硕徒弟深深吸了口气，夸张地说：“前辈，你好香啊。”
　　杨硕噗嗤一声笑出来。

　　宋冬逸走进来，对徒弟说：“就你话多。”随即在床边坐下，用毛巾盖住头，擦拭着湿发。

　　“你真变态，”杨硕对徒弟说，“单身太久饥渴了？”
　　徒弟：“滚，我有性生活好吗？”

　　“喂，”宋冬逸停下动作，抬头略带严厉地打断，“别聊这种话题。”

　　“啊对对对，”徒弟这才意识到屋里还有位女性，“不好意思啊小余姐。”

　　“没、没事，你们聊，我去洗澡了。”余未尴尬地退出这个满是男人的房间，朝浴室走去。

　　派出所里女同志少，除了她就是魏姐。平时在办公室，要么魏姐在，要么只有她和宋冬逸两人，很少遇到刚才那种场面。

　　男人之间总是更容易打成一片。所以同样是新人，宋冬逸比她这个女性更快、也更自然地融入了这里。

　　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会清晰地感觉到那种格格不入。

　　浴室里还残留着上一个人使用过的痕迹。潮湿闷热的空气，挂着水珠的墙壁，角落里未冲净的白色泡沫。

　　余未褪去衣物，站在花洒下。清冽的香气涌入鼻腔。
　　是宋冬逸身上的味道。

　　热水流过身体，闷热的空气紧紧包裹着她。突然觉得，共用浴室这件事，实在太过暧昧。

　　余未匆匆洗完，伸手去拿墙上的毛巾，却发现挂在旁边的警服衬衫湿了大半。蓝色的布料被水浸透，几乎变成透明。

　　她拿起那件衬衫，胸部以下全湿透了。幸好挂在里面的裤子是横着放的，基本没受影响。
　　难怪宋冬逸刚才要在外面换衣服。

　　她带进来的只是普通尺寸的洗脸毛巾，不是浴巾，根本遮不住上身。况且，就算能遮住，围着浴巾出去，不管遇到谁都会尴尬得要命。

　　余未再一次深切体会到，公安机关真的需要更多女同事。

　　她在狭小的空间里穿好裤子，身上已经紧张得冒出一层薄汗。

　　更衣室里还有件干净警服，可现在怎么出去？
　　她盯着手里那件透明的湿衬衫。

　　是穿这个出去，还是围毛巾？还是穿衬衫吧。在这个满是男人的派出所，围条毛巾半裸着出去也太不像话了。

　　余未穿好内衣，套上湿衬衫。潮湿的布料贴在皮肤上，难受得很。她推开门，一个身影正等在旁边。

　　“哇！”她毫无防备，惊叫出声。

　　宋冬逸斜靠在走廊墙上，双臂环胸。闻声抬头，视线落在她透明的衬衫上，眼神一怔。

　　余未猛地缩回门后，脸上发烫。
　　这算什么？！扯平了？！？

　　她低头一看，衬衫透明得跟没穿似的，顿时恼羞成怒：“你怎么回事啊！守在女浴室门口。”

　　虽然她穿透明衣服出来是不对，但他像蹲点似的守在门口，也很可疑。

　　外面静了片刻，才传来宋冬逸的声音：“……抱歉。”语气里带着些许无措。

　　余未捂住胸前暴露的肌肤，脑子飞快转动。
　　不不不，她好歹穿了内衣，宋冬逸刚才可是全露了，她没亏太多。幸好是宋冬逸看见，要是别人更尴尬。

　　……不对，为什么是他看见就没那么尴尬？这个想法本身就很奇怪啊？就因为曾经交往过，看到身体就无所谓了吗？？不行，她还是亏了。

　　“你、你都看见了？”她不甘心地追问。
　　“没看见。”

　　“骗人！你刚才明明盯了好久！”保守的余未觉得他看得太多了。当年谈恋爱时，他这个正牌男友都没看过这么多。

　　“……那你还问。”

　　他居然承认了！
　　余未一股火窜上来，在脑海里疯狂搜刮词汇，想要怼回去。

　　门外那人幽幽补了一句：“你刚才不也看我了。”
　　“！那是你自己不关门。”

　　“……穿湿衣服出来的不也是你。”

　　余未一时语塞。心里偷偷埋怨，他这种时候居然不让着女生，还要顶嘴！

　　“你俩干啥呢？”走廊传来杨硕的声音。
　　徒弟跟着起哄：“吵架呢？”

　　“嗯。”宋冬逸坦然承认。

　　“哈哈，你让着点小余姐。”
　　“就是，人家是女孩子。对了，我们要出警，”杨硕提高了音量，“小余你快点洗啊，一会儿要出警了。”

　　“啊好的！”余未赶紧应声。

　　很快，两人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

　　余未在浴室里僵持着，不知该怎么开口让宋冬逸帮忙拿衣服。总觉得这时候低头求他，就像在斗嘴中认输了一样。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正要开口，浴室门被“叩叩”敲响了。宋冬逸的声音隔门传来，听不出情绪：“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