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新影子覆盖旧影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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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明宇的画展正式开展那天，苏清和带着创作组的人去了。
美术馆门口铺着鲜红的地毯，记者们举着相机在入口处等候，衣香鬓影的人群里，陆明宇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正和几位艺术界的前辈交谈，从容得像天生属于这片喧嚣。
看到苏清和，他暂时脱开人群走过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仿佛那晚宿舍楼下的沉重对话从未发生过。“来了。”
“嗯，恭喜你。”苏清和的语气很平静，手里捧着一束淡雅的白菊——是林薇提议买的，说配画展的民国风骨。
“谢谢。”陆明宇接过花，转手递给身边的助理，“里面请吧，我特意给你们留了最好的位置。”
走进展厅，比预展时更显精致。
柔和的灯光重新调整过角度，让每幅画的光影都恰到好处；展签上详细标注了画作的年代、修复过程和背后的故事。
甚至连空气中的樟木香气，都比上次更淡了些，换上了清冽的雪松味——苏清和认得，那是陆明宇和她在一起时惯用的香水味道。
“陆明宇也太用心了吧？”林薇小声感叹，“连香氛都换了，肯定是为了迁就你喜欢清淡的味道。”
苏清和没说话，目光落在那幅《窗下》前。画中的周曼殊依旧眉眼温婉，只是在新的灯光下，那份疏离感淡了些，反而透出几分烟火气。
她忽然想起张砚之那天在李教授工作室说的话——记忆会模糊，反而是不经意的瞬间更像。
或许，陆明宇也在努力模糊某些界限，让一切看起来更“合适”些。
“清和，你看这幅！”赵宇宁拉着她走到一幅肖像画前，画中是位穿军装的年轻男子，眉眼英挺，背景是战火纷飞的战场，“这是陆明宇花了天价拍回来的，据说是抗日时期的画家画的，你看这笔触，多有力量！”
苏清和凑近看，画布的边缘有细微的磨损，颜料层下隐约能看到修改的痕迹，显然是画家当时反复斟酌过。
她忽然想起自己画里那片被反复叠加的蓝，原来无论哪个年代的创作者，都在用同样的执拗，对抗着时光的模糊。
“这幅画的修复难度最大，”陆明宇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颜料层剥落了近三分之一，李教授光调色就试了四十多次，才找到最接近原作的色调。”
“很不容易。”苏清和真心实意地说。她能想象陆明宇和李教授为了这些画，付出了多少心血。
“值得。”陆明宇看着她，目光里有复杂的情绪在涌动，“有些东西，总得有人花力气留住。”
苏清和避开他的目光，转身走向展厅深处。她知道他说的“有些东西”不止指画，可她能回应的，只有沉默。
走到那幅《炉烟》前，她停住了脚步。画中的铜香炉在新的灯光下，炉身的缠枝莲纹像活了过来，旁边的银簪泛着温润的光。
她忽然注意到画框的角落里，刻着一个极小的“曼”字——和沈曼的名字一样。
“这画的原主人，是沈曼老师的祖母。”陆明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也是前几日再修复的时候才发现这个落款。”
苏清和的心跳漏了一拍，转过身看他：“你早就知道？”
“预展那天之后才确认。”陆明宇的语气很平静，“我没告诉你，是怕你多想。”
“怕我多想什么？”苏清和的声音有些发紧，“怕我觉得你故意找这些和沈曼有关的画，故意提醒我，我只是个影子？”
陆明宇的脸色白了白：“清和，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苏清和的情绪有些激动，“从周曼殊到沈曼的祖母，从铜香炉到银簪，你到底想让我明白什么？”
“我已经清楚明白的跟你说了那么多话，你为什么还要执着。”
陆明宇深吸一口气，拉着她走到展厅外的休息区，压低声音：“执着的是你！……我只是想让你看清现实！张砚之画你，不是因为你是苏清和，是因为你像沈曼！这些画就是证据，他对沈曼的执念有多深，你根本想象不到！”
“那又怎么样？”苏清和看着他，眼眶有些发红，“就算我像她又怎么样？我喜欢他，不是因为他画我，是因为他是张砚之！是那个会耐心教我调色，是每次都给我挤好颜料、削好画笔，会在雪天给我盖毯子的张砚之！这些和沈曼没关系，只和他有关！”
她第一次这样直白地说出自己的心意，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陆明宇愣住了，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倔强的眼神，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孩陌生又熟悉。
他认识了她二十多年，却好像从未真正看懂过她眼底的执着。
“你会受伤的。”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无力的叹息。
“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苏清和转过身，“我先走了，画展很成功，恭喜你。”
走出美术馆，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苏清和深吸一口气，觉得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却又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那些藏了五年的话，终于说出口了，哪怕听众不是那个人。
她没有回家，而是打车去了画室。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她只想看到他，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
画室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暖黄的灯光。苏清和站在门口，看到张砚之正坐在画架前，手里拿着一支细笔，在修改那幅她看了无数次的肖像画。
画中的女子依旧穿着月白色旗袍，只是眉眼间的疏离淡了些，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极浅的笑意。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像要撞开胸腔。
张砚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放下画笔转过身，看到门口的她，愣了一下：“怎么来了？不是去看画展了吗？”
“嗯，刚回来。”苏清和的声音有些发紧，目光不敢看那幅画。
“陆明宇的展很成功吧？”张砚之站起身，走到她面前，身上带着熟悉的松节油味。
“嗯，很成功。”苏清和点点头，终于鼓起勇气看向那幅画，“您的画……快画完了？”
张砚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底的情绪有些复杂：“快了，还有些细节。”他顿了顿，忽然问，“画展上，看到那幅《炉烟》了吗？和你之前的废稿很像。”
“看到了。”苏清和的心跳又快了些，“您知道那是沈曼老师祖母的吗？”
“嗯，李教授跟我提过。”张砚之的声音很轻，“陆明宇花了很多心思找这些画。”
“他说……您对沈曼老师的执念很深。”苏清和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在等待最终的审判。
张砚之沉默了几秒，走到画架前，轻轻拿起那幅肖像画，转过身面对她。
画中的女子在灯光下，眉眼愈发清晰，那熟悉的琥珀色瞳仁，那微微抿起的嘴角，分明就是她自己。
“执念确实有。”他的声音很沉，却异常清晰，“但不是对沈曼，是对……时间。”
苏清和愣住了，不解地看着他。
“时间会模糊很多东西，”张砚之看着她的眼睛，目光深邃得像一汪湖水，“包括记忆，我画沈曼，不是想留住，是想看看，在时间的褶皱里，那些被忽略的瞬间，到底是什么样子。”
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以往的一切春天都无法复原，即使最狂热最坚贞的爱情。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画中女子的脸颊，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品：“可我画沈曼，始终画不出来，一直到看到你低头调色的样子，看到你站在雪地里的背影，看到你……所有不经意的瞬间，我才明白，那些模糊的轮廓里，早就住进了新的影子。”
“原来我一直画的都是心里的影子。”
苏清和的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原来那些画里的相似，不是替代，不是错觉，是时间悄悄埋下的伏笔，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动。
“可是……”她哽咽着，“我们是师生，你比我大那么多，还有……”
“没有可是。”张砚之打断她，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清和，我知道我们之间有很多顾虑，但喜欢是藏不住的，就像颜料落在画布上，再怎么覆盖，也会留下痕迹。”
他走到她面前，轻轻抬起手，用指腹擦去她脸颊的泪水。
他的指尖带着画笔磨出的薄茧，触感有些粗糙，却异常温暖。
“我等你很久了。”他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等你愿意放下顾虑，等你看清自己的心意，等你……走到我面前。”
画室里很静，只有两人细微的呼吸声。灯光落在他们身上，投下交叠的影子，像一幅刚刚完成的油画，温暖而坚定。
苏清和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没有犹豫，没有闪躲，只有满满的认真和温柔。
她忽然想起自己画里的那片蓝影，想起那支指向画室门的画笔，原来所有的笔触，都是在为这一刻铺垫。
她吸了吸鼻子，鼓起勇气，轻轻握住了他停在她脸颊的手。
他的手很暖，带着颜料和时光沉淀下来的温度。
“张砚之，”她抬起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却笑得无比灿烂，“我也……等了很久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那幅未完成的肖像画上，给画中女子的嘴角，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画框的边缘，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余温，像一个未完待续的承诺，在时光里慢慢发酵。
苏清和要再细化那一抹蓝色，张砚之则是坐在旁边重新画了一幅她坐在那画那抹蓝的肖像写生。
他们就这样默默坐在那画画，从画布上，诉说着感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