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回溯：初见（大一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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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美院还浸在夏末的余温里，香樟树的影子在红砖路上拉得老长，林间的空气像一层薄薄的热雾，裹着新生们的期待与忐忑。
苏清和拖着半人高的行李箱，站在油画系教学楼前，抬头望着墙上斑驳的爬山虎。
录取通知书被她攥得发皱，边角卷成了小小的弧度，就像她此刻的心，既雀跃又紧张。
报到处设在一楼大厅，长桌后坐着几位系里的老师和学长学姐，其中一个身影格外显眼。
他穿着件简单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骨节分明，正低头在名册上写着什么。
阳光透过高窗落在他身上，给发梢镀上一层浅金，连他握笔的姿势，都透着种说不出的沉静。
“同学，报到吗？”旁边的学长笑着招呼她。
苏清和回过神，慌忙把录取通知书递过去，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那个白衬衫身影那边瞟。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视线恰好与她撞在一起。
那是双很深的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平静无波，却又像能吸走所有光线，特别清明。
苏清和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慌忙低下头，脸颊烫得像要烧起来。
“苏清和？”白衬衫老师拿起她的通知书，声音低沉悦耳，像大提琴的最低音。
“是、是我。”她紧张得舌头都打了结。
“油画系油画专业，”他在名册上找到她的名字，笔尖顿了顿，“我是张砚之，你的专业老师。”
张砚之……这个名字苏清和在校考前就听过无数次。
机构的学姐说，他是美院最年轻的教授，三十岁就拿了全国美术展金奖，画里的光影能让人看哭；也有学长说，他性子冷得像冰，对学生要求严苛到近乎苛刻，去年有个学姐因为调色不对，被他当着全班的面批评了整整一节课。
此刻近距离看着他，苏清和只觉得他身上有种疏离的气场，像蒙着层薄雾的湖面，让人看不真切，却又忍不住想靠近。
“张、张教授好。”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
张砚之点点头，把一份打印的课程表递给她：“最近教务系统不稳定，给你们打印了课表。明天上午八点，基础画室上课，别迟到，天气原因下个月军训，这些都是开学前的会议里讲过的。”他的指尖无意中碰到她的手背，微凉的触感像电流一样窜过，苏清和的手猛地缩了回去。
他似乎没在意这个小小的举动，继续低头处理手里的文件，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下颌线绷得很紧，透着股专注的认真。
苏清和捏着课程表，像捏着块烫手的山芋，逃也似的离开了报到处。直到走出教学楼，被外面的热风一吹，她才发现自己的后背都汗湿了。
怪不得下个月军训，这个月军训估计中暑都要排队看医生。
“清和！这里！两个月都没见我了想我没？”林薇在不远处朝她挥手，手里抱着一摞画材，慢慢走过来。
苏清和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跑过去找她，直接抱住她。
“哎呦，这么激动，先抱抱乖清和。”
林薇走过来帮她拖着行李箱，一手一个行李箱，“哎，你可算来了，我都等你半小时了。”
苏清和帮她抱着画材：“刚报到呢，遇到张教授了。”
“张砚之？”林薇眼睛一亮，“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跟传说中一样帅？我跟你说，我刚才远远看了一眼，差点把别人画架都撞翻了！而且他超认真，因为教务系统坏掉了，这么多老师里就他给我们打印了纸质的课表。”
苏清和被她逗笑了，心里的紧张散去不少：“是挺……特别的。”
“何止特别啊，”林薇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我听师姐说，他以前有个亡妻，也是画油画的，是这个学校的以前的学生后来也是这个学校的老师，可惜后来生病就走了。从那以后，他就没怎么笑过了，整天埋在画室里。”
苏清和愣了一下，想起刚才他那双沉静的眼睛，心里忽然泛起一丝莫名的情绪，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
第二天的基础课，苏清和提前十分钟就到了画室。
宽敞的空间里弥漫着松节油的味道，十几个画架整齐地排列着，阳光透过天窗落在地板上，投下漂亮的光斑。
张砚之已经在了。他站在讲台上，正在调试投影仪，白衬衫的袖子依旧挽着，露出的手腕上有一道浅浅的疤，像被划过。
或许和那些往事有关吧。
学生们陆续进来，画室里很快热闹起来，却没人敢大声说话，连翻书的声音都格外轻。
苏清和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摊开画纸，偷偷看着讲台上的人。
他似乎对周围的动静毫无察觉，专注地看着屏幕上的画作，眉头微蹙，像是在思考什么。
“好了，”他忽然开口，画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大家既然来到美院，一些特别基础的课程我就不教了，色彩课与构成课属于公共课程，胡老师会带你们重温。今天人齐了，大家应该在昨天报道的时候已经见过我了我就不过多介绍自己。”
“那么今天我们讲文艺复兴时期的素描技法。”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屏幕上，他不说多余的废话，直接开始讲课。
他讲得很细，从线条的力度到明暗的过渡，再到人物神态的捕捉，每个知识点都结合着具体的画作分析，枯燥的理论被他讲得生动而透彻。
苏清和听得格外认真，手里记笔记的钢笔无意识地在纸上画着他的侧背影，他讲课的时候，眉眼间的疏离淡了些，偶尔讲到精彩处，嘴角会微微上扬，露出极浅的笑意，像冰面裂开一道细缝，透出底下的暖意。
“接下来，临摹这幅《大卫》局部，”张砚之切换着幻灯片，“注意肌肉的张力，还有光影的层次。”
学生们纷纷拿起画笔，画室里只剩下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苏清和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集中精神，却总忍不住走神。她的素描基础不算差，可在张砚之的注视下，握着铅笔的手却有些发颤。
“这里的调子太重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出现在她的画纸旁，指尖在颧骨的位置轻轻点了点。
苏清和吓了一跳，笔差点掉在地上。张砚之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身上的松节油味混合着淡淡的皂角香，笼罩在她周围。
“大卫的颧骨线条是硬朗的，但光影过渡要柔和，”他的声音就在耳边，低沉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要像月光落在石头上，冷，却有温度。”
苏清和的脸颊又开始发烫，低着头不敢看他，只能“嗯”了一声。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向下一个学生。苏清和却觉得那道目光仿佛还停留在她的画纸上，让她心跳得异常快。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画笔，按照他说的，一点点调整调子。不知怎的，刚才还觉得生涩的线条，此刻却变得流畅起来，光影的层次也渐渐清晰。
下课铃响时，苏清和看着自己的画，忽然觉得，画室里的味道似乎也没那么刺鼻了。
张砚之走过来，看了眼她的画，没说话，只是在画纸角落打了个“A-”。。
走出画室，林薇凑过来“刚才张教授是不是在你那儿停留最久？他跟你说什么了？”
“没、没什么，”苏清和脸颊发烫，“就说我调子太重了。”
“切，我才不信呢。”林薇撇撇嘴，“肯定是给你开小灶了，你爸妈可都是策展人，不可能不认识张教授的。”
“没人画的过你啊我的卷王，我的校考第一的好朋友。”苏清和拍了她一下，心里却忍不住想起刚才他指尖的温度，还有那句“冷，却有温度”。
秋风从走廊吹过，卷起几片落叶，苏清和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忽然觉得，这个有松节油味道的秋天，她自己选择的油画之路，或许会和以前不一样。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转身离开后，张砚之站在她的画架前，看着那张《大卫》临摹，目光停留了很久。
画纸上的调子依旧有些生涩，却透着股执拗的认真，像极了当年那个在画室里，拿着画笔跟他争论光影问题的，他的初恋，也是他的亡妻。
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关掉投影仪，画室里的阳光渐渐暗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