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回溯：实习（大四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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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的风带着寒意，吹进“明宇画廊”光洁的玻璃门。
苏清和站在前台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工牌上的名字，鼻尖萦绕着画布与松节油混合的熟悉气息，心里却像压着块湿漉漉的海绵，沈甸甸的发闷。
“清和，把这批参展作品的标签再核对一遍。”陆明宇的声音从办公室传来，隔着磨砂玻璃，依旧带着他惯有的温和，却带着命令的语气。
像父亲命令母亲一样。
苏清和应了声，抱起厚厚的名册走向展厅。画廊里正在筹备春季特展，她作为美院油画系的实习生被分配到这里，负责展品登记与策展辅助。
接到通知时她愣了很久——系里明明说合作的是另一家画廊，直到看到陆明宇出现在欢迎会上，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没这么巧。”那天陆明宇笑着同她握手，西装袖口的纽扣闪着细碎的光，“我向你们系领导申请了好几次，才把你争取过来。”
她张了张嘴，想说“能不能换个地方”，却被他眼里的期待堵了回去。
他刚从国外回来接手他家里的画廊，眉宇间又多了几分沉稳，可看着她的眼神里，总藏着一些怖人的深渊。
展厅尽头，几个工人正在挂一幅巨大的油画。苏清和仰头望去，画布上的紫藤花架下，站着个穿白衬衫的背影，笔触熟悉得让她心头一紧——是张砚之的作品。
“这幅《春阴》是张教授特意送来参展的。”陆明宇不知何时站到她身边，语气平淡，却像在刻意强调，“他现在是业内炙手可热的艺术家，能请动他不容易。”
“你也不是国际知名策展人吗？”苏清和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陆明宇说这些酸话就不舒服。
苏清和的指尖微微发颤。张砚之的画她见过无数次，课堂上、画册里、甚至他画室的墙角，可第一次在陆明宇的画廊里看到，感觉竟如此陌生。
画里的紫藤花影影绰绰，像极了他。
“标签写的是‘特邀展品’。”她低下头，假装核对名册，声音有点哑，“张老师……什么时候送来的？”
“上周。”陆明宇的目光落在她发顶，“他还问起你，说你这学期的实习报告写得很认真。”
苏清和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
她想起上周交实习报告时，特意在结尾提了句“正在学习画廊策展流程，希望能有机会向张教授请教”，原来他看到了。
下午整理艺术家资料时，苏清和在张砚之的档案袋里发现了张便签，是他熟悉的字迹：“紫藤花的阴影处，可用钴蓝调赭石，更显层次。”字迹旁边画了个小小的调色盘，像他在课堂上给她改画时的样子。
她捏着那张便签，指尖传来纸张的薄脆感，忽然想起山林写生时，想起他给她包扎伤口时发颤的指尖。
那些被她小心翼翼藏在心底的片段，像浸了水的颜料，在这陌生的画廊里晕开一片酸涩。
“在看什么？”陆明宇的声音忽然响起，吓得她慌忙把便签塞进档案袋。
“没什么，整理资料。”她站起身，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
陆明宇的目光在她泛红的耳尖上顿了顿，转身从文件柜里拿出份策划案：“下周六有场预展酒会，你负责接待艺术家。”他把一份名单递给她，最上面赫然写着“张砚之”三个字。
苏清和的手指捏皱了名单的边角，纸张的褶皱硌得指尖发疼：“我……我可能做不好。”
“你可以的。”陆明宇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是他的学、生、，最了解他的喜好。”他顿了顿“学生”那两个字补充道。
“学生”两个字像根细针，轻轻刺在苏清和心上。
以前她是跟在陆明宇身后的小丫头，是两家父母眼里“天造地设”一对，她也觉得陆明宇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可现在不是了。
他总是言语伤害她。
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瞪着他那张无关痛痒的脸，“陆经理，我是来实习学东西的，不是来……”
“我知道。”他打断她，眼底闪过一丝落寞，“你是我的未婚妻，我很爱你，你总要知道，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虚无缥缈的梦。”
苏清和一瞬间眼泪就流了下来，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她的压力好大，心里满是内疚和煎熬。
她不该答应那个婚约的，但是不答应又怎么办呢，她和陆明宇青梅竹马，应该给父母一个回应的。
预展酒会那天，苏清和穿着画廊统一的黑色套裙，站在入口处给来宾递香槟。
水晶灯的光芒落在她身上，像裹了层冰冷的糖衣。
张砚之走进来时，她正低头给一位老艺术家解释展品来源，没注意到他站在不远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很久。
“张教授。”陆明宇笑着迎上去，和他握手，“您能来真是蓬荜生辉。”
张砚之的目光越过他，落在苏清和身上，她正端着托盘转身，套裙的裙摆扫过地面，露出的脚踝上，还带着点山林写生时被碎石划破的浅疤。
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随即恢复平静：“陆经理客气了。”
苏清和端着香槟走过去时，指尖在托盘边缘掐出几个红印。
“张老师来了。”她的声音有点发紧，不敢看他的眼睛。
“嗯。”他接过酒杯，指尖碰到她的，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实习还习惯吗？”
“挺好的。”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陆经理很照顾我。”
陆明宇适时地插话：“我的未婚妻很聪明，学东西很快，已经能独立完成展品登记了。”
他说着，自然地拍了拍苏清和的肩膀，动作亲昵得像在宣示什么。
张砚之的目光在他落在她肩上的手上顿了顿，端着酒杯转身走向展厅：“我去看看画。”
苏清和看着他走向那幅《春阴》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喘不过气。
陆明宇收回手，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张教授好像不太喜欢热闹。”
“嗯，我也不喜欢。”苏清和的声音淡淡的，转身去招呼其他来宾，没再理他。
酒会进行到一半，苏清和借口去休息室整理资料，躲在楼梯间透气。
玻璃窗映出她的影子，套裙的领口勒得脖子发紧，像被什么东西捆住了。
“不舒服？”
张砚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清和猛地回头，看到他手里拿着瓶水，站在楼梯转角，目光里带着关切。
“有点闷。”她接过水，指尖碰到瓶身的凉意，稍微镇定了些。
“实习要是不开心，可以跟系里申请调换。”他靠在栏杆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错辨的认真，“没必要勉强自己。”
“我不是勉强。”苏清和攥紧了水瓶，“我想学好策展，这里能教我很多东西。”
“包括看别人的脸色？”他的目光落在她被捏皱的套裙袖口上，“我说过的，你是未来的画家，不要埋没自己的才华。”
苏清和的眼眶忽然红了，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委屈和不甘，在他平静的目光里，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气。
“我没有，没有看别人、脸色。”她别过头，声音带着哽咽。
张砚之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个小小的帆布包：“给你的。”
包里是支新的狼毫笔，笔杆上刻着“清和”两个字，和她送的那支石墨笔是同个老匠人做的，“别总用画廊的工业马克笔写标签，伤手。”
楼梯间的灯光落在笔杆的刻字上，像落了点星星。
苏清和捏着那支笔，忽然觉得套裙带来的束缚感消失了，心里那点沈甸甸的闷，也跟着散了些。
“谢谢您，张老师。”
“预展结束后，来工作室一趟。”他转身往楼下走，声音从楼梯拐角传来，“给你留了很多东西。”
苏清和站在原地，看着手里的狼毫笔，忽然明白，只要心里的那点光不灭，只要还能握着画笔，就永远不会迷失方向。
她深吸一口气，将笔放进帆布包，转身走出楼梯间。水晶灯的光芒依旧刺眼，可她的脚步却比来时坚定了许多。陆明宇看到她时，笑着迎上来：“去哪了？我找了你半天。”
“去拿资料了。”苏清和的语气平静。
“这是我妈妈送你的手链，说是给你的小礼物，我给你带上。”陆明宇拿过那个闪闪发亮的银手链，上面镶着的的很多钻石。
她认出来了，那是杂志上'''rakasa”的私人定制，和她的其他作品风格一模一样。
陆明宇刻意把手链弄到最后一扣，和她的手腕贴合的刚刚好。
陆明宇认真的样子，她也记在心里，可是为什么他不懂得知难而退呢，她也许就是陆明宇的执念。
“很好看，你替我谢谢阿姨。”她的目光落在展厅中央的《春阴》上，“张老师的画，标签是不是该换个位置？”
陆明宇的笑容僵了一下：“怎么了？”
“阴影处的留白太窄了，”她想起张砚之便签上的话，语气认真，“就像画画时，总要留点呼吸的空间。”
陆明宇愣住了，但他也听懂了，他确实最近跟她有点跟的太紧了，他害怕，害怕她退婚，害怕她离开，他们明明从小都是寸步不离的，苏清和上高中的时候他甚至在大学里请假都要去找她玩，都要去给她补习功课。
在他的生命中，最重要的就是父母和苏清和了，甚至他自己都要往后排一排。但怎么她心里就会是别人呢？而且居然是张砚之。
张砚之对亡妻的爱轰轰烈烈，业内人都知道的，也就是清和长得像沈曼，才会特殊照顾一下，张砚之看上去对苏清和没有多余的意思，也许就是看见那张熟悉的脸悸动一下。
清和怎么这么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