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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番外:张砚之日记 ...

  •   2025.9.25.晴
      画室的窗台上,那盆文竹又抽出了新叶。我用镊子小心地剪掉枯黄的枝条。
      这是清和当时读研的时候带来的,说“绿色能让人静下心来调色”。
      她总是这样,记得些细碎的事,比如我用颜料喜欢多兑半滴松节油,比如我改画时习惯先抿住嘴角。
      她净学了个遍。
      抽屉最深处压着几张速写,是几年前画的。纸页已经泛黄,上面是个穿白衬衫的姑娘,蹲在紫藤花架下捡画笔,然后在头发上绕了几圈就成了发簪。那天阳光好得很,她的侧脸被花影遮了一半,睫毛很长,像停着只蝴蝶。
      我当时站在画室窗口,握着画笔犹豫了很久,终究没敢画得太仔细,都只匆匆勾了个轮廓,怕被人看出端倪。
      清和总说我教她画画时太严格,调错一点颜料都要被指出来。
      她不知道,每次在她低头调色时,我都会盯着她的画板发愣,那笔锋里的执拗,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
      当年沈曼也总说我“你画得太急,少了点沉淀”,如今看着她,倒像是看到了面镜子,照出那些被岁月磨平的棱角。
      她像沈曼吗,眉眼来看,确实像,但他们是两个人。细究来说,其实清和更像年轻时的我,但她不是像谁,她就是苏清和。
      当时意识到我分不清沈曼和清和之后,不解和恐惧围绕着我,我疯魔一样的画着沈曼的肖像。
      却发现自己从来没忘记沈曼的样子,我可以分得清沈曼和苏清和的。只是我以前,画的是心里的执念,画的是心里的人,只是心里那个人,是苏清和了。
      看清自己的内心之后,世俗的道德的观念在我脑海中质问着我,为了让我自己专心画作,我只能压制着所有的情绪。
      可是山林写生那次,她小小的个子居然保护我,那种坚毅的眼神,和沈曼相似,但又不一样。
      我就知道,她变了,不再是那个懦弱的人,而我,变成了那个懦弱的人。
      那一刻我忽然想,要是以后可以护着她就好了,不用顾虑师生的身份,不用怕旁人的指点,就只是……想让她手里的画笔,永远握得安稳。
      可是她第二天刻意化了妆掩盖住她的眉眼,她?很讨厌别人谈论她和沈曼相似,也很讨厌我对她好,她也在强调我的身份吗?我当时心里像吃了柠檬一样难受扭曲。
      复试名单出来那天,我在公告栏前等了很久。看到她的名字排在第三时,心里竟有点庆幸,她真的选择留在我身边。
      可真到了笔试,我监考时,看着她攥着笔的手微微发颤,她低血糖的毛病,还是上次在画室熬夜改画时发现的,当时她趴在画架上睡着了,手边的空咖啡杯倒在地上,发出很轻的声响,背起她去医务室,她那么轻。
      那枚送她的柿子吊坠,其实是我在潘家园转了三圈买来的。我也好笑,以为说是学校手工艺坊弄来的会显得不重要一点但是又不好意思不要,没想到现在年轻人更喜欢亲手做的东西,她后来也质问我,知道我的想法之后她也哭笑不得。
      因为当时摊主说“这是老手艺,年轻人不爱戴”,我却觉得,那沉甸甸的银质,配她画里的柿子正好,有点憨,却透着股子实在的暖。
      当时画室的墙上,挂着她刚完成的《冬柿》。枝头的果子红得透亮,树下的茅草屋冒着炊烟,像个有人住的家,画室里虽然有暖气,但是挂在那里,更暖和。
      我站在画前,想起她大一上课时,怯生生地问“张老师,我的线条是不是太硬了”,想起她知道我孤独时邀请我去她家吃饭,想起她在山雨里扑过来推开我的瞬间,想起她在复试时“艺术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有是否真诚”。
      原来有些画,从落笔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画很久。就像有些人,从遇见的第一眼,就知道这辈子,都挪不开目光了。
      她大四在画廊实习时,我去送画,特意绕到前台看了眼。
      穿黑色套裙的姑娘低头写标签,侧脸绷得很紧,像株被圈在花盆里的玉兰,好看,却少了点自在。
      在几年前沈曼肖像展之后,我看到她在盯着那幅画作看的时候,我已经笃定了。
      因为我心里的执念,沈曼,却变成了她的执念,她总是以为我在画沈曼。
      当时收他们当研究生开学没多久,李教授来我画室参观,看着我画的苏清和的画像,想跟苏清和讲讲技法,结果苏清和说,《沈曼像》很好看,张教授对沈曼真是一往情深。
      李教授都愣住了,面前这个姑娘,不就是画里的人,为什么说这是画的沈曼呢。
      我总是嘲讽她不够勇敢,我也是,在她身上看到的是我自己的影子。
      但,她不是谁的影子,她是苏清和。可如今,我的画里是她的影子,我的心里是她的影子,我的工作和生活的全部,都充斥着她的影子。
      那天,雪落在画室天窗上时,我正给那幅陶罐静物补最后一笔阴影。笔尖悬在画布上方三厘米处,听见走廊里传来拖沓的脚步声,是清和的,她总是这样,帆布鞋蹭着地面走,像怕惊扰了什么。
      我放下画笔,站在窗边看她推开门。雪片粘在她的发梢上,像撒了把碎盐,怀里抱着本空白速写本,手指冻得发红,却没戴那串银链。
      我的心里触动,这是不是代表,她已经向我迈出了一步,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几个老师都说苏清和的画,像民国时期的周曼殊当年的画风,有沈曼的风格。
      其实是因为我喜欢的是周曼殊的画风,她学去了,那些清和藏在画里的技法像藏着个会发烫的秘密。
      还有当时一个项目要画“褶皱”。
      项目开始很久了,她都没画出来什么。
      工作室里很静,林薇和赵宇宁的呼吸声都放轻了。
      我盯着她那张空白画布,雪光从窗玻璃透进来,把画布照得像面镜子,映出她攥紧速写本的手。
      我问她“是找不到感觉,还是不敢画”,话一出口就后悔,太直白,像在撕她刻意缝好的伤口。
      她抬起头时,眼睛里蒙着层水汽,琥珀色的,像雪天里化了一半的冰。“因为它太像别人的东西了”,这句话砸在空气里,震得我耳鼓发疼。
      她什么都知道,知道外界说的那些流言蜚语的“替身”,知道我藏在画室深处的那幅沈曼的肖像,知道所有人眼里的“像”,也知道她自己心里的“不一样”。
      我拿起她的画笔,蘸钛白在画布上划了道痕。那道痕浅得几乎看不见,像雪落在水里的印子。
      我想说“你不用像任何人”,想说“你的画里有自己的光”,话到嘴边却成了“雪天适合留白”。
      有些话不能说,师生这层纸,捅破了就是两败俱伤,她的路还长,不能被我这道影子绊住。
      雪停时,大概清晨天还没亮透,我回了趟画室。灯亮着,她趴在画架旁睡着了,脸上沾着点颜料。
      画布右下角有片模糊的蓝影,是个人的轮廓,背对着镜头,手里似乎攥着什么,被风吹得飘起来,像极了昨天我离开时,被雪吹起的围巾角。
      为什么是蓝色的身影呢?
      我当时站在画架前,看了整整四十分钟。那片蓝用了太多松节油,边缘晕得发虚,却比任何精心绘制的肖像都让我心慌。
      她把我画进了画里,用一种近乎笨拙的方式,藏在大片的留白里,像在说“我在心里看见你了”。
      回到我的画架前,看着那幅静物,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盯着静物的阴影看了很久,终于拿起画笔,蘸了点钴蓝,在最深处又加了一笔。
      那颜色淡得几乎看不出,却和她画布上的蓝影如出一辙。
      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或许只是觉得,那道白影,不该孤零零的。
      晨光从天窗漏下来,清和还没醒,呼吸均匀得像摇篮曲。
      我坐在画架前,听着她翻了个身,给她盖的毛毯滑到腰间,露出一小截细瘦的没有任何装饰的手腕,我给她重新盖上。
      书上说,好的画要留三分空白,给看画的人填自己的心事。
      有很多时候我不懂,油画里重工或者还原的画作总是获奖较多,我总觉得颜料铺满画布才叫完整。直到今天看着清和的画,才明白有些空白不是空,是等。
      等一个懂的人,用相同的颜色,填相同的心事。
      画布上的蓝影在晨光里慢慢清晰。我拿起画笔,在自己那幅画的角落里,又加了一笔更显眼的蓝。
      这一次,是故意的。
      我也要向她迈出一步,我不能再懦弱的克制自己的感情。
      如今,证明我当时的抉择是对的。
      今年是她读博的第二年。
      她回宿舍写论文了。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落在她忘在画架上的围裙上。蓝格子的布料上,那支小小的狼毫笔的图案,在月色里显得格外清晰。我拿起围裙,轻轻叠好放在她的画筒旁。
      明天她来画室,该会问“我的围裙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番外:张砚之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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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如果想按时间线顺着来的话,建议先看回溯篇章。 如果想按本作者的想法来看,建议按照顺序观看。 当然,你要是本科生你就先看回溯也可以, 你要是研究生你就先看正文也可以。 期待你们的指正与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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