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等待的那一支画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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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化后的阳光带着一种清透的暖意，透过画室的玻璃窗，产生丁达尔效应。
苏清和醒来时，身上的毛毯滑落了一半，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皂角香，她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有人给她盖了毯子。
画布上那片模糊的蓝影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清晰，像一粒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还未散去。
脸上有些干燥紧绷，她抬手摸了摸脸颊，脸上的颜料已经干透。
“醒了？”
张砚之的声音从画架那头传来，他正站在窗边打电话，侧脸的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
他穿着件浅灰色的薄毛衣，袖口随意地卷着，露出的手腕上，那道浅疤在阳光下若隐隐现。
苏清和慌忙把毛毯叠好，放在椅子上，心脏像揣了只兔子，砰砰直跳。“张教授，早。”
张砚之挂了电话，转过身看着她，目光落在她的画布上：“想通了？”
“嗯。”苏清和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画架的边缘，“谢谢您给我盖毯子。”
“举手之劳。”张砚之走到她的画架前，认真看着那片蓝影，“为什么选蓝色？”
“觉得……冷。”苏清和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空气里的尘埃，“雪天的影子，应该是冷的。”
张砚之的指尖在画布边缘轻轻点了点，没有说话。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他眼底的情绪显得有些模糊。
“组里的人今天会把最终的草图汇总过来，下午我们一起过一遍。”苏清和赶紧转移话题，拿起桌上的笔记本假装翻看。
“好。”张砚之点点头，转身回了自己的画架，“对了，李教授让我问你，下周三有空吗？他工作室新到了一批民国时期的颜料，想让你也去看看。”
苏清和愣了一下：“我？”
“嗯，他说你对老颜料的质感很敏感，或许能看出些特别的东西。”张砚之的语气很自然，仿佛这只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好，我有空。”苏清和的心跳又快了些，能去李教授的工作室，对她的创作来说无疑是难得的机会，可一想到要和张砚之单独同行，她又有些莫名的紧张。
上午的时间过得很快，赵宇宁和林薇陆续把整理好的草图送了过来。
大家的作品风格各异，却都牢牢抓住了“被忽略的褶皱”这个主题——赵宇宁画的老座钟里，藏着一张泛黄的电影票根；林薇的顶针旁边，散落着几缕花白的头发；还有人画了斑驳的墙皮，上面留着孩童涂鸦的痕迹。
苏清和一张张看着，心里的郁结渐渐散开。
原来大家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捕捉着那些被时光忽略的细节，她的迷茫和挣扎，在这些鲜活的笔触面前，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清和，你看我这个！”林薇献宝似的递过一张草图，画的是个旧相框，照片已经没有了，边缘却留着一圈深深的土黄色的压痕，“这是我爷爷当兵的时候的相框，他总说里面的照片丢了，我觉得这压痕比照片本身更有故事。”
“确实。”苏清和点点头，“压痕里藏着他看照片的次数，藏着他没说出口的怀念。”
林薇眼睛一亮：“对！就是这个意思！还是你懂我！不愧是姐妹！”
张砚之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林薇的草图，目光落在那个相框的压痕上：“这个角度很好，把‘痕迹’变成了‘证据’。”
他顿了顿，看向苏清和，“你的画，打算往这个方向深入吗？”
苏清和明白他指的是那片蓝影：“我想……再加点细节，比如他手里的东西。”
“可以试试。”张砚之的目光很温和，“不用急着画清楚，有时候模糊比清晰更有力量。”
他的话像一道微光，照亮了苏清和心里某个模糊的角落。
是啊，她一直想画清楚那个影子，却忘了有些东西，正是因为模糊，才更让人念念不忘。
中午吃饭时，苏清和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清和啊，晚上回家吃饭吧，你陆阿姨做了你爱吃的松鼠鳜鱼。”母亲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温和，“明宇也来，他说有话想跟你说。”
苏清和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妈，我晚上要整理草图，可能回不去。”
“整理什么草图？再忙也得吃饭啊。”母亲的语气有些不容置疑，“再说了，明宇都跟你道歉了，你总不能一直不理人家吧？你们俩从小一起长大，有什么坎过不去的？晚上可以的话我让明宇去接你。”
苏清和知道母亲是好意，却还是觉得有些窒息
在长辈眼里，她和陆明宇的婚约是天经地义，他们两人是早已互通心意两小无猜，她的犹豫和挣扎，都成了不懂事的矫情。
但履行婚约只是她只是淡淡的回应父母的关心的方式，依靠、懂事，就是最好的孝心。
“我知道了，我尽量回去。”她敷衍着挂了电话，心里乱糟糟的。
“阿姨让你回家啊？”林薇凑过来，眨了眨眼，“是不是陆明宇要去？”
苏清和点点头，没说话。
“其实我觉得陆明宇挺好的，”林薇叹了口气，“虽然那天他说话急了点，但他是真心为你好。你看他为了你的展，跑前跑后的，换了别人，哪有这么用心？合适的永远都是最好的。”
赵宇宁也附和：“就是，你和陆明宇知根知底，以后过日子也踏实。”
林薇见苏清和没有回应，只能说道，“我们同窗这几年，我们也看出来了你喜欢谁，但是张教授年龄……”
“而且单相思不好受吧。”赵宇宁只能以他的角度看到苏清和自己一个人面对这些。“陆明宇也是等你等急了，所以才会和你吵。”
他们说的，苏清和都懂。可感情不是算术题，不是条件相当就能凑成答案。
她感激陆明宇的付出，却给不了他想要的回应，这种愧疚像根刺，扎在她心里，让她坐立难安。
下午过草图时，张砚之看得很仔细，几乎每个人的作品都给出了具体的修改意见。
轮到苏清和的蓝影时，他沉默了很久。
“想画他手里的东西，是吗？”他忽然问。
“嗯。”苏清和点点头，“还没想好画什么。”
“或许……可以画支画笔？”张砚之的声音很轻，像随口一提，“雪天里，有人握着画笔站在画室门口，等里面的人出来。”
苏清和的心猛地一跳，抬起头看他。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画布上，仿佛只是在客观地给出建议，可她却觉得，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里那个最隐秘的角落。
雪天，画室门口，握着画笔的人……
他在暗示什么？
“我……我想想。”她低下头，脸颊发烫，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林薇和赵宇宁没察觉到他们之间的暗流，还在兴奋地讨论着张砚之的建议。“画笔好啊！和我们油画系多配！”“对啊，还能和‘创作’联系起来，点题！”
张砚之没再说话，只是拿起笔，在苏清和的草图旁画了个小小的画笔轮廓，笔触轻得像羽毛。
散会后，大家陆续离开，工作室里只剩下苏清和和张砚之。
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暖黄的光晕，连松节油的气味都变得柔和起来。
苏清和收拾着草图，张砚之在整理画具，两人都没说话，却有种奇异的默契。
苏清和又接了母亲的电话，说陆明宇加班还没有赶过来，让父亲来接她回去。
“晚上……要回家？”张砚之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苏清和愣了一下：“嗯，我妈让我回去吃饭。”
“陆明宇也去？”
“嗯。”苏清和的心跳又快了些，低着头不敢看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
张砚之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把一支削好的铅笔放在她的画架上——那是她常用的牌子，笔芯的硬度刚刚好。
苏清和看着那支铅笔，心里好像被刺了一下。
他总是这样，用最细微的方式，表达着不易察觉的关心，让她觉得温暖，又觉得心慌。
“那我先走了，教授。”她拿起包，走到门口时又停了下来，“周三去李教授工作室，我什么时候等您？”
“上午九点，我来接你。”张砚之的声音从画架那头传来，带着夕阳的暖意。
“好。”
走出工作室，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铺满落叶的小路上。
苏清和想起那支铅笔，忽然觉得，有些东西，就像这铅笔的笔触，看似轻描淡写，却在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回到家时，陆明宇已经在了。
他穿着件米白色的羊绒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正和苏清和的父亲讨论着画展的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仿佛半个月前的争执从未发生过。
“清和回来啦？”陆明宇站起身，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包，“快洗手吃饭，我妈做的松鼠鳜鱼刚端上桌。”
母亲也笑着迎上来：“可算回来了，就等你了。”
饭桌上的气氛很融洽，长辈们聊着家常，陆明宇时不时给她夹菜，都是她爱吃的。
可苏清和却没什么胃口，心里反复想着张砚之画的那个画笔轮廓，和他说的那句“等里面的人出来”。
“清和，下周明宇的画展正式开展，你一定要去啊。”陆明宇的母亲笑着说，“到时候让明宇给你好好讲讲那些画背后的故事。”
“嗯，我会去的。”苏清和点点头。
“对了，”苏清和的父亲放下筷子，看向陆明宇，“你们俩的事，也该定下来了吧？我和你陆叔叔商量着，等清和研究生毕业，就把婚期定了，你觉得怎么样？”
苏清和的心脏猛地一缩，手里的筷子差点掉在地上。
陆明宇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失落，却还是温和地说：“叔叔阿姨，我尊重清和的想法，等她准备好了再说。”
“这孩子，还有什么没准备好的？”苏清和的母亲嗔怪道，“你们俩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苏清和低下头，扒着碗里的饭，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饭后，陆明宇送她回学校。车里很安静，只有舒缓的音乐在流淌。
快到宿舍楼下时，陆明宇忽然停了车。
“清和，”他转过头看着她，眼底的温和里带着一丝疲惫，“我知道你还在犹豫，没关系，我可以等。但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什么婚约，也不是因为长辈的期望，我不会逼你，我只会慢慢等。”
苏清和看着他，心里充满了愧疚：“明宇，对不起，我……”
“别说对不起。”陆明宇打断她，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发，“我只问你一句，你心里……真的有过我吗？哪怕只有一点点。”
苏清和的心跳得飞快，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小时候他替她背黑锅，中学时在雨里等她放学，大学时在画室门口等她出来……那些温暖的瞬间像电影片段一样闪过。
陆明宇待她好，她都看在眼里，甚至细说起来就如同电影回放一样。但是，他在心里占据的是家人的位置，是兄长的位置。
在感情里的位置，抵不过画室里那道专注的背影，和画布上那片模糊的蓝影。
他可以是他一辈子的朋友，一辈子的哥哥，一辈子的亲人，但不是她心里的人，她不想再耽误陆明宇了，也不想回避自己的内心了。
她闭上眼睛，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叹息：“对不起。”
这一次，陆明宇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发动了车子，把她送到宿舍楼下。
“你好好休息。”他的声音很沉，听不出情绪。
苏清和点点头，推开车门，却又被他叫住了。
“清和，”陆明宇看着她，眼底的痛楚几乎要溢出来，“如果……如果没有张砚之，你会不会……”
他没问完，但苏清和懂他的意思。
她转过身，认真地看着他：“明宇，没有如果。感情不是填空题，不是少了谁就能随便填一个的。你始终是我从小到大的哥哥，即使我没有选择油画，没有选择美院，没有见过他，没有喜欢他，我也可能会喜欢别人，而不是你。”
她说的话有些现实，有些伤人，但都是此刻她心里的真话，她不想在因为别人的喜欢内耗自己，她想对陆明宇这段错位的感情彻彻底底画个句号。
陆明宇沉默了很久，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苏清和转身走进宿舍楼，没有回头。她知道，这一次，她是真的伤了他的心。
可她别无选择，感情里最残忍的，不是拒绝，而是勉强。
回到宿舍，她走到画架前，看着那片蓝影。月光透过窗户照在画布上，给那片蓝色镀上了一层银辉。
她拿起画笔，蘸了点赭石，在那个模糊的影子手里，画了一支细细的画笔。
笔触很轻，却异常坚定。
她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想再逃避，不想再假装。
有些褶皱，注定要被摊开。
而画室里那盏暖黄的灯，和灯下那个专注的身影，就是她落笔的勇气。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等待的那一支画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