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沉溺》碎玉仙

20、转折

　　持续的猜疑像一层无形的薄冰，覆盖在画室的日常之上。江星夜能感觉到陆沉目光中那份审视的重量，但他选择沉默以对，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中，用近乎完美的临摹作品作为回应。

　　这天下午，他刚刚完成一幅尺寸较小的点彩派风景画。无数细小的色点在画布上交织出阳光斑驳的林间景象，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精准的色彩控制。他放下画笔，轻轻活动着酸胀的手腕，准备开始收拾。

　　陆沉走了进来。他似乎刚从某个正式场合回来，身上还穿着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周身带着室外微凉的空气和一种难以忽视的、属于顶尖社交场合的疏离感。

　　他的目光习惯性地先扫过画架上刚刚完成的作品。点彩画法带来的独特光影效果令人赏心悦目，色彩跳跃而和谐，几乎与原作无异。

　　然而，他的视线并未在画作上停留太久，便转向了江星夜。他走到江星夜面前，距离比平时更近一些，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静静地凝视着他。

　　江星夜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睑，看着自己指尖残留的、洗不掉的斑斓色彩。

　　“抬起头。”陆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江星夜微微一怔，依言抬起了头，对上陆沉的目光。那眼神太过专注，太过直接，仿佛要穿透他的瞳孔，直抵灵魂深处。他感到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几分。

　　陆沉没有说话，只是这样看着他，像是在评估一件艺术品，又像是在进行某种最后的确认。画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许久，陆沉才缓缓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郑重的平静：

　　“从明天开始，你不用再临摹这些了。”

　　江星夜的心猛地一沉。不用再临摹了？是因为拍卖会风波的后遗症？还是陆沉终于对他的工作不满意，决定终止契约？

　　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

　　然而，陆沉的下一句话，却像一道惊雷，在他耳边炸响：

　　“我要你画我。”

　　江星夜彻底愣住了，瞳孔因惊愕而微微放大。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画……陆沉本人？

　　“为我画一幅肖像。”陆沉清晰地重复了一遍，目光依旧牢牢锁住他，不容他逃避，“就在这里。”

　　江星夜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为他画肖像？这完全超出了之前纯粹的交易范畴。肖像画……意味着长时间的、近距离的凝视与观察，意味着要捕捉的不仅仅是形似，更是神韵，是那个隐藏在冰冷面具下的、真实的陆沉。

　　这太……亲密了。也太危险了。

　　“为什么……是我？”江星夜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问道。陆沉完全可以请那些早已成名、技艺精湛的肖像画家，为什么偏偏是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甚至被他猜疑的“影子画手”？

　　陆沉的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因为你的眼睛，”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磁性，“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比如那本素描本里的黑暗。比如那幅抽象画需要调整的色彩。比如……他偶尔流露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裂痕。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江星夜心防的一角。他看着陆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面似乎翻滚着某种他无法完全理解的、复杂而汹涌的情绪。

　　猜疑并未消失，但似乎被一种更强烈的、近乎偏执的“选择”所覆盖。

　　陆沉选择了他，不是因为他最安全，恰恰可能是因为他……最“危险”？因为他能触及那些别人无法触及的角落？

　　江星夜的心跳如擂鼓。他知道这是一个转折点。接受，意味着他将更深地踏入陆沉的世界，踏入那片未知的、可能布满荆棘的领域。拒绝……他有机会拒绝吗？

　　他看着陆沉，那个站在权力和光芒顶端的男人，此刻却向他这个微不足道的画手，提出了这样一个近乎私密的请求。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空气仿佛凝固。

　　最终，江星夜深吸一口气，迎上陆沉等待的目光，清晰而平静地回答：

　　“好。”

　　一个字，轻飘飘的，却仿佛有千钧重。

　　它敲碎了之前所有建立在金钱和规则之上的脆弱平衡，将两人的关系，推向了一个全新的、充满未知与挑战的轨道。

　　肖像画，将成为一面镜子。

　　既映照作画者，也映照被画者。

　　而在这场光与影的博弈中，谁将先被对方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