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沉溺》碎玉仙

23、深夜

　　那道失控的笔触像一根刺，扎在江星夜的心上。尽管陆沉表现出乎意料的平静，但他内心的忐忑并未消散。接下来的两天，他借口调整状态，没有去画室。他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来消化那天的意外和陆沉令人费解的反应。

　　周五晚上，将近十一点。江星夜待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对着空白的画布试图创作，却始终无法集中精神。烦躁和一种莫名的空虚感攫住了他。他放下画笔，决定出门走走，买点吃的。

　　初冬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他裹紧单薄的外套，在几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街角那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亮着惨白的光，像深夜里唯一的浮标。

　　他推门进去，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店里只有一个收银员在打瞌睡。他走到冷藏柜前，拿了一个最便宜的三明治和一瓶矿泉水，正准备去结账，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靠窗的座位上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江星夜整个人僵在原地，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陆沉。

　　他穿着一件昂贵的黑色羊绒大衣，与这间廉价便利店的塑料桌椅格格不入。他面前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纸杯咖啡，并没有在喝，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空荡的街景，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疲惫和……孤寂。

　　他怎么会在这里？

　　似乎是察觉到了注视，陆沉缓缓转过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站在冷藏柜前、手里还拿着三明治和矿泉水、一脸惊愕的江星夜。

　　他的眼中也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讶异，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甚至对着江星夜，极轻微地颔首示意。

　　江星夜的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东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终，他还是硬着头皮，拿着选好的食物走到收银台结了账。

　　他本想直接离开，但脚步却像被什么绊住，犹豫了几秒，还是朝着陆沉坐的那个角落走了过去。

　　“陆先生。”他低声打招呼，声音在寂静的便利店里显得有些突兀。

　　陆沉抬眸看他，目光落在他手里那个看起来干巴巴的三明治和冰凉的矿泉水上，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空位，语气平淡。

　　江星夜迟疑了一下，还是依言坐了下来。塑料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两人之间隔着一张窄小的桌子，上面还残留着前一位客人留下的些许水渍。这种近距离的、在非工作场合的接触，让江星夜感到浑身不自在。

　　“您……怎么会在这里？”他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以陆沉的身份和财富，他此刻应该出现在某个高级会所或者他的豪华别墅里，而不是这家街角的便利店。

　　陆沉没有直接回答，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温热的咖啡杯壁，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睡不着。出来透口气。”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江星夜想起之前那个醉酒后流露出脆弱的陆沉，想起素描本里那个被困的孩子。或许，那个掌控一切的强大外壳之下，包裹着的也是一个会被失眠困扰的普通人。

　　一阵尴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江星夜低头看着自己那个廉价的三明治，有些食不知味。

　　“就吃这个？”陆沉忽然开口，视线落在他手中的食物上。

　　“嗯……晚上不太饿。”江星夜含糊地应道。

　　陆沉默默地看了他几秒，忽然站起身。江星夜惊讶地看着他走向旁边的关东煮锅，拿起纸杯，熟练地夹了几样丸子和蔬菜，又盛了满满的热汤，然后端回来，放在了江星夜面前。

　　热气腾腾的关东煮散发着温暖诱人的食物香气，与冰凉的三明治形成了鲜明对比。

　　“吃这个。”陆沉将东西推到他面前，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凉的，对胃不好。”

　　江星夜看着眼前那杯冒着白气的关东煮，又抬头看了看重新坐下、神色淡漠的陆沉，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而滚烫。

　　他没想到陆沉会注意到这种细节，更没想到他会为自己做这种事。

　　“……谢谢。”他低声道谢，声音有些哽咽。他放下那个冰冷的三明治，拿起一次性筷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吸饱了汤汁的白萝卜，放入口中。温暖鲜美的味道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驱散了身体的寒意，也仿佛熨帖了某些褶皱的情绪。

　　他安静地吃着，陆沉就坐在对面，沉默地喝着他那杯似乎已经凉掉的咖啡，看着窗外。

　　便利店里只有他们两人和收银员，头顶的日光灯发出嗡嗡的轻响。这一刻，没有画室，没有契约，没有猜疑和禁锢，只有两个失眠的人，在深夜里，共享着一份微不足道的温暖。

　　吃完最后一口，喝光暖洋洋的汤，江星夜感觉整个身体都暖和了起来。

　　“谢谢您的关东煮。”他再次道谢，这次自然了许多。

　　陆沉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青年因为食物的热气，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眼神也恢复了往日的清澈明亮。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站起身，“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陆先生，我自己可以……”

　　“顺路。”陆沉打断他，已经朝门口走去。

　　江星夜只好跟上。走出便利店，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到路边停下。陆沉拉开车门，示意他上去。

　　坐在温暖的车厢里，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夜景，江星夜的心情复杂难言。今晚的陆沉，太不一样了。那份突如其来的、沉默的关怀，像夜色中的萤火，微弱，却真实地照亮了他心中的某个角落。

　　车子在他租住的老旧小区门口停下。

　　“谢谢陆先生。”江星夜下车，再次道谢。

　　陆沉坐在车里，隔着车窗看着他，点了点头。车子没有立刻离开，直到看着江星夜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才缓缓驶离。

　　江星夜站在冰冷的楼道里，听着引擎声远去，抬手轻轻按在胃部，那里还残留着关东煮带来的暖意。

　　深夜的便利店，一杯热汤，一段沉默的同路。

　　这些微不足道的碎片，拼凑出一个与他认知中截然不同的陆沉。

　　那道失控的笔触带来的恐慌，似乎被这深夜偶然的“食堂”悄然抚平了一些。

　　而某些更深层的东西，正在这寒冷的冬夜里，悄然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