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执》云济知海

32、及时

　　慕云瑠独自被蒙在一方小天地里，外部的风起云涌仿佛沾染不了她半分。

　　严大夫告诉她，慕钰此次发病尽管不如上次凶险，可若是长此以往，对身体的损伤亦是不小；而且他几日内发病了两次，建议他们在医馆多住上几日。

　　慕云瑠听罢后沉默了片刻，那时的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她也不清楚这次他发病的诱因是什么，盯着病榻上的他，只得机械地点头，算是对严大夫提议的回答。

　　两人在医馆又住了三日，眼见着慕钰的身体状况一日日好起来，也不再和先前一般时刻揣着深沉的心事。

　　慕云瑠便也安心跟着严大夫研习了几日的医术，三脚猫的水平也隐隐达到了正常猫的水平。

　　今日，严大夫的学徒碰巧不在，就由慕云瑠顶上随他一起出外诊，走之前，她还叮嘱医馆的药童要看护好慕钰，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她提着略显沉重的医箱，亦步亦趋地跟在严大夫身后离开了医馆。

　　她并没有注意到医馆对面食肆里几个其貌不扬的食客——那正是赶到没多久，刚刚与绝尘接上头的李永恩一行人。

　　李永恩他们正端着面碗，不错眼珠地注视着医馆这边的动向：

　　“她出去了，现在医馆中应该只有主子在了。”绝尘看到慕云瑠随着严大夫走远后，小声地对李永恩说。

　　“吸溜……她？你是说那个学徒啊？……吸溜……与她有何干系？”

　　李永恩目前还对太子在失踪期间莫名其妙成婚之事一无所知，主要是绝尘在传递消息时下意识地把生死存亡置于首位，她压根儿没想过知会此事。直到现在李永恩问起，她才组织起措辞来。

　　她的顶头上司吃得正开心，还在疑惑绝尘为何向他言明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人的动向，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知晓的是一个多么爆炸性的事实。

　　绝尘犹豫片刻，她倒不是担心李永恩接受不了这个消息，而是忧心于他这个满脑子都是“主子”的莽夫会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情来。

　　在沉默的片刻间，摊主家养的大黄狗来到他们桌下嗅闻，希望运气好，能得到几粒碗中的碎肉吃。

　　“她应该算是……主子正妻？”绝尘的话在舌尖打了个回旋，终究没有将“太子妃”三个字说出口，惟恐暴露里屋那人的身份。

　　哗啦——

　　李永恩手上一个脱力，剩下的半碗肉汤带着面条就浇在了地上，他理智回复地还算快，至少没把瓷碗也掉下去，落得白白赔上几文钱来。

　　开心的是那只耐心等待的狗，尾巴摇出了黄色的残影，趴在地上舔得不亦乐乎。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李永恩将碗几乎是砸在桌子上，也就是怕潜在暗处的那些豺狼闻声前来寻到他们，否则以他的脾性，早已爆发了。

　　即便如此，他的失态还是引来了邻桌食客的侧目，绝尘赶紧示意他冷静一些，眼神微微偏向医馆门内，意为此事过后再言，当下还是将消息递进去重要点。

　　他只得偃旗息鼓，认可了绝尘的提议。

　　绝尘的女子身份让她出面去“看望病人”时不容易引起注意。

　　她走进医馆，留守的药童迎上来，略带歉意地说：

　　“姑娘，真是不巧，大夫出外诊去了，不在医馆……”

　　“无事，我不是来看诊的，是来探望病人的，他在这里已经住了三日了。”绝尘自然不知道太子当前的名字，她给出的只有“住下时长”的模糊信息。

　　药童也是忙昏了头，今日不知为何，医馆里的学徒和药童都因故不在，严大夫和慕云瑠出去后，留守的人只剩下他一个。

　　他不疑有他，对号入座：“哦——姑娘说的是慕公子吧，他身体好很多了，请随我来吧——”边说边将绝尘带入里间。

　　绝尘跟在他身后，撩开了遮挡视线的布帘，只一眼，她就锁定了太子——

　　盖是他太过出尘，在一群低声呻吟的病患中显得格格不入，他衣袍微敞，上半身坐起，长发披散，乖顺地垂在身后，再被挤压进背后倚靠的软枕上，手中执着不知从哪儿得来的医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

　　“慕公子，有人来探望你来——”

　　慕钰自他们甫一进门，目光便精准地锁定在绝尘身上，他心知这几日的煎熬和伪装要走入尾声了，原本微微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心神的变动展现在了外部的动作上，绝尘发觉，太子在见到她之后，在靠枕中埋得更深了。

　　“你来啦？”他平静地问道。

　　药童见找对了人，没多问什么，复又出去忙碌了。

　　身后的脚步声远去，绝尘才回答：

　　“我来了，我们一起来看你了。”

　　“嗯，我今日要归家。”

　　绝尘明白他话语中的潜台词，跟着答道：

　　“那我们今晚去你家中看你。”

　　“好——”

　　绝尘没留太久，消息传到，她的任务完成后很快就离开了。

　　“主子的意思是，城里也不安全，他想今日就归家去。”

　　李永恩颔首：“是，停留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再这么下去，他们肯定会找上门来，倒不如将他们引诱到一处，再来个瓮中捉鳖，一网打尽！”

　　“可行，他们人数算不得多，不足十人，但武功上乘，多半是权贵人家豢养的暗卫。”

　　“暗卫？公主身边何曾有过暗卫？”李永恩疑惑道。

　　“所以我断定此事定有他人参与，而不只限于我们先前所想。”

　　“……不论如何，先行解决眼前之事，绝尘，你带几人先行回去，解决家里的老鼠，我和余下的人继续留在此处，保证太子的安全。”

　　“嗯……”绝尘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李永恩留在这里，可在场的所有人中只有她清楚家的位置，只得作罢听从安排。

　　今日出外诊去的是城内的一户权贵人家，宅邸就位于州府旁边，毗邻谢府。勋贵人家一般都有专职府医，不过偶尔也有召见民间名医解决疑难杂症的特例。

　　慕云瑠本一直低着头跟在严大夫身后，前往那座府邸的偏门，而在经过谢府偏门时，她还是没忍住抬头悄悄瞥了一眼。

　　这一抬头她就注意到谢府的偏门口挺着几辆平日里用来运送府中日常用度的马车，不过抬下来的箱子却很是沉重华丽，两个仆役去抬都显得十分吃力。

　　她害怕被对方发现，没敢多看就收回了目光。那府邸的下人待他们很是客气，验明身份后，便放严大夫和她入府了。

　　看诊的过程倒也没有花费多长时间，严大夫毫不意外地再一次宣判了躺在病床上的年轻男子的死刑，站在严大夫身后的慕云瑠这才明白他们为何要请严大夫这样的市井大夫上门，原来是要在绝望中试图获取一丝希望而已，不过医者的操守决定了严大夫不会由着他们的心情撒谎，所以当他诊完脉后摇头的那一刻，那名贵妇打扮的女子的痛苦声彻底迸发出来，瘫倒在椅子上。

　　之后的流程也很是简单，他们领过银钱后便被请了出去，在房门合上的那一刹那，慕云瑠隐约听见了“冲喜”二字，她控制不住地想要回头，却被严大夫的一句“走吧”给牢牢牵扯住，跟着他从偏门出去后，她意识到自己方才差点做了傻事，若不是严大夫，她今日可就难出这个门来。

　　严大夫对她的想法门清，走出一段路程后才别有用心地补上一句：“医者仁心，不过这仁心也是有限度的。”

　　“是……”好好好，知道这是医学的学科伦理了。

　　二人回到医馆后，慕云瑠第一时间去看慕钰的情况，见他身体和精神俱佳，算是宽心不少。

　　慕钰明白她的心思，拉过她的手放在掌心摩拭，一直落在她手上的视线突然上升，与她对视。

　　慕云瑠穿着医馆的学徒服制，头发束起，一副男子打扮，她低头时不细看确实会令人误以为她是男子，唯有在与她对视时，她眉眼间的温柔才会显露出来。

　　“娘子，我想回家了。”

　　“诶？”慕云瑠还是想拒绝的，毕竟她私心有点受不起第三次惊吓，可一直住在医院也确实不是办法。“那我去问问严大夫吧。”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谨遵医嘱。

　　从严大夫那里得到许可后，慕云瑠惴惴不安地带着他回家了。

　　慕云瑠不会知晓，今晚自己要迎接的是一个更大的惊吓。

　　慕钰的心情也并不轻松，他对绝尘的信任完全出于过去形成的直觉，可当下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将自身的安危全然托付给他人。

　　然而不这样做，他也想不出仅凭他们二人可以摆脱危险的办法。

　　晚饭时分，他们就回到了熟悉的小院门前，慕云瑠打开门对慕钰说：

　　“你先回去，我去接一下大顺哦。”

　　大顺是小猫的名字，他们不在家时被慕云瑠送去邻居家暂住。

　　慕钰进入院子，几日未住，石桌上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灰尘。

　　他小心地走进去，防备着潜藏在隐秘处的威胁，直到绝尘无声地出现在正堂的屋顶上，他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慕云瑠敲开隔壁大娘家的门，向她道谢后，进到院中将大顺从她家母猫的怀中薅走了，临走前，还得到了大娘好心赠送的半条熏鱼。

　　慕云瑠一手抱着小猫，一手提着熏鱼推开了院门：慕钰坐在石桌的桂花树下安静地等着她。

　　“夫君，我回来了。”

　　她不禁在心中感叹：回家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