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日记：葬花吟》初锦瑟

9、第八章

　　雪花纷飞地下了一夜，天还未亮，窗纱就被银白的雪给映得发白。那竹上、芭蕉叶上、房顶上、地上全都盖上了雪被。我起得甚早，正想叫紫鹃起床替我打洗脸水，哪知她竟起得比我还早，正从外面回来。我见她眼角有泪，心下惊疑，忙问：“紫鹃，怎麽了？出什麽事了？”紫鹃道：“刚才我去宝姑娘那里，准备请她帮著姑娘买些绣花丝线，好让姑娘做些香囊什麽的。谁知道……谁知道宝姑娘家出事了。”我一听，颤声问：“什麽？”紫鹃哭著说：“香菱姑娘她……她昨晚没了！”香菱死了？我呆呆地看著紫鹃，形如木鸡。香菱是个善良的好姑娘，可怜她从小被人拐卖，连父母是谁，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偏遇上薛蟠这个呆霸王，受尽凌辱不说，今又遇上个夏金桂，不知她受了多少委屈，挨了多少苦，竟落得个死在异乡的凄惨境遇。紫鹃道：“我刚才见宝二爷去看她了，听莺儿讲，香菱姑娘是被薛大爷和那个夏小姐活活逼死的。他们冤她偷东西，直嚷著要薛大爷打她一顿再休她然後送官究办。可怜香菱姑娘心里又伤心又委屈，一时想不开，竟悬梁自尽了。”我听著，心里难过得哭出声来。我和她虽没相处多久，好歹也曾在一块讨论诗文。记得她为了我出的以月亮为题的诗韵，竟两日苦思，专心地想著如何作出来，当她终於梦中所得，兴奋地拿给我看时，那种开心的兴奋的样子，我至今也忘不了。谁想风波平地也能起，她竟舍我们而去，真是可怜可悲！

　　在香菱死後没多久，听说薛蟠和夏金桂又闹了起来，这次是为了夏金桂从娘家带过来的丫头宝蟾。不知是怎样的吵闹，夏金桂也死了。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有的说夏金桂是自杀的，有的说是薛蟠打死她的，更有人说是香菱的魂来报仇的。结果最後，凶手成了宝蟾，说她毒死小姐，目的是想成为名正言顺的薛大奶奶。唉，出了这麽多事，不知薛姨妈怎麽样了，宝钗能否应付得过来？我本想去看看她们，偏因身上有病，只得在心里为她老人家求佛祖保佑了。

　　岁月匆匆，转眼间初春已吻醒大地。卷起帘子，只见窗外花香撩人，春光驰荡。我幽幽地叹了口气，春色虽美，怎奈物是人非。自元妃省亲後，我们在元妃的旨意下搬进大观园，当时正是春天，花红柳绿，曲水清流，远山含翠，彩蝶飞舞。众姊妹或弹琴或下棋，或赏花或嬉戏。成日间，娇声羞语，好不热闹。今天再看这里时，李纨只在稻香村安守本份地教导贾兰；惜春旁无一物专心地看佛经；而宝玉不是勉强读书，就是郁郁不欢地大骂什麽“国碌蠢贼，沽名钓誉。读书有什麽用，不过是害人害己。”幸好近日政舅为了薛蟠的事出面谈商，并不曾留意，宝玉又可避过一顿打骂。我则更不必自叙了，只要心里一想到宝玉尚未定下的婚事，愁绪就增加万分。纵使面对满园春色，心里也是“幽幽伤情难自抑，淡淡哀愁在心头”啊！

　　今天一天都下著入春以来的第一场雨，我坐在窗前，听著淅淅沥沥的雨声，敲击著窗沿的水滴声，一股浓重的哀怨涌上心头。我几乎一天都坐在窗前，动也不动，虽未落泪，无奈心苦凄凉，觉得四周渐渐昏暗，黑得张不开眼，叫不出声。眼泪逐渐沾满了我的脸庞，而我却不自知。夜已深了，在紫鹃的催促下，我正要上床歇息，忽然，擂鼓似的敲门声咚咚咚地传来。紫鹃连忙去开门，待人进来，我一看，竟是随侍湘云的丫头翠缕。翠缕手捧著东西，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哭道：“林姑娘，这是我家姑娘前几日就已准备好的，她特命我送来给姑娘，请姑娘将里面的东西交给宝二爷。因我随著姑娘陪嫁出去，已不方便去宝二爷那里，所以要请姑娘转交。”我一怔，忙命紫鹃扶起翠缕，问：“是怎麽了？为何云丫头要你急冲冲地冒雨赶来？”翠缕道：“史家……史家出大事了！”我和紫鹃一惊，齐声道：“什麽？”翠缕哭哭啼啼地说：“昨晚，皇上下旨包围了史家，官兵们将史家抄了个翻天。老爷已经被抓了，说是他结党营私、贪污舞弊。朝廷不但抄了家，就连太太、姑娘、小厮、丫环婆子等等全都抓起来了。”说完忍不住放声大哭。我道：“云丫头不是嫁给那个礼部侍郎了吗？怎麽还会……”翠缕道：“说来话长，只怪姑娘命苦。原来姑爷一直有病，她嫁去没几月，姑爷就病死了。他家里的那些小妾一个个凶狠霸道，听说姑爷正妻在时，一个个温柔体贴；在姑爷面前也对姑娘客气得很，如今姑爷正妻皆已亡故，她们就联合起来欺负姑娘，将姑娘赶回娘家，一点家产也不分与姑娘。老爷根本就不关心姑娘，任姑娘受尽欺辱也不管。这还不说，如今老爷自个遭罪偏生还连累姑娘！”我一听，想到湘云如此坎坷的命运，心中一酸，“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吓得紫鹃连忙用手帕替我拭去血迹，翠缕止住哭声。我喘了口气，道：“那这包东西是……”翠缕道：“小盒里面是金麒麟，是在清虚观打醮那一年，宝二爷送给她的。姑娘说，这金麒麟何等珍贵，不能让她给污了，求二爷收回。另外，她做了几双鞋子，请林姑娘代为送给大奶奶、惜春姑娘等姊妹。其中一双绿底衬垫杏花扑面的，是她送给林姑娘的。她最後还说，除了宝姑娘，她最敬佩的就是林姑娘了。而这一生没有什麽好的东西，就只能做几双鞋子，万望姑娘还视她这个姊妹，她就感激不尽了。”我点点头，示意紫鹃收下，道：“史府既然已不能回去，那你有什麽打算？”翠缕道：“我要回去陪著姑娘，我乘官府抄家混乱的时候悄悄地偷逃出来，就为了要帮姑娘完成心愿。现在她很孤独，没有人理她，说她是扫把星，是她害了史家。我必须去陪著她，这样她才不会……”她哽咽著说完，深深地看了我们一眼，就头也不回地向外奔去。我看了看外面，雨下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