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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52 我连断亲都做不到,你让我虐待老人? ...

  •   针不扎在自己身上,很难知道痛,郑氧并不认为在场的其他人能够理解她的所思所想。她知道,他们甚至很有可能正在心底嘲笑她的懦弱。眼前这个叫雁子的女孩也未必能够感同身受她的痛苦,但她似乎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不是的,他不像我朋友那些专门喜欢在和朋友喝酒的时候打视频问孩子缺不缺生活费的爸爸。我爸没短缺过我的生活费,他也没完全阻止我开空调,私下还会帮我洗干净空调滤网。我放假回家的时候,家里的床单被罩一定是新换的,闻起来还会有阳光的味道。”

      岑雁的神色微妙地顿了顿,“他爱我的方式很独特很刺挠,像是一床软和但底下时不时就有豌豆的床铺。他用平摊电费的方式教我节俭,用不容拒绝的方式干扰我的就业去向,用情感勒索的方式逼迫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用在家里放无数个时钟的方式提醒我高效利用时间……就像你爸妈一样。当然,前提是这真的算爱的话。”

      最后这句像一记重拳,击向郑氧父母,但这会儿他们完全敢怒不敢言。他们已然穷途末路,在他们看来,哪怕这样污名化的诋毁无意义,他们也不得不为之,只为博取女儿的一线生机。

      爱或恨,服从或叛逆,在生命面前,哪有有那么重要呢?

      郑氧忐忑地问出那个同样困扰她很久的问题:“你觉得你爸不爱你?”

      “被爱和被控制的界限偶尔会模糊,我很容易混淆。但我爸在这一过程中,以爱的名义满足他的控制欲是必然的。”岑雁深深地望着郑氧,“我不想纠结那到底是爱还是控制,反正它让我感到痛苦,我通通不接受。所以,如你所见,一口大渣子味的我远走高飞,和你机缘巧合下在潮湿的棉市相遇。”

      “你不用劝我,我们不一样……”

      岑雁毫不犹豫地打断她:“我们当然不一样,虽然我们都经济独立,离开父母,但我道德独立了,而你还被束缚着。你现在……”

      这话迅速激起郑氧的愤怒,亏她之前还以为她们是同类:“不要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我,我之前就说过了,断亲我做不到!你懂那种感觉吗?像是有人天天向我要债一样,内疚,恐慌,躲不掉,根本躲不掉!不然我也不会……”

      没想到会引来这样激烈的抵触,岑雁僵硬了一瞬,很快调整状态恢复舒缓的语气:“我的意思是,郑氧,断不了联系没关系,你可以像我一开始说的,攒着劲反过来威胁他们,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哪怕现在没法还击也没关系,咱们可以熬,熬到他们需要看你脸色行事的时候就足够。”

      郑氧几乎要被气笑了:“我连断亲都做不到,你让我虐待老人?”

      “现在的你没有能力,不代表以后的你做不到。再说,就算你这辈子都做不到又咋了?你每次在父母身上品尝到痛苦滋味的时候,就口头要挟你的父母以后也要这么对待他们,就算他们没有收敛,在你幻想和给自己画饼的过程中,也能减轻你心上的伤口。”

      郑氧蹙眉,表情已经很难仅用一言难尽来形容:“这不就是精神胜利法?”

      “是啊!你不想窝囊地自欺欺人,就狠心下死手,以牙还牙,和父母互相折磨到白头呗!你又没错,凭什么受伤害的人只有你?”眼见郑氧似有所悟,似乎有所松动,岑雁立刻给杜女士抛眼色,“你说我说得对吗,郑氧妈妈?”

      杜女士为求女儿平安,忙不迭地点头:“对!氧儿,快下来,以后妈妈怎么对待你,你就怎么对待妈。”

      “没用的,我对他们的愧疚不会停止,早晚那些沉重的愧疚还是会淹没我。”

      岑雁轻轻摇头:“其实你都已经知道父母给你的爱里掺杂了不少控制欲,又何必愧疚于无法顺从并回报父母呢?况且,你感受到的爱真的有多到能让你愧疚吗?

      “我一直认为,每个人对爱的接受能力和爱人的方式都是不同的。即使你对我付出了百分之百的爱,但我只能接受百分之三十的话,那我们之间的爱也只有百分之三十。被对方接受的爱,才是真正的爱。其余的爱没被感受到,无法流动,就只是属于示好。真正决定双方关系的,是我们共同接受的那部分爱。

      “爱是如你所愿,而不是如己所愿。你们之间能够被定义为爱的部分,根本没有你从父母口中得知的那么多,甚至他们口中的那些多半都要归属在控制欲里。因为真正的甜蜜哪怕成为负担,也不会让人走向死亡。

      “郑氧,坦荡一点吧,承认你的父母没有他们口中那么爱你。不如把注意力集中在你们之间流动的那一点点爱,或许你的痛苦就能消弭,或许你就有力气恨他们。”

      郑氧神色恍惚,喃喃:“恨他们?”

      “是的,原生家庭将你推向死亡边缘,你当然要恨将你害得伤痕累累的父母。就算你的父母没被上一代爱过,没有从上一代那里习得能被接受的爱人方式又怎么样?那是你父母自己的课题,你不应该背负那些业力,心疼他们,进而强逼自己和他们和解。”

      岑雁用力点头,双眸充满力量,字字铿锵,“你就该恨他们!恨会变成你活下去的动力,攻击性会羁绊你,将你和世界链接得更紧密,死的渴望会炼化成生的力量。你说,黑色的生命力怎么就不算生命力呢?”

      早在岑雁站出来的时候众人表情就呈现不同程度的异色,这会儿更是七彩纷呈。

      他们第一次见到当着父母的面游说孩子去恨父母的人,但奇怪的是,岑雁并不心虚,反而背脊越挺越直,越说信念越坚定。忽略她口中那些“大逆不道”的道理的话,人们会怀疑她是野心勃勃的政治家,又或者是……

      “附近那些以送鸡蛋为由,卖老头老太太保健品的骗子!”夏般后来如是评价。

      风力无知无觉中加大,乌云的墨色晕得更深,郑氧的衣服已经湿透紧紧黏在身上,一头长发在风中乱舞,她的身姿纤细脆弱,好似下一秒就会飘然离去。

      捕捉到郑氧神色的剧烈动摇,众人再也按捺不住。

      民警试探性地踏出脚步:“来!妹妹,把手给我,我扶着你,咱们先下来再说!”

      “对,氧儿,你先下来!你在上面妈妈真的吓坏了。”

      “下来吧!”岑雁也情不自禁地朝她伸出手,和她遥遥相望,“求生欲比你更早知道你想活下去,否则你不会有耐心听我说完。”

      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郑氧目光闪烁,咬着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民警抓住她走神的空隙,悄无声息地接近她,手穿过她的腋下,快准狠地将她往室内提拉。

      大雨落下的同时,这场营救终于成功,混杂着雨声的呼天抢地的哭嚎声中,母女两紧紧拥抱在一起,像是初生时一样密不可分。

      “谢天谢地!”年轻的民警明显应付这类状况的经验不足,虚脱一般卸了力,倚靠在墙边竖起大拇指向岑雁道谢,“谢谢!你可真行!”

      而之前撑着岑雁夸夸其谈的那股劲也消失了,她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细汗,放低音量:“阿sir,没什么事情我和我同事就先走了。”

      民警瞪大眼睛:“这么着急?怎么都要等姐姐仔同你话声多谢吧?”

      岑雁以手掩唇,小心张望:“不用了,我怕她妈等下抓着我批斗!”

      尽管那是权宜之计,但按照杜女士的为人来说,劈头盖脸骂岑雁教坏她女儿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夏般和孟嘉欣也赞同地点点头,于是一帮人赶紧脚底抹油开溜。

      走出没两步才发现柯颂掉队了,他仍然站在原地,脸上是一副神游太空的空白。顾不得那么多,岑雁扭头拽着柯颂的手腕就走,生怕走慢了被反应过来的秋后算账。

      “雁子,你爸爸真的像郑氧妈妈那样吗?”踏入电梯后,夏般迫不及待地发问。

      “没到那个地步,不然你早就见过他了。”

      “那你刚说恨他?”

      “唔,为了和郑氧拉近距离,夸大并升华了一点点我们父女的关系。恨的前提其实是爱,但我和我爸是高二之后才密切接触的,我两的关系其实没好到论及爱恨的份上,我对他更多的是厌恶。不过厌恶和恨是有共通点的,我确实威胁过他,他现在对待我的方式就是我以后对待他的方式。你别说,大快人心!我爸当时那表情老精彩了,我差点掏手机录下来!”进入相对安全的领域,岑雁彻底松懈下来,直言不讳的同时还能挤出缓解氛围的笑。

      她倒是不担心同事们的有色眼镜。刚刚那番话在百善孝为先的中国人眼里称得上离经叛道,但在连亲缘关系都可以舍弃的艾欧尼亚星人眼中,显然不值一提。

      夏般沉思:“但我怎么听着一点儿不痛快?”

      孟嘉欣失笑:“傻子,那一点点痛快是要建立在雁子前面受了很多委屈的基础上的。”似乎是担心岑雁对这个沉重的话题感到不适,她迅速转移话题,“你们觉得,郑氧真的放弃自杀了吗?”

      岑雁不了解郑氧,但她了解杜女士这类父母:“本性难移,她妈这种人只能被自杀镇住一阵子,过段时间就会变回老样子。郑氧要是不能顺利调整心态,做好抗争一辈子的准备……”后面那些令人怅然的话她没再继续说。

      电梯抵达一层,几人出了电梯往办公室方向走去,一路沉默的柯颂没急着回座位工作,而是跟着岑雁进了办公室。

      “现在方便吗?我想和你聊一聊私事。”

      “我永远对你有时间,亲爱的。”岑雁顺手带上了门,和柯颂一起在沙发上坐下。

      其实她心里已经隐约摸到了一点儿边。她刚刚在劝诫郑氧的过程中暴露了那么多和她父亲有关的事情,她猜测柯颂大概是心疼了,毕竟在机场那次她只用寥寥数语就带过她和父亲的争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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