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薇映雪》轻舟之行

120、番外

　　京城，薇风堂总坊。
　　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散发着墨香的书架上。秀儿正踮着脚，利落地整理着新到的一批启蒙读本，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神情却专注而满足。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马蹄声，不多时，便见百合携着一身风尘与干练的气息踏入堂内，她刚与江南来的纸商谈妥了一笔大生意，确保了未来半年各分坊的用纸无忧。
　　“秀儿，快来看，这次谈下的价格，足够我们再开两间蒙学堂了！”百合扬了扬手中的契据，眼中闪着商海历练出的精明与喜悦。
　　话音未落，又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正是刚从江南考察归来的明轩。他脸上带着旅途的劳顿，更多的却是兴奋与一种完成重任后的踏实感，手中高高举着一封书信和一本装帧素雅的书册。
　　“百合姐姐！秀儿姐姐！我回来了！”明轩的声音洪亮，带着笑意，“这趟南下，不仅将江南几家分坊的事务都梳理顺畅了，还顺道回了趟临安老家，办了件大事！这刚下船，就又收到了姐姐从北边捎来的信和这个！”
　　秀儿立刻放下手中的书册，百合也快步上前。明轩将信递给百合，又将那本还带着远方风尘气息的书册，郑重地交到秀儿手中。
　　“你回临安了？家里一切都好？”秀儿关切地问。
　　“都好！”明轩脸上焕发着光彩，语气也沉稳了许多，“这次回去，我特意多待了几日。看着母亲每日里除了礼佛便是对着窗外发呆，心里很不是滋味。想起姐姐常说，女子也该有自己的寄托和价值，我便琢磨着，母亲那一手精湛的刺绣手艺，困于内宅实在是可惜了，丝毫不输京城的绣娘！”
　　他兴致勃勃地继续说道：“于是，我自作主张，在城里为母亲盘下了一处临街的小铺面，开了家小绣坊。请了两位与母亲相熟、手艺也好的婶子一起，让母亲既能做些喜欢的活计，也有人陪着说说话。母亲起初还推拒，说我乱花钱，可见了那敞亮的铺子和老姐妹，眼里到底是有了光。我还跟母亲说好了，等绣坊出了精品，就带到京城来，放在咱们薇风堂书坊里，让京城的夫人小姐们也瞧瞧咱们江南的手艺，肯定能受欢迎！这也算是……圆了姐姐当初想让娘亲有些寄托的心愿。”
　　百合和秀儿听着，眼中都流露出惊喜与欣慰。她们看着眼前这个愈发成熟稳重的青年，再不是当初那个需要姐姐庇护、惹是生非的少年了。他不仅独当一面，更将明薇的那份体贴与善意，化为了具体的行动，温暖了家人。
　　百合展开信笺，那熟悉的、清丽中带着韧劲的字迹便映入眼帘。信上先是报了平安，字里行间洋溢着平淡而真实的幸福：
　　「百合、秀儿、明轩均鉴：
　　见字如面。
　　我与晏辞、玥儿一切安好，已至北境。此地天高云阔，风物与江南大异，玥儿见了漫天黄沙与成群的牛羊，欢喜不已。尝了牧民自制的酪浆，虽初入口不惯，细品却别有风味。不必挂念。」
　　读到此处，三人脸上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安心的笑容。然而，明薇的笔锋随即一转，谈起了正事：
　　「随信附上我近日整理完成的手稿，名为《北游札记·风物民生篇》。书中不仅记录了沿途见闻，更着重写了北地百姓的生存智慧与亟待解决之苦。我已粗略修订，烦请秀儿与陈宇，将此书稿交予苏文瑾苏公子一观。他学识渊博，见解深邃，望他能不吝指点，提供些修订意见，以使此书更为严谨周全。若苏公子觉得无甚需要大改之处，便劳烦百合直接安排刊印。」
　　秀儿听着，连忙小心翼翼地翻开手中的书稿，只见里面不仅文字详实，还配有明薇亲手绘制的简图，记录着山川地形、作物种类乃至民间工艺，其用心程度，令人动容。
　　百合继续往下读，神色也愈发认真起来：
　　「另有一要紧事，需与百合商议。此行至北境边陲，见此地苦寒，民生多艰。许多幼童衣衫褴褛，于风沙中嬉戏，竟不知学堂为何物。我心中难安，已相看好几处合适的地点，欲在此开设薇风堂分堂。此事非易事，环境恶劣，需耐苦寒、有仁心的先生，书籍笔墨运输亦是不小开销。望百合能统筹安排，从京城调拨得力人手与资材北上，并重金延聘数位有志于此的先生先行前往。此地启蒙，功在千秋，即便耗费重金，亦是值得。」
　　信到此，便戛然而止，没有多余的煽情，只有清晰的嘱托与沉甸甸的信任。
　　明轩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感慨道：“我姐这人，真是走到哪儿，薇风就吹到哪儿。原以为他们是去游山玩水，谁知她眼里看的、心里装的，还是这些。我这趟回去，越发觉得姐姐做的每件事，都意义非凡。”
　　百合收起信，与秀儿对视一眼，眼中皆有了然与敬佩。她们深知，明薇从未真正放下过她的理想。她人虽在万里之外，心却始终系着那些需要光亮的角落。而顾晏辞，又何尝不是如此？
　　彼时顾晏辞辞官，皇帝虽准其不再理会具体政务，却并未褫夺他的官职，反而给了他一个超然的“行走观察使”的虚职。圣意很明确：“朕许你寄情山水，但你的眼睛，仍需为朕看着这天下。遇有不平事、贪腐情，不必你亲自出手，只需将消息递回京城即可。”
　　于是，这对看似逍遥世外的眷侣，实则从未真正远离。明薇的目光投向教育启蒙与文化传播，而顾晏辞的视线则扫过吏治民生与官场积弊。他们一个以笔为犁，在思想的荒原上默默耕耘；一个以阅历为镜，映照出世道隐藏的污垢。他们不再身处庙堂漩涡的中心，却以一种更超脱、更广阔的格局，继续为这个世间尽着自己的一份心力。
　　“你姐姐和顾大人，”百合将信仔细折好，语气充满力量，“他们人不在京城，做的事却比许多身在京城的人更有意义。你这趟江南之行也做得极好，你母亲有了寄托，比什么都强。这开疆拓土的事交给我，你放心。”她已然开始在心中盘算资金调度与人选安排。
　　秀儿也紧紧抱着那本《北游札记》，用力点头：“我这就去找陈宇，让他陪我一起去见苏公子！姐姐的书，一定要做到最好！等伯母的绣品到了，咱们薇风堂就更热闹了！”
　　窗外，秋阳明媚，仿佛也带着远方的气息。山河万里，阻隔不了理想的蔓延。清风拂过薇风堂的匾额，似乎也带来了北境旷野的回响——那里，新的种子即将在看似贫瘠的土地上，破土而出。而千里之外的江南，一缕象征着新生与寄托的丝线，也正被温柔地拾起，即将织入这幅名为“家”与“理想”的绵长画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