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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五十一章 ...

  •   日历一页页翻过,像是一片片剥落的痂,露出底下从未愈合的伤口。

      周磊的忌日如同一片不断逼近的阴云,在顾怀瑾的精神世界里投下越来越长的阴影。

      他开始变得不像他自己
      ——那个无论在商界如何腥风血雨中都能保持绝对冷静的顾怀瑾,正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从内部瓦解。

      最先察觉到异常的是周晨阳。

      他在送咖啡进办公室时,发现顾怀瑾正对着一份近乎完美的市场分析报告大发雷霆,而报告中指出的问题微不足道,根本不足以引起如此强烈的反应。

      “老板,这份报告我看了,数据基本准确,只是有个别地方需要微调...”

      周晨阳试图缓和气氛。

      “基本准确?”

      顾怀瑾猛地抬头,眼睛里布满血丝,

      “在磐石,没有‘基本准确’,只有‘绝对精确’!拿回去重做!”

      周晨阳接过被摔在桌上的报告,注意到顾怀瑾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他瞥了一眼办公桌上的日历,心中了然
      ——那个一年中最黑暗的日子又快到了。

      “好的,老板,我马上让他们重新分析。”周

      晨阳轻声应道,没有像往常那样开玩笑或吐槽。

      他知道这时候的顾怀瑾像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任何一点刺激都可能引发灾难。

      顾怀瑾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他揉了揉太阳穴,声音沙哑:

      “抱歉,晨阳。我只是...有点累。”

      “理解。”

      周晨阳点点头,退出办公室前犹豫了一下,

      “老板,要不要今晚一起去喝一杯?我知道新开了家不错的精酿酒吧。”

      顾怀瑾的目光已经重新回到电脑屏幕上,摇了摇头:

      “不了,还有工作要处理。”

      门轻轻关上后,顾怀瑾才允许自己流露出真正的疲惫。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但黑暗中浮现的是周磊最后那一刻的笑容
      ——那么明亮,那么信任,仿佛在告诉他“兄弟,我不怪你”。

      正是这种无条件的信任,成了他最沉重的枷锁。

      ...

      回到家,沈熹微立刻察觉到空气中的异样。

      公寓里弥漫着一股低气压,顾怀瑾甚至没有像往常那样在她进门时抬头打招呼。

      他站在落地窗前,背影僵硬,手中端着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怀瑾?”

      沈熹微轻声唤道,将包放在玄关的柜子上。

      顾怀瑾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颔首,表示他听到了。

      这种疏离感让沈熹微心中一紧,但她没有表现出来。

      她记得周晨白天的提醒:
      “沈小姐,老板最近情绪可能不太稳定,快到周磊哥的忌日了。
      往年这时候他都会消失几天,把自己灌得烂醉。今年有你在,或许会不一样。”

      她轻轻走到他身边,没有贸然触碰,只是并肩站着,一同望向窗外逐渐亮起的城市灯火。

      “今天顺利吗?”

      她选择了一个安全的话题。

      “还好。”

      顾怀瑾的回答简短而生硬。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酒精的灼烧感似乎让他稍微放松了一些。

      “有个案子比较棘手。”

      沈熹微知道他在撒谎。

      今天下午她还和周晨阳通过电话,确认顾怀瑾最近接手的工作量其实比平时少,周晨阳有意为他减轻负担。

      但她没有戳穿。

      共情力告诉她,此刻的顾怀瑾像一只受伤的野兽,任何直接的关心都可能被他视为怜悯而拒绝。

      “我炖了汤,要不要喝一点?”她柔声问道。

      顾怀瑾终于转过头来看她,眼神复杂。

      有那么一瞬,沈熹微觉得他几乎要说出什么,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我不饿,你先吃吧。
      我...要回书房处理些事情。”

      他转身离开,留下沈熹微独自站在渐渐暗下去的客厅里。

      空气中残留着他常用的雪松香水和威士忌混合的气息,带着一种矛盾的温暖与冰冷。

      ...

      深夜一点,沈熹微从浅睡中醒来,伸手摸向身旁的位置
      ——空的,冰凉。

      顾怀瑾没有回卧室。

      她起身披上外套,轻轻推开书房的门。书

      房里只开着一盏台灯,顾怀瑾坐在书桌后,面前摊开着文件,但他的目光空洞地落在远处的某一点上。

      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房间里烟雾缭绕。

      “怀瑾,”

      沈熹微轻声唤道,

      “很晚了,休息吧。”

      他像是从很深的地方被拉回现实,眼神恍惚地聚焦在她身上:

      “你怎么醒了?”

      “床太大了,一个人睡不暖和。”她试图用轻松的语气说。

      顾怀瑾的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微笑,但那笑容转瞬即逝。

      他掐灭手中的烟,站起身:

      “走吧,去睡觉。”

      然而躺在床上,沈熹微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

      即使在她主动拥抱他时,他也像是隔着什么,无法真正放松。

      几个小时后,当她半梦半醒间转身,发现身旁的位置又空了。

      她起身寻找,最终在客厅的沙发上找到了他。

      顾怀瑾蜷缩在那里,像是自我保护般地睡姿,眉头紧锁,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即使是在睡梦中,他也不得安宁。

      沈熹微没有叫醒他,只是轻轻为他盖好毛毯,然后坐在对面的扶手椅上,静静守着他直到天亮。

      ...

      第二天,顾怀瑾没有去公司。

      这是沈熹微认识他以来第一次,他没有在早晨七点前出门。

      当她八点起床时,发现他正在厨房里笨手笨脚地准备早餐
      ——煎焦的鸡蛋和烤糊的面包片,咖啡机里的咖啡浓得发苦。

      “早安。”

      他向她打招呼,声音嘶哑,眼下有着明显的黑眼圈。

      沈熹微没有评价早餐的失败,而是平静地坐下,吃掉了大部分食物,然后重新做了两份可口的早餐。

      “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她装作不经意地问。

      顾怀瑾沉默了一会,眼神游移:

      “有几个电话会议,可以在家处理。”

      但整个上午,沈熹微注意到书房里安静得异常。

      她借口送咖啡进去两次,发现顾怀瑾只是对着电脑屏幕发呆,甚至没有开机。

      中午,她提议叫外卖,顾怀瑾表示没有胃口。

      下午,他开始喝酒
      ——不是平时小酌的高档威士忌,而是直接从便利店买来的廉价烈酒,仿佛只想尽快醉倒。

      “怀瑾,”

      沈熹微终于忍不住,轻轻按住他倒酒的手,

      “少喝点,对身体不好。”

      他猛地抽回手,力道之大让酒瓶摔在地上,玻璃四溅,金色的液体在地毯上蔓延开来,像一道突兀的伤口。

      “别管我!”

      他低吼道,声音里带着沈熹微从未听过的暴躁。

      瞬间的失控后,顾怀瑾愣住了,他看着沈熹微受伤的眼神,痛苦地闭上眼睛:

      “对不起...熹微,对不起。我只是...需要一点空间。”

      沈熹微点点头,默默拿来抹布清理地板上的狼藉。

      她没有哭,也没有追问,只是专注地收拾着残局,仿佛这不过是一次意外失手。

      她的平静反而让顾怀瑾更加无地自容。

      他看着她蹲在地上的背影,纤细却坚韧,突然有一股冲动想向她坦白一切
      ——那场改变了他一生的任务,周磊是如何因他而死的,这些年来他是如何被愧疚吞噬的。

      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他害怕看到沈熹微眼中可能会出现的评判,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怜悯,他都无法承受。

      “我出去透透气。”

      最终,他选择了逃避。

      ...

      顾怀瑾这一“透气”就是整整八个小时。

      沈熹微给他打了三次电话,前两次被挂断,第三次直接转入了语音信箱。

      她没有再打,只是每隔一小时发一条简短的短信:

      “我在家等你。”
      “雨大了,需要我去接你吗?”
      “锅里有醒酒汤。”

      晚上十点,玄关处终于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沈熹微从沙发上起身,看到顾怀瑾踉跄着走进来,浑身湿透,酒气熏天。

      他显然是在雨中行走了很久,头发紧贴额头,西装外套搭在肩上,衬衫皱巴巴地沾着泥点。

      见到沈熹微,他试图挤出一个笑容,但那表情比哭还难看。

      “我...回来了。”

      他口齿不清地说。

      沈熹微没有质问,没有责备,只是走上前,轻轻接过他的外套,然后递给他一条干毛巾和一杯温水。

      “先去洗个热水澡吧,不然会感冒。”

      她的声音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顾怀瑾怔怔地看着她,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很大:

      “你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不骂我?”

      沈熹微没有挣脱,只是直视着他的眼睛:

      “因为我知道你现在比谁都难受。”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内心最深的锁。

      顾怀瑾的肩垮了下来,整个人仿佛矮了一截。

      他松开手,转身向浴室走去,背影孤独而脆弱。

      等他洗完澡出来,沈熹微已经准备好了醒酒汤和干净的睡衣。

      她看着他喝下汤,然后轻声说:

      “睡吧,明天会好一点。”

      躺在床上,顾怀瑾背对着她,身体依然僵硬。

      但这一次,当沈熹微从身后轻轻抱住他时,他没有拒绝。

      她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像是被困在噩梦中的孩子。

      “我在这里,”

      她轻声说,

      “我在这里。”

      长久的沉默后,顾怀瑾终于翻过身,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处。

      没有哭声,但沈熹微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浸湿了她的衣领。

      她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一个婴儿。

      那一刻,她明白,顾怀瑾坚固的外壳终于开始崩塌了。

      而崩塌,有时是愈合的开始。

      ...

      凌晨三点,顾怀瑾从噩梦中惊醒,猛地坐起,大口喘着气。

      “又梦到了?”

      沈熹微打开床头灯,柔声问。

      在温暖的灯光下,顾怀瑾看起来异常脆弱。

      他犹豫了很久,终于低声开口:

      “我梦到他...周磊。
      我们在一起训练,笑得很开心...然后就是爆炸...我眼睁睁看着他...”

      他没有说下去,但沈熹微已经明白。

      她握住他的手,发现它冰冷且布满冷汗。

      “这不是你的错,怀瑾。”她轻声说。

      顾怀瑾苦笑着摇头:

      “所有人都这么说。
      但他的父母这么说,是因为他们太善良;
      周晨阳这么说,是因为他敬重我;
      你这么说,是因为你爱我。
      事实是,如果我当时做出了不同的判断,他可能还活着。”

      沈熹微没有立即反驳,只是静静地听着。

      她知道,此刻的顾怀瑾不需要空洞的安慰,他需要的是被倾听,被允许表达那些压抑了太久的痛苦。

      “那天的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顾怀瑾的声音空洞,

      “天气,温度,甚至空气中尘土的味道。我们被派去执行一项危险任务,我是队长,负责做出决策。
      情报有误,我们陷入了包围...”

      他停顿了很久,仿佛需要积蓄勇气才能继续。

      “我选择了突围路线...我
      认为那是最安全的。
      周磊信任我,毫不犹豫地跟随着...
      然后就是爆炸...
      他为了推开我,自己挡住了大部分的冲击...”

      顾怀瑾的声音哽咽了:

      “他最后对我说的话是‘照顾好我爸妈和晨阳’...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我抱着他逐渐变冷的身体,等待救援...
      那二十分钟,是我生命中最长的二十分钟。”

      沈熹微将他拉回枕头上,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这一次,顾怀瑾没有抗拒这种亲密。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如果当时我选择了另一条路线,如果我能更早发现情报的问题,如果...”

      他的声音低不可闻,

      “但生命没有如果,对吗?”

      “是的,没有如果。”

      沈熹微轻声回应,

      “但我们有现在,有未来。
      周磊救你,是因为他认为你值得活下去,值得拥有未来。”

      顾怀瑾没有回答,但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沈熹微知道他暂时平静了,但更深层的风暴还在酝酿。

      周磊的忌日还没到,最艰难的时刻尚未到来。

      她关掉灯,在黑暗中继续轻抚他的背。

      窗外,城市依然在沉睡,而房间内,两颗心在无声的崩塌中靠得更近。

      沈熹微知道,这只是开始。

      顾怀瑾内心的枷锁,需要更多的时间和勇气才能解开。

      但无论如何,她都会陪在他身边,就像他一直守护着她那样。

      因为爱,不仅仅是共享阳光,更是共度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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