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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帝心难测 ...

  •   张内侍尖细的嗓音如同淬了冰的银针,刺破了听雪堂内勉强维持的平静。他身着绛紫色宫袍,面白无须,一双细长的眼睛看似低垂,眼角的余光却似蛛网般无声撒开,扫过室内每一寸角落。他身后跟着太医院院判周大人,须发花白,面色凝重,药箱由一个小太监恭敬地捧着。

      林微月心脏骤缩,面上却瞬间堆叠起恰到好处的惊慌与脆弱。她由白芷搀扶着,脚步虚浮地迎上前,未语泪先流,声音带着颤巍巍的哭腔:“内侍大人……周院判……您们可来了……萧大人他,他方才醒转片刻,气息微弱地说不出话,转眼又昏死过去……这可如何是好……”她身形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因惊惧和悲伤而晕厥。

      张内侍虚扶了一下,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林小姐节哀,陛下听闻萧大人遇刺,忧心如焚,特命咱家与周院判前来,务必竭尽全力救治。萧大人乃国之栋梁,万不能有失。”他话语里的“陛下”二字,像重锤般敲在每个人心上。

      林微月泣不成声,只能由白芷代答,将早已备好的说辞——萧大人为查案树敌,不幸遭歹人暗算,中毒颇深——哽咽着复述一遍,细节模糊,重点突出其忠勇与危急。

      周院判不敢怠慢,立刻上前诊视。室内静得可怕,只剩下老人凝神屏息的微弱呼吸声。他翻开萧煜的眼睑,查看舌苔,指尖搭在那微弱脉搏上,久久不语,眉头越锁越紧。

      林微月垂首立在床边,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清醒。她能感受到张内侍那看似随意,实则锐利如刀的目光,正一寸寸刮过她的侧脸、她的衣袖、甚至她脚下那片沾染了零星药渍的地板。她必须演得天衣无缝,任何一丝破绽,都可能将她和萧煜,乃至整个林家推向万劫不复。

      良久,周院判收回手,转身对张内侍缓缓摇头,声音沉重:“回内侍,萧大人所中之毒,霸道无比,侵入心脉。虽经……及时施救,暂保一口气,但毒性诡异,老夫行医数十载,亦未曾见过。若非施救者手法精妙,以金针锁穴暂缓其势,恐怕……”他顿了顿,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张内侍细长的眼睛眯了眯:“哦?是何人施救?手法竟能得周院判一声‘精妙’?”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林微月身上。

      林微月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愈发显得柔弱无助,她抬袖拭泪,哽咽道:“是……是小女慌乱之下,忆起家中一本残破医书上记载的续命针法,胡乱试之……想着为太医到来争取片刻时间……实在是病急乱投医,若能救得萧大人万一,便是万幸……若因小女学艺不精反而误事,小女万死难辞其咎……”她将功劳推给虚无的“残破医书”,并将行为定性为“慌乱胡试”,姿态放到最低。

      周院判闻言,倒是捋了捋胡须,叹道:“小姐谦逊了。虽是古法,但认穴之准,力道之稳,绝非‘胡乱’二字可概括。看来小姐于医道颇有天分,只是此法凶险,日后切不可轻易动用。”他这话,既肯定了施救的有效性,又间接帮林微月圆了说辞,将其归为“有天分”的巧合,削弱了刻意为之的嫌疑。

      张内侍不置可否,目光再次扫过萧煜苍白的脸,以及林微月那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他并未深究施救细节,转而问道:“刺客可曾留下线索?京畿重地,竟有如此狂徒,陛下震怒。”

      林微月心中稍定,知道第一关算是过了。她依旧低着头,将早已与陈横对好的说辞禀报:刺客黑衣蒙面,身手矫健,所用弩箭淬毒,事后遁走无踪,现场只留下打斗痕迹,银甲卫正在全力追查。言语间,将刺杀定性为针对萧煜办案的报复,只字未提那枚关键的令牌和自己可能的目标。

      张内侍静静听着,末了,淡淡道:“陛下有旨,萧煜养伤期间,一应所需,皆由宫内供给。银甲卫暂由副指挥使代管,继续严查此案。林尚书教女有方,临危不乱,陛下亦有赏赐。”他话语平稳,却瞬间剥夺了萧煜的职权,并明确划定了界限——萧煜在此是“养伤”,案件调查由他人接手。同时,对林家的“赏赐”,更像是一种安抚和警告。

      “多谢陛下隆恩!”林微月与父亲林淮安连忙跪谢。林微月心中冰冷,皇帝的反应快得惊人,且手段老辣。明着是关怀,实则是控制与隔离。萧煜此刻,真正成了被困在笼中的受伤猛虎,而她林家,也被置于更严密的监视之下。

      张内侍与周院判并未久留,周院判开了几剂太医院秘制的解毒温养的方子,又留下两名医官“协助照料”,便起身回宫复命。临行前,张内侍意味深长地看了林微月一眼:“林小姐,萧大人的安危,可就托付给你了。陛下,等着好消息。”

      送走宫使,听雪堂内外依旧被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那两名留下的医官,名义上是协助,实则为眼线。林微月吩咐白芷小心伺候,自己则借口受惊过度、需要歇息,回到了内室。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视线,她才允许自己卸下伪装,后背抵着冰凉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方才短短两刻钟的应对,耗尽了她的心神,比彻夜施针更加疲惫。

      她抬眼望向床榻。萧煜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睛,正静静地看着她。那双眸子因重伤而显得有些黯淡,但其中的锐利和清明却已回来大半。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传递着询问。

      林微月轻轻点头,示意宫使已走。她走到床边,压低声音,将张内侍的话和自己的应对,简明扼要地复述了一遍。

      萧煜听完,眼中闪过一丝冷嘲,随即归于沉寂。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指向枕边。林微月会意,从他枕下摸出一个小巧的、看似普通的羊脂玉牌,玉牌上没有任何印记,触手温润。

      “城西……济世堂……吴……”他气息微弱,吐字艰难,但意思明确。

      林微月握紧玉牌,这是比之前令牌更隐秘的联系渠道。萧煜在告诉她,即便被监视,他们仍有对外传递消息的途径。这份在绝境中的信任和托付,让林微月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

      “我明白。”她将玉牌小心收好,“当务之急,是让你尽快恢复。外面的风波,我会设法周旋。”

      萧煜闭了闭眼,算是同意。他此刻极度虚弱,需要绝对的静养来恢复元气,应对接下来的狂风暴雨。

      林微月打来温水,拧干帕子,动作轻柔地为他擦拭额角的冷汗。这一刻,没有针锋相对,没有身份隔阂,只有两个被迫捆绑在一条危船上的人,之间那种近乎本能的相互依存。

      是夜,林微月辗转难眠。皇帝的反应,像一块巨大的阴影笼罩心头。他为何如此迅速地将萧煜隔离?是真的保护,还是防止萧煜继续深入调查,触及某些更核心的秘密?张内侍最后那句“等着好消息”,是希望萧煜康复,还是……另有所指?

      她起身,再次翻开外祖父的《经纬笔记》,找到关于“碧落蛊”的记载。笔记潦草,除了症状解法,还提了一句“此毒罕见,非宫闱秘制或积年大族不可得”。宫闱秘制……这四个字让她不寒而栗。难道下毒者的背景,竟牵扯到宫廷?

      同时,萧煜被刺,职权被夺,对方的目的似乎已经部分达到——暂时阻止了萧煜对江南盐铁案的深入追查。但这反而让林微月更加确信,江南的水,比想象中更深,牵扯的利益集团,能量大到可以轻易在京师重地发动对银甲卫指挥使的刺杀,并能迅速引动皇权做出有利于他们的反应。

      她不能再被动等待。萧煜需要时间恢复,但调查不能停止。对方以为斩断了萧煜这条明线,却不知道,“锦心先生”这条暗线,才刚刚真正开始行动。

      她铺开纸笔,就着昏黄的烛光,开始梳理目前掌握的所有线索:漕运案亏空的银钱可能流向江南、淮南沈氏与镇南王的潜在关联、以及这次刺杀使用的宫廷可能流出的奇毒……这些散落的点之间,似乎有一条若隐若现的线在连接。

      她需要更多信息,关于江南盐政的细节,关于二十年前旧案的卷宗,关于……宫廷近年来的秘闻。而这一切,或许可以通过萧煜留下的渠道,以及她自己作为“锦心”时建立的一些极其隐秘的关系网来获取。

      风险极大,但值得一搏。

      她吹熄烛火,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窗外,月色朦胧,树影婆娑,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帝心难测,敌手凶险,前路漫漫,但她心中那股自“死后重生”便燃起的火焰,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烧得更旺了。

      从现在起,她不仅是林微月,不仅是锦心先生,更是萧煜在这盘死棋中,唯一的暗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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