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尽无川来》周衔月

10、对峙与坦白

　　宋知夏攥着那几张纸走在梧桐道上时，手心的汗已经把纸边洇得发皱。随笔本残页上颤抖的字迹、信里工整得过分的笔画，还有孟佳没说出口的猜测，像三根绳子缠在她心上，越收越紧。她没去图书馆，也没回宿舍，凭着记忆里的地址，一路走到了医学院的实验楼楼下。

　　下午的阳光穿过梧桐叶，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子。宋知夏抬头望着那栋白色的建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许时屿的课表她问孟佳要了三天，却直到今天才敢真正站在这里。她总觉得，只要没问出口，那些藏在信里的温柔就还能多撑一会儿，可随笔本上那些破碎的字迹，像林亦川高三时藏在袖子里发抖的手，一遍遍提醒她：别再自欺欺人了。

　　实验楼的走廊很静，只有偶尔传来的试剂瓶碰撞声。宋知夏走到203教室门口时，透过玻璃窗看到了许时屿的背影。他穿着白大褂，正低头整理实验报告，侧脸的轮廓和高三时没什么变化，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宋知夏深吸一口气，推开门，金属门轴发出的“吱呀”声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许时屿抬头看到她时，手里的笔顿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又恢复了平静：“知夏？你怎么来了？”

　　宋知夏没说话，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把手里的纸摊在实验台上。残页和信件并排躺着，像两道无法重合的轨迹。她的声音比自己想象中更抖，却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楚：“这不是他写的，对不对？”

　　许时屿的目光落在纸上，指尖下意识地蜷缩起来，白大褂的袖口被攥出几道褶皱。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宋知夏觉得走廊里的空气都快凝固了，才缓缓开口，声音低得像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发现”两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宋知夏心里的锁。她想起第一封信里那句“学校门口的桂花和你高中楼下的一样香”，想起林亦川每次路过桂树时捂鼻子的动作；想起第二封信里“借了《边城》”的说法，想起自己从未和林亦川聊过这本书；想起眼前这个人高三时总跟在林亦川身边，连写字的姿势都有几分相似——原来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早就在提醒她真相。

　　“字迹。”宋知夏的指尖指着残页上的“夏”字，“他写这个字的时候，中间两横会挤在一起，因为他高三时握笔太用力，指节总疼。可信上的……太整齐了，整齐得像在模仿。”

　　许时屿的肩膀颤了一下，他别过头，看向窗外的梧桐叶，喉结滚动了好几次，才终于把那些藏了半年的话倒了出来：“亦川他……去年七月就走了。”

　　“走了”两个字很轻，却像一块石头砸在宋知夏的心上，让她瞬间僵在原地。她看着许时屿的侧脸，明明想追问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是急性心肌炎，”许时屿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高考结束后的第三天，他在家写志愿表，突然就倒下去了。救护车来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宋知夏的视线落在实验台上的纸上，那些工整的字迹忽然变得模糊。她想起高考结束那天，林亦川把随笔本塞给她时，耳朵尖泛着红，说“里面写了点乱七八糟的”；想起填报志愿时，他说“我想跟你去一个城市”；想起自己来大学前，给他发消息说“等你报道了，我们一起去吃巷口的火锅”——原来那些约定，从一开始就没机会实现。

　　“阿姨……林曼云阿姨，她不敢告诉你。”许时屿转过头，眼眶红得厉害，“她怕你受不住，怕你像亦川一样，被压力压垮。她找了我好几次，哭着求我，让我帮她写几封信，就说亦川在北方挺好的，让你安心。”

　　宋知夏终于明白，为什么信里的字迹那么像林亦川，却少了那份破碎感——因为写字的人，从未经历过林亦川高三时的绝望，从未有过握笔时发抖的手。那些温柔的句子，那些关于北方的描述，都是许时屿照着林亦川以前的随笔模仿的，是林母小心翼翼编织的谎言。

　　“周医生也知道，”许时屿的声音更低了，“亦川高三时找周医生看过心理，周医生说你俩关系最好，怕你一下子接受不了真相，让我们等你能承受了，再慢慢告诉你。”

　　宋知夏的手指攥紧了纸，纸边在她掌心硌出深深的印子，可她却感觉不到疼。她没有哭，也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实验台上的残页和信件，看着那些属于林亦川的破碎字迹，和不属于他的温柔谎言。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缓缓地把纸叠好，放进书包里。动作很慢，很轻，像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她抬头看向许时屿，眼神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指责，只有一片空茫的平静：“谢谢。”

　　这两个字说完，她转身就走，没有回头。许时屿想叫住她，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也没说。他看着宋知夏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白大褂的袖口早已被眼泪浸湿——他知道，从今天起，有些东西彻底碎了，再也拼不回来了。

　　宋知夏走出实验楼时，夕阳正缓缓落下，把梧桐叶染成了暖黄色。她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手里攥着那几张纸，像攥着林亦川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痕迹。风裹着桂花香吹过来，她下意识地想捂鼻子，却忽然想起林亦川对花粉过敏的样子，脚步顿了一下。

　　原来那些藏在细节里的爱与谎言，那些她以为的念念不忘，最终都变成了一道伤疤，刻在她的心上。而她能做的，就是带着这道伤疤，一步步往前走，去面对那个没有林亦川的未来，去接受那个迟到了半年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