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尽无川来》周衔月

6、替身的开始

　　林亦川的遗物是李老师帮忙整理的，一个半旧的帆布包，里面除了几本复习资料，就只有那个画着小太阳的笔记本。许时屿接过包时，指尖触到帆布上的磨损痕迹，突然想起初三那年，林亦川就是背着这个包，在老槐树下给宋知夏画了第一幅素描。

　　他把包带回家，锁在自己房间的衣柜里，不敢轻易打开。直到宋知夏复诊的那天，周医生特意找他谈话，说她的情绪虽然稳定了些，但总追问“林亦川怎么还不联系我”，眼神里的不安像根细刺，稍一碰就会扎出血来。走出医院大门，许时屿站在梧桐树下，犹豫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回了家。

　　帆布包被拉开时，带着淡淡的墨水味和阳光的气息，那是属于林亦川的味道。许时屿的手指拂过一本本复习资料，最后停在那个笔记本上。封面的小太阳边角已经磨损，他轻轻翻开，前几页是林亦川的错题整理，字迹工整得不像他平时的风格——许时屿记得，这是宋知夏说“错题本要写清楚才有用”后，他特意练的。

　　翻到中间，字迹突然变得潦草起来，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文字：“今天知夏穿了白裙子，像小雏菊”“数学又考砸了，妈妈又骂我了，好想逃”“和知夏约定去南方看海，一定要做到”。许时屿的眼眶发烫，指尖继续往下翻，突然停住了。

　　那是一封没写完的情书，字迹比其他地方更用力，墨水晕开了些许：“知夏，从初二你帮我捡起画具的那天起，我就喜欢上你了。我知道我很懦弱，不敢告诉你，怕耽误你学习，也怕配不上你。等高考结束，等我们考上南方的大学，我一定要带你去看海，在海边告诉你，我喜欢你很久了……”

　　后面的字迹戛然而止，只剩下几道深深的划痕，像是笔尖被狠狠按在了纸上。许时屿捂住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这封没写完的情书，藏着林亦川最纯粹的喜欢，也藏着他没能说出口的遗憾。

　　他突然想起宋知夏那天在医院里的样子，她抱着那本物理笔记，轻声说“亦川会给我写信的”。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里滋生——他要替林亦川把这封信写下去，替他把这份喜欢延续下去。

　　许时屿找出一张和林亦川常用的一样的淡蓝色信纸，又拿出一支同款的黑色中性笔。他对着笔记本上的字迹反复临摹，从笔画的轻重到连笔的弧度，一遍又一遍，直到指尖发麻。起初写出来的字总带着自己的痕迹，他就撕掉重来，桌上的废纸堆得越来越高，窗外的天也渐渐黑了。

　　“知夏，展信安。”终于，他写下了开头，字迹虽算不上一模一样，却已有了七八分相似。他学着林亦川的语气，说起国外的“生活”——其实都是他从网上看来的零碎信息，再加上林亦川曾经提过的喜好，“这边的天气很热，像我们去年夏天去公园时一样”“吃到一种薄荷糖，和你给我的味道很像”“偶尔会听你喜欢的那首老歌，想起你唱跑调的样子”。

　　写完后，他把信折成林亦川常用的三角形，塞进一个没有署名的信封里，又从抽屉里找出一颗薄荷糖——那是宋知夏喜欢的牌子，他特意买的。

　　第二天，许时屿以“林亦川托我转交”为由，把信和薄荷糖递给了宋知夏。她接过的瞬间，眼睛亮得惊人，指尖颤抖着拆开信封，一字一句地读着，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

　　“他说这边有薄荷糖，和我给他的一样！”宋知夏抬起头，眼里闪着细碎的光，像极了以前和林亦川说话时的样子，“他还说想起我唱跑调的歌了，他明明自己也跑调！”

　　许时屿笑着附和：“是啊，他肯定是想你了。”心里却像被薄荷糖的清凉刺了一下，又酸又涩。他知道，自己正在扮演一个影子，一个属于林亦川的影子。

　　从那天起，许时屿成了“影子信使”。他每周都会写一封信，有时说国外的校园趣事，有时问宋知夏的复习进度（宋知夏决定复读一年，说要考去林亦川“所在”的城市），有时只是简单的一句“我很好，勿念”。他会在信里夹上一片晒干的树叶，说“这边的树叶和家里的不一样”；会在宋知夏生日时，寄去一条白裙子，说“看见这条裙子，就想起你穿白裙子的样子”——那是他凭着记忆，找了很久才找到的同款。

　　他记得林亦川说过宋知夏不吃香菜，就在信里写“妈妈做的菜里又放了香菜，好想你做的番茄炒蛋”；记得她喜欢老歌手的歌，就寄去一张刻录的CD，说“在旧货市场淘到的，你肯定喜欢”。这些细节，都是林亦川生前在他面前念叨过的，如今却成了他维系谎言的筹码。

　　有一次，宋知夏拿着信来找他，疑惑地问：“时屿，亦川的字怎么好像变了点？”许时屿的心猛地一跳，强装镇定地说：“可能是在国外用惯了钢笔，写惯了英文，一时改不过来。”宋知夏点点头，没再追问，可许时屿却吓得手心冒汗。从那以后，他临摹得更认真了，甚至找来了林亦川以前的作业，反复比对。

　　宋知夏的状态越来越好，不再频繁出现幻觉，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她会把信小心翼翼地收在一个铁盒子里，每天都要拿出来看一遍，有时还会对着信自言自语，像在和林亦川对话。许时屿看着她的样子，心里既欣慰又愧疚。他知道自己的谎言给了她支撑，却也知道，这份支撑终究是虚假的。

　　有一次，他在信里写：“等你考上大学，我就回国看你。”宋知夏看到后，兴奋地跑来告诉许时屿：“时屿，亦川说等我考上大学就回来！我一定要好好复习！”她的眼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那是自从林亦川离开后，许时屿第一次看到她眼里有这样的光。

　　许时屿笑着点头，目送她跑远的背影，心里却一片茫然。他不知道这个谎言能维持多久，不知道等宋知夏考上大学后，他该如何圆这个“回国”的承诺。可看着她此刻充满希望的样子，他又舍不得打破这一切。

　　他回到家，翻开那个笔记本，看着林亦川没写完的情书，轻声说：“亦川，对不起，我只能这样做。我会帮你照顾好知夏，帮你把这份喜欢延续下去，哪怕只是以你的名义。”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笔记本上，照亮了“去南方看海”那几个字。许时屿拿起笔，在新的信纸上写下：“知夏，好好加油，我们在南方的海边等你。”

　　字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却也格外孤单。他知道，从他写下第一封信开始，他就成了林亦川的替身，成了这个谎言的一部分。而这场以爱为名的欺骗，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也不知道最终会走向何方。他只知道，只要宋知夏能好好的，他愿意做这个永远活在影子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