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尽无川来》周衔月

9、破绽的出现

　　桂花香钻进宿舍窗缝时，宋知夏正蹲在衣柜最底层翻找换季的薄外套。指尖触到一个硬挺的纸盒时她愣了愣，那是母亲上个月寄来的“高考遗物”——里面装着她高三时用空的笔芯、写满公式的草稿纸，还有一沓被遗忘的笔记本。

　　她把纸盒抱到书桌上，晨光斜斜地打在盒盖上，落了层细碎的灰尘。指尖刚碰到盒扣，手机就震了一下，是孟佳发来的消息：“图书馆靠窗位给你占好了，再磨蹭我就把你那份早餐分了啊！”宋知夏笑着回了个“马上到”，目光却被盒里露出的一角蓝绿色封皮勾住了——那是林亦川高三时用的随笔本，封面还贴着他画的简笔星空，笔锋里藏着少年人特有的跳脱。

　　她记得高考结束那天，林亦川把这本子塞给她时，耳朵尖还泛着红：“里面写了点乱七八糟的，你要是不嫌弃……”话没说完就被同学喊去搬书，后来夏天被志愿填报的焦虑填满，再后来她提着行李箱来这座南方城市读大学，这本子竟被落在了旧家书架上。

　　宋知夏小心翼翼地抽出随笔本，封皮上的星空已经有些褪色，翻开第一页，熟悉的字迹扑面而来。林亦川的字带着点偏锋，横画总比别人长些，像他说话时偶尔会拖长的尾音，透着股漫不经心的温柔。可越往后翻，字迹越显潦草，尤其是三月模考那几页，墨痕洇得厉害，有些笔画甚至断了线，像是写字的人握笔的手在发抖。

　　“高三三月……”宋知夏低声念着日期，指尖抚过那些颤抖的字迹。她忽然想起什么，猛地转身扑到书桌前，拉开最下层的抽屉，从一本《百年孤独》里抽出了那叠信。

　　这是她来大学后收到的第三封信了。信封上没有寄件人地址，只写着“宋知夏亲启”，字迹和林亦川有九成相似——一样的偏锋横画，一样的收笔轻提，连标点符号的位置都分毫不差。前两封信里，“林亦川”写了北方的秋天有多冷，写了他在大学里认识的新朋友，写了偶尔路过篮球场时会想起高三一起打球的下午，字里行间都是她熟悉的温柔。

　　她把信摊在随笔本旁，晨光下两排字迹并排躺着，像两条平行的河。可当目光落在信里“最近总想起你”那行字上时，宋知夏的呼吸忽然顿住了——信上的字迹虽像，却太工整了。横画收得利落，竖画直得平稳，连最容易暴露习惯的“夏”字，中间的“目”都方方正正，没有随笔本里那种因急促而挤在一起的弧度。

　　就像有人拿着尺子临摹，却漏了灵魂里的褶皱。

　　“知夏！你磨磨蹭蹭干啥呢？”孟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抱着两本专业书走进来，看到书桌上摊开的本子和信，好奇地凑过来，“这是啥？林亦川给你写的？”

　　宋知夏没说话，只是把随笔本里三月的那页往她面前推了推，又指了指信上的“夏”字。孟佳眯起眼睛对比了半天，突然“咦”了一声：“这俩字看着真不一样啊！你看这个随笔本上的，‘夏’字中间两横都快连在一起了，墨还晕了，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信上这个也太整齐了，连墨色都均匀得很，会不会……”

　　“会不会”后面的话孟佳没说出口，可宋知夏的心却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嗡嗡作响。她想起高三模考后，林亦川坐在操场看台上，指尖捏着笔却半天写不出一个字，指节泛着白，眼底是化不开的疲惫：“知夏，我觉得我快撑不住了。”那时她还笑着拍他的肩膀，说再坚持一下就好了，却没发现他藏在袖子里的手，其实一直在微微颤抖。

　　那些颤抖的痕迹，藏在随笔本的字里行间，是他被高考压力逼到极致的证明，是少年人无法言说的脆弱。可信里的字迹，却把这份脆弱磨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刻意模仿的温柔。

　　“会不会不是他写的？”孟佳的声音又轻又细，像一根针，刺破了宋知夏心里那层薄薄的幻想。

　　宋知夏拿起信，指尖划过“最近总想起你”那行字，忽然觉得陌生。前两封信里那些让她心跳加速的句子，此刻再读，竟透着股生硬的刻意。她想起第一封信里写“学校门口的桂花和你高中楼下的一样香”，可她分明记得，林亦川对花粉过敏，高三时每次路过桂树，都会下意识地捂鼻子。

　　还有第二封信里说“昨天去图书馆借了《边城》，想起你以前总说喜欢翠翠”，可她明明只和林亦川聊过《围城》，《边城》是她和同桌在晚自习上偷偷看的，林亦川从未知道。

　　这些细节像散落的珠子，此刻被孟佳那句“会不会不是他写的”串了起来，连成一条冰冷的线，勒得宋知夏心口发紧。她把信叠好放回抽屉，再看随笔本上那些颤抖的字迹时，眼眶忽然热了。

　　原来那些她以为的“温柔延续”，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场精心的模仿。

　　“知夏，你没事吧？”孟佳看着她发白的脸色，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要不……你直接问问林亦川？”

　　宋知夏摇了摇头。她拿出手机，点开和林亦川的聊天框，输入框里还停着昨天她发的“今天专业课老师讲得好难”，他到现在还没回复。以前他从不这样，哪怕再忙，也会抽空回一句“慢慢来，我帮你查资料”。

　　她指尖悬在屏幕上，却迟迟按不下去。如果信真的不是他写的，那写信的人是谁？为什么要模仿他的字迹？还有那些藏在细节里的“破绽”，是写信人故意留下的，还是不小心露出的马脚？

　　窗外的桂花香又飘了进来，可这次宋知夏却觉得有些呛人。她把随笔本放进纸盒，重新塞回衣柜最底层，却像有什么东西从纸页里跳了出来，落在心里，硌得生疼。

　　原来成长里最残忍的不是告别，而是你以为的念念不忘，其实早已被人动了手脚。而那道藏在字迹里的破绽，就像一束突然照进迷雾的光，让她看清了眼前的路，却也让她不得不面对，那些温柔背后可能藏着的真相。

　　孟佳看着她沉默的样子，没再说话，只是把早餐放在她手边：“先吃点东西吧，不管怎么样，总会有答案的。”

　　宋知夏拿起包子，咬了一口，却没尝出任何味道。她知道，从今天起，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那些关于高三的回忆，那些藏在信里的温柔，都要被重新审视。而她要做的，就是沿着这道破绽，一点点剥开迷雾，找到那个被隐藏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