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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玉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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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玉茹怒气冲冲地回到自己居住的“锦绣阁”,将满腹的委屈和火气尽数撒在了屋里的摆设上。
“砰啷!”一个上好的官窑瓷瓶被她扫落在地,碎瓷片四溅,吓得屋内侍立的丫鬟们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什么东西!一个庶出的贱婢,也敢教训起我来了!”杨玉茹胸口剧烈起伏,俏脸扭曲,“不就是仗着哥哥现在需要她占着这个位置吗?真当自己是御史夫人了?我呸!”
贴身大丫鬟彩蝶壮着胆子上前劝慰:“小姐息怒,为那种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少爷最疼的还是您,今日不过是当着她的面,不好偏袒罢了。”
“你知道什么!”杨玉茹一把推开彩蝶,恨恨道,“哥哥方才那语气,分明是嫌我多事!为了个外人说我!都是那个长霖姿,装得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模样,内里还不知道藏着什么奸猾心思!这才进门第二天,就敢给我立规矩了!”
她越想越气,尤其是想到长霖姿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仿佛自己所有的骄纵和挑衅,在对方眼里都如同孩童胡闹般可笑,这种被无形轻视的感觉,比直接的顶撞更让她难以忍受。
“柳姐姐要是知道哥哥娶了这么个女人,不知道该多伤心!”杨玉茹跺脚道。她自幼便与柳如湄交好,一心认定只有柳如湄那样的才女才配得上自己兄长。如今这桩替嫁婚姻,在她看来,不仅是委屈了哥哥,更是玷污了哥哥与柳姐姐之间那份“美好”的情谊。
“不行,我不能让那个女人这么得意!”杨玉茹眼珠转了转,闪过一丝刁蛮的光,“彩蝶,你去打听打听,那个长霖姿在侯府时有什么短处?有没有什么相好的表兄之类的?哼,我就不信她真那么安分!”
彩蝶面露难色:“小姐,这……这才刚过门,就去打听这些,若是让少爷知道了……”
“让你去你就去!小心点不就行了!”杨玉茹不耐烦地呵斥,“再啰嗦,仔细你的皮!”
彩蝶不敢再劝,只得应声退下。
杨玉茹兀自气了一会儿,觉得屋内憋闷,便带着另一个丫鬟,打算去花园里散散心,顺便想想怎么给新嫂嫂添点堵。
御史府的花园景致不错,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虽不似侯府那般富丽堂皇,却也别有一番清雅韵味。只是此刻杨玉茹满心愤懑,看什么都不顺眼。
她沿着抄手游廊随意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靠近府邸西侧门的一处偏僻小园。这里平日少有人来,只有几个负责粗扫的婆子偶尔经过。
正当她漫无目的地踢着脚下的石子时,却瞥见不远处的月洞门后,似乎有两个人影在低声交谈。其中一人穿着府里低等仆役的灰布衣裳,另一人却是个生面孔,身形瘦小,穿着寻常市井布衣,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
杨玉茹心下好奇,下意识地放轻脚步,躲到了一丛茂密的翠竹后面。
只听那灰衣仆役压低声音道:“……东西都带来了吗?那边催得紧。”
那市井打扮的人递过去一个小巧的、用油布包裹的物件,声音沙哑:“都在这里了。下次初三,老地方。”
灰衣仆役接过,迅速揣入怀中,左右张望了一下:“快走吧,小心些。”
那市井之人点点头,转身便欲从西侧门离开。
杨玉茹虽然骄纵,却也不是全然无知。这鬼鬼祟祟的交接,明显透着不正常。府中仆役私相授受?还是……她心头一跳,难道是传递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她正犹豫是立刻跳出去喝问,还是悄悄跟上去看个究竟,或许是心神激荡,脚下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枯枝,发出“咔嚓”一声轻响。
“谁?!”那灰衣仆役极为警觉,立刻厉声喝道,目光如电般扫向翠竹丛。
杨玉茹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就想跑,却被自己的裙摆绊了一下,踉跄着从竹林后跌了出来。
灰衣仆役看清是她,脸色骤变,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凶光。他显然认得这位府里的大小姐。
而那个本已要离开的市井之人,也停下了脚步,帽檐下的目光阴冷地投了过来。
“杨……杨小姐……”灰衣仆役声音有些发干,一步步逼近,“您……您怎么在这儿?”
杨玉茹强自镇定,色厉内荏地呵斥:“放肆!你们在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刚才递的是什么东西?还不从实招来!”
灰衣仆役与那市井之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中的狠厉让杨玉茹心底寒气直冒。她后悔了,不该贸然出声。
“小姐,您看错了,只是熟人递点东西……”灰衣仆役边说边靠近,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
“站住!你别过来!”杨玉茹尖叫着往后退,“我要告诉我哥哥!”
“告诉杨大人?”灰衣仆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狰狞,“那恐怕……不能让小姐您如愿了!”
他猛地扑了上来,一只大手如铁钳般捂向杨玉茹的口鼻,另一只手则狠狠扼向她的脖颈!
杨玉茹惊恐地瞪大眼睛,拼命挣扎,但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娇弱小姐,哪里是这等做惯了粗活、甚至可能身怀武艺的仆役的对手?呜咽声被死死捂住,纤细的脖颈被紧紧掐住,强烈的窒息感瞬间淹没了她。
她双脚乱蹬,双手徒劳地抓挠着对方的手臂,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自己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和对方粗重的喘息。
不……我不能死……哥哥……救救我……
绝望的念头如同潮水般涌上。
那个市井之人冷漠地看着这一幕,低声道:“处理干净点,别留痕迹。”说完,便迅速消失在侧门之外。
灰衣仆役面目扭曲,手上愈发用力。杨玉茹的挣扎渐渐微弱下去,美丽的眼睛失去了神采,最终归于一片死寂。
确认她已断气,灰衣仆役才松开手,任由那具尚带余温的躯体软软地瘫倒在地。他快速地在杨玉茹身上摸索了一番,扯下她腰间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又将她发间几支金簪撸下,制造出劫财的假象。随后,他将尸体拖到旁边一口废弃的枯井边,毫不犹豫地推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又警惕地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发现,这才沿着原路,匆匆逃离了现场。
偏僻的小园恢复了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那丛被踩倒的翠竹,和空气中若有似无的一丝血腥气,暗示着刚才发生的惨剧。
……
霁月轩内,长霖姿刚用罢晚饭,正就着烛光翻阅新送来的《舆地纪胜》,试图从这些山川风物中寻找一丝心灵的宁静。云袖在一旁安静地做着针线。
突然,一阵急促混乱的脚步声和惶急的呼喊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夜的宁静。
“夫人!夫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管家杨忠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惶,竟连通报都省了,直接冲到了霁月轩的院门外。
长霖姿心中一惊,放下书卷。云袖也连忙起身。
“何事惊慌?”长霖姿稳住心神,扬声问道。
杨忠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进来,脸色煞白,额上全是冷汗:“夫人!大小姐……大小姐她……出事了!”
长霖姿眉心一跳:“玉茹妹妹?她怎么了?” 下午才刚起过冲突,难道这骄纵的小姑又想出什么法子来闹事?
“大小姐……她……”杨忠声音颤抖,几乎语无伦次,“在后园西边的废井里……找到了……没……没气儿了!”
“什么?!”长霖姿霍然起身,手中的书卷掉落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云袖也惊得捂住了嘴。
死了?杨玉茹死了?下午还活蹦乱跳、嚣张跋扈的一个人,怎么会……
长霖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到底怎么回事?细细说来!”
杨忠勉强镇定心神,喘息着道:“酉时末,锦绣阁的丫鬟来报,说小姐晚膳时分出去散步,一直未归。老奴起初以为小姐是赌气,或是去了相熟的小姐家玩耍,便派人四处寻找。直到……直到有个负责夜巡的婆子,在西侧园那口废井附近,发现了小姐掉落的一只绣鞋……这才……这才打捞上来……人已经……溺亡多时了……” 他隐瞒了脖颈上的扼痕,只说是溺亡,这是府中暂时的统一口径,以免引起更大的恐慌和猜疑。
溺亡?长霖姿心头疑云顿生。杨玉茹虽骄纵,却并非不识水性的稚童,那废井她也略有耳闻,井口并不宽阔,怎会轻易失足落水?而且偏偏是下午刚与自己发生过冲突之后?
这事,透着蹊跷。
“大人呢?”长霖姿立刻问。
“已经……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去宫门和御史台报信了……”杨忠老泪纵横,“少爷他……他就这么一个亲妹妹啊!”
长霖姿能想象杨锦昭得知消息后的震怒与悲痛。她沉吟片刻,沉声道:“封锁消息,在大人回府之前,府中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更不得将此事外传!立刻派人守住西侧园,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还有,今日所有当值、尤其是靠近西侧园的下人,全部集中看管起来,逐一问话!”
她的指令清晰而果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杨忠愣了一下,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位新夫人,随即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应道:“是!是!老奴这就去办!”
杨忠匆匆离去执行命令。长霖姿站在原地,袖中的手微微握紧。平静的局面被彻底打破了。杨玉茹的死,无论真相如何,都将在御史府掀起滔天巨浪。而她这个刚进门的新妇,首当其冲。
“小姐……”云袖声音发颤,“杨小姐她……下午才……这会不会……”
长霖姿知道云袖在担心什么。下午的冲突不少人都看见了,如今杨玉茹突然横死,难免会有人将怀疑的目光投向霁月轩。
“清者自清。”长霖姿语气平静,但眼神锐利,“慌什么。越是此时,越要稳住。”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带着凉意涌入。远处,似乎隐隐传来压抑的哭声和混乱的人声。御史府的夜晚,注定不再平静。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夜色已深,府门外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和甲胄摩擦的铿锵声响。
杨锦昭回来了。
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一队煞气腾腾的御史台护卫,以及两位身着太医署官袍的老者。
长霖姿得到通报,整理了一下衣襟,带着云袖迎了出去。
刚走到前院,便感受到一股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煞气。杨锦昭站在庭院中央,依旧穿着那身墨色官袍,但周身散发的寒意,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凛冽刺骨。他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薄唇紧抿,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扫视过来时,让人从心底里感到恐惧。
他甚至没有看长霖姿一眼,目光直接投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杨忠:“人在哪里?”
声音嘶哑低沉,仿佛从地狱传来。
“回……回大人,小姐的……遗体,已暂时安置在锦绣阁偏厅……”杨忠伏在地上,声音颤抖。
杨锦昭一言不发,大步流星地朝着锦绣阁方向走去,两位太医连忙跟上。那队护卫则自动分散开来,面无表情地把守住府中各處要道,整个御史府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长霖姿站在原地,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下人投来的、混杂着恐惧、同情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的目光。她微微吸了口气,跟在了杨锦昭身后。无论如何,她是杨府的夫人,这个时候,必须在场。
锦绣阁内,早已哭成一片。杨玉茹的贴身丫鬟们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偏厅里,杨玉茹的遗体被安置在一张软榻上,身上盖着白布。两位太医上前,小心翼翼地揭开白布,开始查验。
长霖姿站在门口,没有靠近。她能看见杨锦昭僵直的背影,他垂在身侧的手,握得指节泛白,微微颤抖着。那是极力压抑的悲痛与愤怒。
时间一点点过去,偏厅内静得可怕,只有太医翻动遗体、低声交谈的细微声响。
良久,两位太医查验完毕,面色凝重地走到杨锦昭面前,低声禀报。
长霖姿离得有些远,听不真切,只隐约听到几个词:“……颈部有扼痕…………并非溺毙…………他杀……”
杨锦昭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冰寒刺骨的眸子,第一次,精准地、毫无温度地,落在了长霖姿的脸上。
整个偏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