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7、柳如湄番外:锁身宫 ...
-
我名柳如湄,生于江南书香门第,柳氏嫡女。
自幼,我便知自己与旁人不同。父亲是清流领袖,母亲出身名门,我三岁启蒙,五岁能诗,七岁通琴,未及豆蔻,才名已传遍江南。他们都说,柳家小姐是跌落凡尘的仙姝,清丽脱俗,蕙质兰心。
可我知道,这“仙姝”之名,不过是待价而沽的筹码。
我第一次见杨锦昭,是在京郊别院的春日宴。那年我十三,他十五。他是炙手可热的杨小侯爷,眉眼冷峻,却在我弹错一个音时,精准地指出了谬处。满座哗然,他却不卑不亢,只道:“此曲《幽兰》,贵在空谷自芳,小姐指下过于求工,反倒失了真意。”
那一刻,我看着他清亮的眸子,心头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此后数年,便是旁人眼中青梅竹马、才子佳人的最好光景。我们一起赏花、论诗、习字。他会为我寻来孤本琴谱,我会为他精心调制熏香。他话不多,但看向我时,眼底有光。我以为,那就是一生了。
直到那道圣旨降临。
选秀入宫。
父亲跪在我面前,老泪纵横:“湄儿,柳家势微,需宫中助力。陛下……陛下亦需清流支撑。为了家族,为了陛下,为了这天下……”
为了家族,为了陛下,为了天下。
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却唯独没有为了我,柳如湄。
我哭过,闹过,绝食过。可母亲抱着我,一遍遍说:“女子命如浮萍,能入宫侍奉君王,是柳家的荣耀,也是你的造化。”
造化?我看着镜中苍白憔悴的自己,只觉得讽刺。我的琴棋书画,我的才情品貌,最终都成了踏入那黄金牢笼的阶梯。
入宫前夜,我偷偷去见杨锦昭。我问他:“你可愿带我走?”
月光下,他脸色挣扎,痛苦,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沉默。他说:“如湄,圣意难违。杨家……不能抗旨。”
那一刻,我心里的什么东西,碎了。
原来,他的情深义重,抵不过家族前程,抵不过圣意如山。
我入了宫,成了柳昭仪。宫阙深深,寂寞如雪。皇帝待我温和,却隔着君臣之礼。太后喜我沉静,不过因我安分守己。我学着宫规,戴着温婉柔顺的面具,将那个曾经灵动鲜活的柳如湄,深深埋葬。
起初,杨锦昭还会托人带信入宫。信上说他的不得已,说他的牵挂,说边关风沙,说京中琐事。我捧着那些信,像捧着救命稻草,在无数个冰冷的夜里反复咀嚼,靠着那点虚幻的暖意苟延残喘。
可我渐渐发现,他的信越来越少,语气也越来越疏离。直到外面传来消息,他要娶妻了。长宁侯府的庶女,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长霖姿。
替嫁?呵。
我坐在宫中,听着宫人小心翼翼的回报,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冷了。他宁愿娶一个替嫁的庶女,也不曾为我们的“过往”争取分毫。那些信里的“不得已”,此刻看来多么可笑!
恨意,如同毒藤,在心间疯狂滋生。
我开始暗中经营。利用柳家在江南的势力,利用宫中的人脉,我将手伸向宫外。苏文衍,便是我布下的一颗棋子。他欠柳家恩情,又有才干,我需要一双宫外的眼睛,一双能替我办事的手。
我要知道那个长霖姿是何等人物,我要知道杨锦昭对她是否真的不同。我更要知道,如何才能让他也尝尝,求而不得、痛彻心扉的滋味。
消息不断传来。他们说杨锦昭待她不同,说他为她当众维护,说他甚至要补行婚礼,明媒正娶。
每一次听闻,都像是在我心口凌迟。
凭什么?凭什么她一个庶女,能轻易得到我梦寐以求的一切?凭什么我在这深宫里枯萎凋零,他们却在宫外鸾凤和鸣?
我不甘心!
我让苏文衍接近她,获取她的信任。我故意在宫中制造与杨锦昭“偶遇”的机会,让他身上沾染我的兰香。我甚至模仿他年少时的笔迹,伪造那些“旧日信件”,我要让长霖姿疑心,让他们之间产生裂痕。
我知道杨锦昭在为边关粮草发愁。我通过父亲暗示江南世家,唯有我柳如湄出面,方能促成此事。我要让他来求我,让他知道,谁才是能与他并肩、助他成就大业之人。
可他始终没有来。他宁愿自己苦苦支撑,宁愿那个长霖姿为他奔走,甚至私下接触苏文衍,也不愿向我低一次头。
那一刻,我彻底疯了。
既然我得不到,那就谁都别想得到!
我命令苏文衍,时机成熟,便取了长霖姿的性命,夺回或毁掉那枚象征着杨家主母的蟠龙玉佩。我要让杨锦昭痛失所爱,我要让他余生都活在悔恨与痛苦之中!
可我算错了一步。我低估了杨锦昭对长霖姿的在意,低估了他护卫她的决心。我也低估了苏文衍,他竟在最后关头,对我生了异心,或者说,他暴露了本性,想要连同我一起毁灭。
紫宸殿上,看着杨锦昭那冰冷厌恶的眼神,听着他字字诛心的话语,我知道,我输了,一败涂地。
也好。
这深宫困了我半生,这情爱误了我终生。与其在这黄金牢笼里继续枯萎,不如用这最后一击,在他心里也留下一道永不磨灭的伤疤。
我拔出簪子,用尽最后力气刺向他。杀了他,或者,死在他手里。
都好。
簪尖没入胸膛的瞬间,很痛。但看着他那震惊而复杂的眼神,我竟感到一丝快意。
杨锦昭,若有来生,我宁愿生在寻常百姓家,宁可不识诗书,不懂情爱,只求一个自由身,一颗自在心。
锁深宫,误终身。
原来,我这一生的悲剧,从不是败给长霖姿,而是败给了这命,败给了这吃人的牢笼,败给了……我自己都无法掌控的,痴妄与执念。
意识消散前,我仿佛又回到了江南,那个春光明媚的午后,有个冷峻少年,在对我说:“此曲《幽兰》,贵在空谷自芳……”
若有来生,只做空谷幽兰,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