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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蛛丝 ...


  •   杨锦昭最终没有拿走那枚平安符。

      他离开霁月轩时,甚至没有再看桌角那抹柔和的浅蓝色一眼。但长霖姿在收拾桌子时发现,他喝过的那杯冷茶,杯沿留下了一个比往常更深些的指印。

      这就够了。长霖姿想。她本也没指望靠这点微不足道的关怀就能扭转他对自己的看法,只要能在他被怒火和悲痛填满的心里,投下一颗代表“并非只有敌意”的小石子,泛起一丝不同的涟漪,便算是达到了目的。

      接下来的两日,御史府依旧笼罩在低气压中。杨锦昭几乎不眠不休,吃住都在前院书房改成的临时值房内,御史台的护卫和刑部的差役进进出出,气氛肃杀。府中下人个个噤若寒蝉,走路都踮着脚尖。

      对灰衣仆役的排查遇到了瓶颈。符合身形条件的仆役有二十三人,但几乎都能找到不在场证明,或者证明人本身就有疑点,难以采信。剩下的几个无法完全洗脱嫌疑的,经过严苛的审讯,也未能吐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似乎凶手就此人间蒸发,或者,他本身就隐藏在那看似滴水不漏的“清白”之中。

      西侧门的出入记录也被翻来覆去查了数遍。除了日常采买和运送杂物的,并无明显异常。但杨忠提到,有些低等仆役的亲友偶尔会来送些东西,多在侧门短暂交接,这类记录往往不全。

      案情陷入了僵局。外界的流言却愈演愈烈,甚至开始有御史弹劾杨锦昭治家不严,以致后院起火,有失体统,难堪大任。这些奏章虽被皇帝留中不发,但压力显而易见。

      长霖姿依旧被困在霁月轩,但她并未闲着。她让云袖借着去大厨房取饭食的机会,留意打听些不涉及核心机密的琐碎信息,比如近日府中可有仆役行为异常、有无突然告假或消失的、各处的闲谈碎语等。她自己则反复推敲着已知的每一个细节。

      杨玉茹去西侧园……与人争执……灰衣仆役……扼杀……伪作溺毙……生面孔……

      她总觉得,凶手选择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动手,并且急于伪造现场,绝不仅仅是怕被发现杀人那么简单。杨玉茹一定是看到了什么,或者听到了什么,触及了凶手的核心秘密。

      这秘密,会是什么?

      第三日傍晚,云袖从大厨房回来,神色有些异样。她屏退了春兰和秋菊,凑到长霖姿耳边低声道:“小姐,奴婢刚才听两个婆子悄悄议论,说……说锦绣阁的彩蝶,就是杨小姐的那个大丫鬟,这两天像是吓破了胆,老是疑神疑鬼的,昨晚还梦魇惊叫,说什么……‘小姐不是故意看到的’、‘别杀我’之类的胡话。”

      长霖姿眸光一凝:“彩蝶现在何处?”

      “还在锦绣阁守着灵堂呢,不过听说精神很差,杨管家怕她冲撞了少爷,让人看着她呢。”

      长霖姿沉吟片刻。彩蝶是杨玉茹的贴身丫鬟,或许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她的梦呓,很可能与杨玉茹的死有关。

      “想办法,我要见彩蝶一面。”长霖姿低声道。这很冒险,尤其是在她仍是嫌疑对象的情况下,私下接触死者贴身侍女,极易惹人疑心。但她不能坐等杨锦昭查到自己头上,或者被外界的流言压垮。

      “这……小姐,现在府里看得紧,怎么见啊?”云袖为难道。

      长霖姿走到窗边,看着渐沉的暮色。“等天黑。你去寻杨忠,就说我白日受了惊,心神不宁,想问问锦绣阁那边是否需要帮忙准备些妹妹平日喜欢的点心果品供奉,顺便……看看彩蝶那丫头,毕竟主仆一场,安抚几句。”

      这个借口不算完美,但勉强说得通,关键在于杨忠是否愿意行这个方便。

      云袖会意,匆匆去了。约莫一炷香后,她回来,脸上带着一丝轻松:“小姐,杨管家答应了,说晚些时候灵堂那边人少清净了,让奴婢陪您过去一趟,不过……时间不能长,而且,得有他的人在远处看着。”

      长霖姿点点头。杨忠这是既给了她这个夫人面子,又撇清了自己的干系,老成持重。

      亥时初,府中大部分地方都已熄灯,只有灵堂和杨锦昭的书房还亮着。长霖姿带着云袖,跟着杨忠安排的一个沉默寡言的老嬷嬷,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锦绣阁。

      灵堂内白烛高烧,纸钱的气味混合着香火味,有些呛人。杨玉茹的棺椁停放在正中,衬得整个厅堂空旷而阴森。彩蝶独自跪在角落的蒲团上,身形单薄,肩膀不住地抖动,听到脚步声,吓得猛地一哆嗦,回过头来。

      几日不见,彩蝶憔悴得脱了形,眼窝深陷,眼神涣散,看到长霖姿,她先是茫然,随即露出惊恐之色,手脚并用地往后缩:“夫……夫人……不,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长霖姿示意云袖和那老嬷嬷在门口等候,自己缓步上前,在离彩蝶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语气尽可能温和:“彩蝶,别怕,我只是来看看你。妹妹骤然离去,我知道你心里难过。”

      彩蝶只是摇头,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长霖姿蹲下身,与她平视,声音压得更低:“彩蝶,你伺候妹妹多年,是最了解她的人。你告诉我,妹妹前几日,可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或者,她有没有跟你提过,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没有!没有!”彩蝶猛地捂住耳朵,尖声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小姐她就是去散步……然后……然后就……”她似乎又回想起那可怕的场景,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长霖姿知道不能硬来,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递给她:“擦擦眼泪吧。妹妹在天之灵,想必也不愿见你这般模样。”

      彩蝶犹豫了一下,接过帕子,哽咽着擦脸。

      长霖姿看着她,忽然换了个话题,语气带着几分闲聊的意味:“妹妹平日喜欢去花园散心,尤其是西边那个小园,虽然偏僻,但那几株晚桃开得倒是别致,她前几日还跟我提过想去看看呢。”

      彩蝶擦眼泪的动作顿住了,眼神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喃喃道:“小姐……小姐那日原本没想去西边……是……是……”她猛地住口,惊恐地看向长霖姿。

      长霖姿心脏微微一跳,面上不动声色:“哦?那她原本想去哪儿?”

      彩蝶紧紧闭着嘴,用力摇头。

      长霖姿知道突破口就在这里,她放缓语气,带着一□□导:“彩蝶,你想想,妹妹死得不明不白,难道你不想抓住真凶,为她报仇吗?你隐瞒的事情,或许就是关键。告诉我,那日妹妹为何改变主意去了西侧园?她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或者,看到了什么人的秘密?”

      “秘密……”彩蝶眼神涣散,重复着这两个字,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脸上恐惧之色更浓,“……灰衣服……井……他们……他们在递东西……小姐她……她不是故意看到的……她只是好奇……呜……”她终于崩溃,伏在地上痛哭失声。

      灰衣服……递东西……井边!

      长霖姿瞬间抓住了关键词!杨玉茹果然是撞见了有人在西侧园进行秘密交易!而交易的地点,很可能就在那口废井附近!所以凶手才会选择在那里下手,并仓促将尸体投入井中,不仅是为了伪造现场,更是为了掩盖交易的可能痕迹!

      “他们递的是什么东西?你看清那个人了吗?”长霖姿趁热打铁,急切地问。

      “我……我没看清……我离得远……”彩蝶抽噎着,“只看到……看到那个穿灰衣服的,好像……好像是浆洗房的张婆子的儿子……叫……叫福贵……另一个……没看清脸……个子不高……帽檐压得很低……”

      福贵!浆洗房张婆子的儿子!

      长霖姿心中巨震。浆洗房负责府中衣物浆洗,接触各院物品,地位低微,确实常穿灰衣。而浆洗房的位置,也靠近西侧门和仆役区,符合条件!

      “这话你还跟谁说过?”长霖姿稳住心神,严肃地问。

      彩蝶拼命摇头:“没有……我不敢……我怕……夫人,求您别说是奴婢说的……他们会杀了我的……”

      “放心,我不会说。”长霖姿承诺道,心中却知,彩蝶的这个证词至关重要,但也极其危险。必须尽快告诉杨锦昭。

      她又安抚了彩蝶几句,答应会派人照看她,这才起身离开。走出灵堂时,她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但心中那股拨云见日的激动,却难以抑制。

      回到霁月轩,长霖姿立刻铺纸研墨,将方才从彩蝶口中得到的信息——杨玉茹因撞见福贵与陌生人在废井边秘密交接物品而被灭口——简要写下,封好。她不能让云袖再去冒险传递消息,杨忠也未必完全可靠。

      她沉吟片刻,目光落在了那枚依旧躺在桌上的平安符上。

      “云袖,去请杨管家过来一趟,就说我有些关于妹妹身后事的细节,想与他商议。”

      杨忠很快到来,态度依旧恭敬而疏离。

      长霖姿将封好的信笺递给他,神色平静:“管家,此物烦请你亲自交予大人。就说……是妾身偶然想到的一些旧事,或对案情有所助益,请他务必亲览。”

      杨忠看着那封没有署名的信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并未多问,躬身接过:“老奴遵命。”

      他拿着信笺退下。长霖姿知道,杨忠一定会先检查信笺有无异常,但内容他不敢拆看。这是目前最稳妥的方式。

      接下来,便是等待。

      长霖姿坐在窗前,心绪难平。她不知道杨锦昭看到这封信会作何反应。是相信她,立刻去抓捕福贵?还是认为这是她为了脱罪而编造的谎言?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色越来越深。霁月轩外一片寂静,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忽然,一阵极其轻微、却不同于寻常风声的响动,从后窗传来。

      长霖姿心头一凛,警惕地站起身,吹熄了桌上的蜡烛,悄声移动到窗边阴影里。

      透过窗纸的微光,她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正试图用匕首撬开窗栓!

      有人要对她不利!

      是福贵背后的人得到了消息,要来杀她灭口?还是……别的什么人?

      长霖姿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她迅速环顾四周,抄起桌上一方沉重的砚台,紧紧握在手中。

      窗栓发出细微的“咔哒”声,被撬开了。窗户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那个黑影敏捷地翻了进来,落地无声。

      黑暗中,长霖姿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杀气。她看准时机,在那黑影尚未适应屋内黑暗的瞬间,用尽全身力气,将砚台朝着对方头颅的方向狠狠砸去!

      那黑影反应极快,侧头躲过要害,砚台擦着他的耳畔飞过,砸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但这一下也阻了对方的攻势。

      “来人!有刺客!”长霖姿趁机尖声呼救,同时抓起手边的绣凳,朝着黑影抡去。

      那黑影显然没料到目标会如此悍勇反击,低咒一声,挥刀格开绣凳,刀锋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寒光,直逼长霖姿咽喉!

      眼看刀锋将至,长霖姿甚至能感受到那冰冷的锐气,她绝望地闭上了眼。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只听“铛”的一声脆响,兵刃相交!一股强大的力道将逼近的刺客震开!

      长霖姿惊愕地睁开眼,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挡在她身前,手中长剑如毒蛇出洞,与那刺客缠斗在一起。窗外火把的光芒迅速逼近,脚步声、呼喝声骤起。

      是杨锦昭!

      他来了!

      杨锦昭的剑法凌厉狠辣,那刺客虽身手不凡,但在盛怒的杨锦昭面前,很快落了下风,几招之后便被一剑刺中手腕,匕首脱手落地。紧接着,杨锦昭飞起一脚,狠狠踹在对方胸口,刺客闷哼一声,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滑落下来,被冲进来的护卫死死按住。

      “留活口!”杨锦昭收剑入鞘,声音冰冷如铁。

      火光映照下,他转过身,看向跌坐在地、惊魂未定的长霖姿。那双一向冰冷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后怕、愤怒,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几步上前,伸出手,似乎想扶她,但手伸到一半,又僵在了空中。

      长霖姿借着力道自己站起身,虽然腿还有些发软,但依旧维持着镇定:“多谢大人相救。”

      杨锦昭看着地上那个被打晕的刺客,又看向长霖姿,沉声问:“你没事吧?”

      “没事。”长霖姿摇头,目光落在那刺客身上,“此人……”

      “是冲你来的。”杨锦昭语气肯定,眼神锐利如刀,“看来,你的那封信,戳到某些人的痛处了。”

      他收到信后,虽未全信,但立刻派人去浆洗房秘密控制福贵,同时不放心霁月轩,便亲自带人过来查看,没想到正撞上这一幕。

      “福贵呢?”长霖姿急忙问。

      “已经抓住了。”杨锦昭道,“在他的住处搜出了尚未传递出去的几封密信和一笔来历不明的巨款。”他顿了顿,看着长霖姿,目光深沉,“你提供的线索,是真的。”

      长霖姿长长舒了一口气。赌对了。

      这时,负责审讯刺客的护卫头领过来禀报:“大人,刺客牙中□□,已被属下卸了下巴。初步检查,身上有北狄探子惯用的刺青。”

      北狄!

      长霖姿心中巨震。杨锦昭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事情的性质,完全变了。从内宅仇杀,变成了里通外敌、杀人灭口的间谍大案!

      杨锦昭猛地看向长霖姿,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审视。他这个看似柔弱、与世无争的“替嫁”夫人,竟然在无意中,撬动了一场关乎国家安危的阴谋?

      “把他带下去,严加看管,撬开他的嘴!”杨锦昭下令,随即对长霖姿道,“此地不宜久留,随我去书房。”

      这一次,他的语气不再是命令或疏离,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将她纳入保护,或者说监控范围的决断。

      长霖姿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彻底卷入了更深的漩涡。但她也明白,这是洗脱嫌疑、也是真正在这御史府立足的唯一机会。

      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挺直脊背,跟在杨锦昭身后,走出了充满杀机与谜团的霁月轩。

      夜色正浓,前路未知。但真相的帷幕,已然揭开了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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