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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第 103 章 ...

  •   “你呢?”

      萧玥突然将目光从漫天的飞雪中收回,转向他。那双清澈而疲惫的眼睛里,此刻没有任何审视或防备,只有一种纯粹的、带着些许好奇的探寻。

      “你为什么来?”她问,“从演唱会现场,到现在。为什么对我的事,这么在意?”

      问题来得直接,没有任何迂回。张献忠感到心脏被轻轻攥了一下。他没有闪躲,也没有试图编织任何听起来更合理、更符合“学术调研”逻辑的借口。面对这样一双眼睛,谎言显得拙劣而多余。

      他选择了最诚实的、也最直白的答案,尽管这答案听起来可能有些荒谬:

      “因为一年前,你在后台看了我三秒钟。”

      萧玥明显怔住了。她微微偏头,似乎在记忆的迷雾中努力搜寻那个瞬间。后台?演唱会?一年前?无数面孔和场景飞速掠过。最终,那个穿着干净衬衫、戴着黑框眼镜、在保安阻拦下眼神固执而迷茫的年轻男孩的形象,似乎与眼前这张褪去了一些青涩、多了几分沉稳的面孔重叠了。

      想起来了。那个在喧嚣边缘、试图闯入寂静的……“观察者”?

      然后,她轻声笑了出来。

      不是那种带着嘲讽或疲惫的冷笑,也不是刚才提及过往时那种苦涩的笑。这是一个真实的、短促的、甚至带着一丝温度和气音的轻笑。笑声很轻,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冰封的湖面,瞬间打破了书房里过于沉重凝滞的空气。这是张献忠第一次听见她这样笑,不带任何负担,只是纯粹的对某个瞬间、某种巧合、或者他这份过分认真的“在意”本身的……一点微妙的、善意的反应。

      “张献忠同学,”她止住笑,看着他,眼神里多了一丝长辈般的温和,语气也带上了一点调侃,“如果我没记错资料的话,你今年十九岁。而我,已经三十一岁了。”她顿了顿,声音平缓下来,带着一种陈述事实的冷静,“你的人生,刚刚在起点线上鸣枪。而我的……已经驶过了可以轻易掉头、随意改变轨道的年纪和路口。”

      这不是拒绝,更像是一种清晰的、关于现实坐标的提醒。时间、阅历、人生的阶段,像一道道无形的沟壑,横亘在那里。

      张献忠迎着她的目光,没有退缩,也没有少年人常见的热血上涌或急于辩驳。他的声音很稳,是思考过后的平静:“我没想改变你。”他说,“我知道我改变不了任何人,尤其……是你。”

      他略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看起来更郑重一些:“我只是想……在旁边看着。看着你写完《国际纵队》的剧本,看着你整理完那些快要被时间湮灭的档案,看着你继续用你的方式,为更多连墓碑都没有的无名者,立起一座座文字的纪念碑。”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更准确的比喻,然后补充道:“像学生看着自己敬佩的老师,像后辈看着在前方披荆斩棘的前辈,像……一个同样被历史的重量和那些沉默的故事所吸引、甚至感到某种‘困住’的人,看着另一个在这条路上走了更远、也更孤独的同类。”

      没有逾越界限的企图,没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注目,和一份坦然的“同类”认同。

      萧玥的眼神,在他平静而诚恳的叙述中,逐渐软化了下来。那层习惯性的、用于隔绝外界的清冷外壳,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她没有说什么,只是伸出手,不是要握手,而是轻轻拍了拍他放在膝盖上的手背——这是一个师长对学生、前辈对后辈的、带着鼓励与认可的、克制而温暖的举动。一触即分。

      “那你就好好学历史。”她收回手,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晰与力量,“北大历史系,那是中国最好的、没有硝烟的战场之一。史料是你的弹药,思辨是你的武器。用你的笔,用你未来的研究,去打一场漂亮的仗。不是为了任何人,是为了那些值得被记住的人和事。”

      她看着他,眼神里有一种托付般的郑重:“等有一天,你有足够的学识和见地,有资格站在我身边,不是作为粉丝或好奇者,而是作为可以平等讨论专业问题、可以共同面对历史复杂性的同行者时——”

      她停顿了一下,给了他一个极淡却明确的期许:

      “我们再来谈其他的。”

      张献忠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这不是承诺,甚至不是约定。这是一个清晰的目标,一个需要他用漫长岁月和扎实努力去攀登的台阶。他没有任何犹豫,用力地、深深地点了点头。

      离开四合院时,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云层散去,露出一轮清冷的满月,月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照在胡同里厚厚的、洁白的新雪上,反射出一片幽幽的、静谧的银光。世界被洗涤过一般,干净,安宁。只有他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咯吱”声,在狭窄的胡同里回响,规律而清晰。

      走到胡同口,他忍不住停下脚步,回过头,朝着来的方向望去。

      那座安静的四合院,在月光和雪光的映衬下,轮廓模糊而温柔。唯一清晰的是那扇亮着灯的窗。透过薄薄的雾气,他能看见萧玥的身影,依旧坐在书桌前,微微低着头,手中的笔在纸上移动。那剪影专注、沉静,与一年前在演唱会后台惊鸿一瞥时那个冷静记录的侧影,奇妙地重合了。仿佛外界的任何喧嚣、变故、人来人往,都无法真正打扰她那个由纸张、文字和历史构成的、坚固而自足的世界。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掏出来,屏幕自动亮起,是一条新闻推送的标题,在冷白的月光下格外刺眼:

      “前顶流歌手于星确认已低调飞抵马德里,经纪人称其将暂别娱乐圈,专注于个人历史研究与游学。”

      简短的文字,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终结和另一段旅程的开始。张献忠面无表情地划掉了这条推送,熄灭了屏幕。

      他将手机塞回口袋,转身,继续沿着覆雪的小路向前走。月光将他孤单的影子拉得很长。

      有些星辰,从万众仰望的璀璨天幕毅然坠落,不是为了湮灭,而是为了以更沉重的姿态回归大地,去亲吻泥土,寻找自己失落的根系与重量。

      而有些光,即使永远悬挂在遥不可及的天际,即使清冷,即使沉默,也会一直亮着,不为照耀特定的某人,只为照亮后来者脚下可能崎岖、可能黑暗的路。

      他知道自己的战场在哪里了。

      不是在那个光芒万丈、充斥着尖叫与泪水的舞台上;不是在聚光灯追逐的、虚浮的名利场中。

      他的战场,在图书馆泛着霉味的古籍区,在市档案馆寂静的阅览室,在那些字迹漫漶的档案与回忆录里,在所有被宏大叙事有意或无意掩埋的、具体而微的个人命运尘埃之中。

      就像萧玥,用笔和坚韧,在时间的废墟上重建记忆的城池。

      就像那个刚刚踏上异国土地、试图在历史血污中辨认先人足迹的于星。

      就像他张家三代人,用军装、牺牲和忠诚守护的这片厚重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所有被鲜血浸透、因此更需要被清醒铭记、而非盲目歌颂的历史。

      他今年十九岁。

      路还很长,长得看不到尽头。

      而有些人,就像北极星。不需要靠近,不需要拥有,甚至不需要频繁的对话。仅仅知道她在那里,持续地、恒定地散发着那束清冷却不灭的光,对某些行走在漫漫长夜里的人来说,就已经是莫大的指引与慰藉。

      值得用一生的步履去追随。

      哪怕,永远只是隔着遥远的距离,安静地,看着那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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