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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 4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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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顾妄腹部的枪伤总算愈合得七七八八,虽然运动时还会隐隐作痛,医生也叮嘱仍需静养,但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办理了出院手续。
出院那天,天空阴沉,飘着细密的雨丝。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停在医院VIP通道出口,车门打开,下来的正是穿着一丝不苟的深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李烨。他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精准地撑开,遮在了走出门口的顾妄头顶。
“顾总。”李烨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顾妄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羊绒衫,脸色依旧有些失血后的苍白,他看了一眼李烨,微微颔首,弯腰坐进了车里。
车子平稳地驶离医院,汇入车流,车内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默。
顾妄靠在舒适的后座椅背上,目光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街景,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怎么样了?”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李烨立刻心领神会,他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顾妄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回答道:“在康宁疗养院,一切都安排好了,这辈子,应该是出不来了。”
顾妄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声音里听不出丝毫儿子对父亲应有的情感,只有一种胜利者的嘲讽:“挺好,最好永远都别出来。”
李烨沉默了几秒,才用一种听不出是赞叹还是唏嘘的语气说道:“顾总对自己父亲,真是够狠的。”他的目光透过后视镜,意有所指地扫过顾妄腹部伤口的位置,“不过,您对自己,更狠。”
那一枪,险之又险,距离致命脏器只有毫厘之差,这不仅仅是胆量,更是对时机、对人心的把控和冷酷到极致的利用。
顾妄转过头,看向李烨的后脑勺,脸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语气带着调侃:“彼此彼此,李秘书不愧是我爷爷一手培养出来的人,不仅能力出众,这枪法……也是一等一的好,再偏那么一点点,我现在,恐怕就不是坐在车里,而是躺在某个冰冷的盒子里了。”
李烨笑了笑,“顾总这是要秋后算账吗?我可是老老实实按照你的要求去做的。”
顾妄也笑着说:“不敢,李秘书是大功臣。”
过了一会儿,李烨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点疑惑:“顾总……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妄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仿佛在回忆什么:
“你一直说,你是为‘顾家’做事,起初我没太在意,后来才慢慢品出来,你口中的这个‘顾家’,指的从来不是我父亲顾知声,更不是我,而始终是……我爷爷,顾明远。”
李烨沉默着,没有否认,这确实是他一直以来谨守的立场和底线。
“你比你父亲……细心得多。”李烨最终只是给出了这样一个评价。
顾妄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李烨顿了顿,抛出了另一个更关键的问题,这也是他心中盘桓已久的疑问:“那么,你又是怎么确定,我一定会帮你完成这出苦肉计呢?你就不怕我临时反水,或者……假戏真做?”
这是整个计划中最冒险的一环,李烨是老爷子的人,但人心难测。如果李烨当时有丝毫的异心,那一枪,可能就真的成了他的丧钟。
“我母亲生前,很喜欢做慈善,她名下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基金会,长期资助一些贫困山区的孩子读书。”顾妄的声音很平静,“我整理她遗物的时候,看过受资助学生的名单和资料,里面……有一个名字和照片,让我印象很深,李秘书,你和小时候长得一点都不像。”
李烨沉默了,顾妄的母亲,那个温柔善良却红颜薄命的女人,是他年少时黑暗岁月里唯一照进去的那束光,她会定期给他寄学费、生活费,偶尔还会附上几句鼓励话语。
“她……是我的恩人。”良久,李烨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也是我的贵人。”
“我母亲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人。”顾妄语气满是遗憾,“不过,你也很好,她资助了你,而你保护了她的儿子。”
“所以,就凭这个,你就觉得,我一定会帮你?”李烨继续问道。
顾妄闻言,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玩味:“还有……那天你绑我双手的绳结,系得……可不算紧,甚至可以说,有点过于宽松了,我稍微活动一下,就感觉到了明显的松动,我当时还在想,这肯定是你给我的信号。”
李烨:“……”
“其实……那是因为,我不太熟练。”
顾妄愣了一下,随即低低地笑出了声,牵动了腹部的伤口,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但笑意却未减:“好吧……看来是我想多了,我还以为那是我们之间的默契。”
李烨无语地抽了抽嘴角,决定结束这个让他有些窘迫的话题。他重新专注于驾驶,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静:“顾总,您交代的事情,我已经办到了,顾知声被软禁,集团内部的障碍基本扫清,老爷子那边……也已经完全站在您这边。”
“嗯。”顾妄收敛了笑意,点了点头,“谢谢。”这两个字,他说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郑重。
李烨却摇了摇头:“谢谢就不必了,我的辞职信,已经发到您邮箱了,希望您能尽快批准。”
顾妄似乎并不意外,他靠在椅背上,打量着李烨挺拔却难掩疲惫的背影,语气带着一丝真实的惋惜:“真舍不得,像李秘书这样的人才,放眼整个商界,也找不出几个。”
李烨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却坚定:“这些年,太累了,勾心斗角,戴着面具生活,你爸脾气又阴晴不定,我每天比狗还累,现在事情了结,我只想好好休息,出去看看这个世界。”
“看看世界……”顾妄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眼神有瞬间的飘忽,随即,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有些急切地追问道:
“许安安那边……老爷子之前派去监视他的人,都撤换下来了吗?”
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问题,之前他羽翼未丰,无法完全掌控,只能默许老爷子派人暗中监视许安安,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他首先要确保的就是安安身边的眼睛,必须是自己的人。
“按照您的吩咐,一个月前就已经全部撤换完毕,现在负责保护许先生安全的,是我们的人,绝对可靠,并且只负责安全,不会干涉他的任何私人生活和行程,也不会向老爷子汇报细节。”李烨回答道。
顾妄松了口气,但紧接着,他又皱起了眉头,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酸意:“我最近看你们传回来的照片……他身边,好像总是跟着一个外国男孩?长得还挺扎眼,也是我们请去保护他的?保镖需要找这么帅的吗?”
他看着照片里那个围着安安转,笑容灿烂的意大利小子,就觉得腹部刚刚愈合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比中枪时还要难受。
李烨从后视镜里看到顾妄那副强装镇定的样子,一直紧绷的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了一个明显的弧度,连眼里都带上了几分看好戏的笑意。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才慢悠悠地,带着点戏谑地回答道:
“顾总,那个……还真不是我们的人。”
他透过后视镜,清楚地看到顾妄的眉头狠狠拧了起来。
李烨强忍着笑意,继续补充道:
“据我们观察,那好像是许先生自己在旅途中认识的……朋友,用现在流行的话说,那可能真是他的……一段艳遇。”
顾妄:“……”
艳……艳遇?!
几秒钟后,顾妄猛地回过神,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李烨!立刻!马上!给我订最快一班飞往……!”他顿住了,他居然因为震惊和愤怒,一下子没想起来许安安现在具体在哪个国家!“飞往他现在的所在地的机票!立刻!”
李烨看着后视镜里那个明显慌了神的年轻总裁,好心提醒道:“顾总,您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医生建议还需要静养,而且,集团刚刚稳定,很多事务需要您亲自处理……”
“静养?!等你老婆跟别人跑了的时候希望你也能这么淡定!”顾妄几乎是低吼出来,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自持,额角青筋都在跳。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意大利小子围着安安献殷勤的画面,还有李烨那句轻飘飘的“艳遇”,这比他腹部挨一枪还要让他难以忍受!
李烨则一本正经地回答道:“谢谢顾总关心,不过,我是单身主义,暂时没有这方面的烦恼。”
顾妄:“……”
他被噎得彻底说不出话来,只能狠狠地瞪着李烨的后脑勺,胸口剧烈起伏,感觉自己快要被气炸了。
*
肃穆的顾家老宅,连空气都凝滞着沉疴与迟暮的气息。顾妄踏进这座承载了顾家几代权欲与倾轧的深宅大院时,步伐沉稳,面容冷寂。他不再是那个需要隐忍、需要伪装的继承人,而是真正执掌大权的掌控者。
顾明远的卧室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曾经叱咤风云、说一不二的顾家定海神针,此刻只是一个躺在病榻上、须发皆白的老人。他的身体在经历连番打击后,终于彻底垮了下来,油尽灯枯之态已难以掩饰。
顾妄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曾经需要他仰视、费尽心机去揣摩和应对的祖父,他的眼神里没有胜利者的得意,也没有对垂暮老人的怜悯,只有深不见底的平静。
“爷爷。”他开口,声音不高,回荡在寂静的房间里。
顾明远的眼睛缓缓睁开,看向站在床边的孙子,那双曾经精明的眼睛,如今只剩下疲惫和苍凉。
“您老了。”顾妄的语气很平淡,“以后,就好好在这里安享晚年吧,我会请最好的医生和护理,保证您衣食无忧,得到最好的照顾。”
这话听起来是孝顺,实则是不容反驳的最终安排——顾明远的时代,结束了。他将被“供奉”在这座老宅里,度过余生,再也无法插手顾氏的任何事务。
顾明远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想说什么,却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挣扎了半生,算计了半生,到头来,还是败给了时间,败给了更狠更绝的后辈。
顾妄微微俯身,靠近了一些,声音压得更低: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向您汇报。”他顿了顿,看着祖父骤然收缩的瞳孔,缓缓说道,“您之前派去监视许安安的那些人,我已经全部换下来了,以后,他的安全,由我的人全权负责。”
顾明远的呼吸猛地急促起来,他死死地盯着顾妄,眼中闪过一丝惊怒,许安安,那个他用来牵制孙子的男孩,顾妄竟然如此毫不避讳地宣示主权,甚至直接清除了他布下的棋子!
顾妄直起身,迎视着祖父惊怒交加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告:
“爷爷,请您放心,我,不是顾知礼。”
“而安安,也永远不会成为……您想象中的,那个可以用来威胁我的‘那个人’。”
这句话,是顾妄在明确地告诉他,他不仅完全掌控了局面,而且决不允许任何人,包括他这个祖父,再动许安安一分一毫。那个男孩,是他划定的绝对禁区,是他所有算计和谋划中,唯一不容触碰的逆鳞。
顾明远躺在病床上,胸口剧烈起伏,最终,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颓然地闭上了眼睛。半晌,他用疲惫的语气缓缓说道:
“你……比你大伯,比你父亲……都要狠。”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是褒是贬,更像是一种陈述。
“真像……真像我年轻的时候……”他喃喃道,仿佛透过顾妄,看到了自己当年踩着兄弟尸骨上位的影子。
“算了…我不管了…也管不动了…”顾明远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顾氏…已经彻底在你手上了…你…好好的就行…”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英雄末路的悲凉,纵横一生,到头来,身边竟只剩下这一个心思深沉、手段狠绝的孙子。顾知礼在狱中,顾知声在精神病院,顾家……真的只剩下顾妄这一根独苗了。
“如今……顾家,只有你一个了……”这句话,像是无奈的叹息。
顾妄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动容,他等这一刻,等了太久。所有的隐忍,所有的谋划,所有的鲜血与痛苦,不就是为了将顾氏彻底握于掌心,挣脱所有束缚吗?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仿佛瞬间又衰老了几分的祖父,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间充斥着药味和暮气的房间。
走出顾家老宅沉重的大门,外面阳光刺眼,顾妄微微眯起眼,他坐进等候在外的车里,没有立刻吩咐司机去处。
他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那边传来林盛南熟悉的声音:“顾妄?”
顾妄靠在椅背上,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目光深邃:
“是我,他……现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