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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回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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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临近大学期末放假,我意外收到了一通电话,电话那头是一个很久不联系的人。
我的父亲。
他在电话那头用兴奋的语气告诉我,他要结婚了,希望我可以回去看他。
结婚?
谁结婚?
我要有后妈了?
其实那个我称之为“父亲”的男人已经很久不曾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了,后不后妈的,对我来说倒也无所谓,毕竟当年因为那件事我选择独自一人离开,之后就再没接触过有关于村子的任何事情。
父亲态度诚恳,满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思念。真情假意有几分我不敢说,不过在犹豫之后我还是答应了。
反正这次回去看一眼,以后大概也就不会再回去了。
当我在坑洼不平的路上颠簸时,还是百思不得其解的状态,父亲少说也是个将近五十岁的人了,不是说不提倡老年人婚姻自由,而是在那个常年封闭的小村子,他哪里来的结婚对象?
难不成是被女鬼以身相许了?
想到这我不由得低下头嗤笑一声。
父亲是个神棍,平日里就拿着他那堆家伙事,从村东头跑到村西头,叫嚷着管尽阴间不平事。
做法的时候也是跳来跳去,叽哩哇啦地叫着,活像个小丑,偏偏村里人还都信他,有什么怪事都会请他去瞧。
他能瞧出来什么?
不过就是装模作样跳一跳,再说几句故弄玄虚的咒语,收人几块钱,整点黑乎乎的香灰符水糊弄了事。
他要是真会瞧,怎么不见他救自己女儿一命呢,我那么害怕地求着他,可他却用我平生从没看到过的冷漠眼神盯着我,只是任凭我绝望地哭喊。
如果不是我命大,恐怕早就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恨不恨他,但总归是不想再见到他,所以我带上母亲留给我的那些东西,离开了村子。
不管怎么说,我心里疙瘩始终放不下。
颠簸终于停止,我走下车,站在略显荒凉的站牌下,这里距离村子还有好长一段路。
我在破败的站牌旁边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了下来,期待着会有哪个过路的好心人捎我一程。
只不过从晨光熹微坐到夕阳西下,我都没看到一个生物在我面前出现过。
就在我无奈想把电话打给父亲的时候,远处响起一阵汽车发动机的轰鸣。
由远及近,在我的面前缓缓停下。
车窗降下来的一瞬间,我惊叫出声:“小沐?!怎么是你!”
温沐只是看了我一眼,淡淡地点了点头,又伸手往后指了一下示意我上车。
我有些尴尬,但现在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所以我还是上了车。
明明还没有发生那件事之前,我和温沐是最好的朋友,我们一起在村子里度过的那段时间,对我来说是最快乐的时光了。
只不过后来温沐和我都离开了村子,我们之间也再没有联系过。
“小沐,你……”
我张了张嘴,想跟她说说话,但车内气氛安静地有些可怕,温沐没有接话的意思,我也没有自讨没趣,讪讪地把头扭到一边去了。
车窗外的风景缓慢倒退着,一路都被夕阳染成荒凉的土色,终于又被渐渐吞没了。一片漆黑中,车缓缓停在了村口。
这个我已阔别将近十年的地方。
2.
下了车,我才发现村口站着一个人,是父亲。
见到我们,他热情地走了上来,先和温沐打了个招呼,紧接着径直朝我走过来,一把揽住我的肩膀,手劲很大,像是怕我再跑了一样。
我躲闪不及,却又对他的亲密接触感到一阵不适,有些不耐烦地推了他几下,在走进村子几步之后终于将他推开。
他收回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回头看了看旁边的温沐。
“小沐啊,要不要来家里吃个晚饭,你和霜霜也这么多年没见了,小时候你们不是玩的最好了吗?”
我刚想阻止他,却见温沐已经点了头。
“好啊,谢谢叔叔。”
表情带着笑,但她一眼都没有看我。
我郁闷地跟着父亲走进院子,和记忆中一样的破败,几只鸡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我对这跑到我脚边的一只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它受了吓,跑开了。
它们的作用也不过是拧断脖子喷点血,为我父亲所谓的的仪式添点彩头。
夜色漆黑,我勉强看清窗子上多了几张囍字,瞧着有点违和,我忍了几忍还是没有忍住,开口问父亲:“你真要结婚了?”
父亲正从厨房里出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闻言顿了顿,将汤放在桌子正中央,笑着说:“是啊。”
我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饭,没有继续问,整个吃饭的时间,除了温沐和父亲之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气氛是压抑的安静。
吃过饭,温沐要走,父亲手里洗着碗,喊我送送她。
我送温沐来到门口,她的目光始终没有在我身上停留,我不甘心,又跟着她走到大路上,眼看着她要拐弯,我终于没忍住叫住了她。
“小沐,当年的事,我很对不起,我……”
“不用多说了。”
温沐跟我说了今天我们见面之后的第一句话,语气冷淡:“没什么好说的,你就不该回来,我也不想见到你。”
温沐小时候就跟我一般高,如今长大了,还是这个样子,我能很轻易地对上她的眼睛,她漂亮的眼睛像宝石,但再也没有之前那种亮晶晶的光彩。
其实她心里还是怨我的。
她说我不该回来,那她呢?她又为什么回来?
我不认为凭我们两个现在冷淡的关系,她会来参加父亲的婚礼。我能想到的原因,只有,当年那件事。
看着温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我心里依旧不是个滋味,在原地呆愣了一会,没有急着回家,而是转身去了另一个方向。
那里是李奶奶家。
走进院子,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大片的红绸,各种漂亮的红色窗花,红蜡烛,看着比我们家还像要结婚的。
里间的窗子透出暖色的灯光,我敲了敲门,叫了声李奶奶,很快门就开了。
李奶奶摇着蒲扇,冲我笑呵呵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跟奶奶说一声。”
“这不刚回来就来找您了嘛奶奶。”我笑着抓住李奶奶的袖子轻轻晃了晃,“奶奶,您院子里这是……”
“你爸结婚是我操办的,本来这些都该在你们家挂上的,结果你爸非不让提前挂,只让贴几个囍字,谁也拗不过他,这不,都堆我这里来了。”
我附和着点了点头,跟李奶奶唠了会家常,终于切入了我想了解的话题上。
“奶奶,当年戏班子那事……”
李奶奶一听,脸上本来慈祥的笑容也凝固住了。
“奶奶,”我只能硬着头皮问下去,“我就是想知道,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知道,”李奶奶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你这孩子,问这个干什么?”
“奶奶,您知道的,当年这件事……是我造成的,当时我还太小记不住事,现在我就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沉沉的夜色压下来,将屋内的灯光压作小小一团,呼吸声重重地合在一起,眼神相互碰撞,在凝固的空气中仿佛要擦出火花。
“唉,你这孩子,”李奶奶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手里的蒲扇晃了晃,驱散了一点屋子里沉闷的气氛。
“你还是放不下当年官锦的死吗?这是那小子自己的命数,其实怪不得你的。”
我的记忆被这个名字拉回到那个久远的深夜。
当年有个戏班子来村子演出,本来我们这荒郊僻壤的,戏班子都不会经过这里,但这戏班子里有我们自己人。
我们村里的一个小男孩,被送出去拜师学艺,几年后摇身一变,成了个唱戏的角,便决定趁着演出的机会回村子里看看,也顺便“福泽乡里”,让大家听听戏。
这个小男孩的名字就叫官锦。
戏班子来到这里,要有一天时间做做准备,第二天才正式开始。
可是那时候我还小,哪见过这种新奇的事情,我半夜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偷偷溜出来,正好看到远处山坡上那大团阴影,在寂静无声的夜里隐隐传出戏声。
这让我很兴奋,拐了个弯把睡梦中的温沐叫醒,带着她往戏台子那边走。
戏台子在村子后的山坡上,想来是他们不会打扰村里人休息,这里宽敞,看戏的时候人也坐的下。
当我们两个走近的时候,果然听到了唱戏的声音,可是这三更半夜,他们唱给谁听?
我和温沐对视一眼,默契地猫着腰,轻手轻脚地从戏台旁地草丛里穿过去。
他们确实在唱戏,只不过没有开大灯,只在戏台的角落挂了一只昏暗的白纸灯笼,映着戏台上两个互相追逐的身影。
追人的那个身材高挑,被追的那个看起来身形瘦小好多,还穿着宽大的衣服,几次被追上似乎是被打了几下再接着跑。
他们在干什么?
我们看不明白,而且和着的戏声也不像我们期待的那样欢快,反而有些阴森可怖,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出来的,在深夜里幽幽地回荡,凄婉哀转,听得人头皮发麻。
戏台上两个人宛如提线木偶般做着诡异至极的动作,戏声混进暗淡的月光里,恍惚间让我想起父亲常说的阴曹地府。
我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突然,一声鞭炮声猛地炸响,我只感觉我的魂都要被吓飞了,和旁边的温沐齐齐发出尖叫,同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我们冲过来,我们看到戏台上两人齐齐看向我们。
朝我们过来的人,大概是刚才在唱戏的那个。
我们惊魂未定,但是还是慌忙地鞠躬道歉,连声的对不起却没挡住被人一把提起我们的衣服将我们提到半空中。
“这里怎么会有两个小孩!”
他看起来像是气急了。
我连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你们了,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现在就走。”
我偷瞄了一眼,这个人的面色丝毫没有缓和,而刚才在戏台上追逐的两个人在他身后,也是面色煞白,相比于愤怒,他们更像是恐惧。
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呢,这种诡异的氛围哪里会是唱戏。可是当时我就是犟,觉得不过就是打扰了他们的排演,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犯得上这么生气吗?
结果就在僵持的时候,那个身形瘦小的人突然捂住脖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堵住了。
另外两个人见状,直接把我们丢下,围在已经倒在地上的那个人面前,同时,身旁刚落地的温沐也冲了上去,喊着:“官锦!”
此刻我才隐隐意识到我们闯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