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江山万里云》令子京

34、第 34 章

　　（二十九）

　　云弗久未来海子，路上一直掀着车帘向外看，嘴里还轻轻哼着歌。周祈政在一旁听着，慢慢跟着和起来。

　　“春日将尽夏日来，杨柳湖边看花开。小白长红多可爱，女儿折来送俊才，女儿折来送俊才。”

　　这歌是云弗的奶妈冯嬷嬷教的她，词、调都简单易记，是云弗第一首学会的歌。自三岁学会后，她便经常哼。那时候在翊坤宫，她从御花园里采花送德妃，便把最后一句改成了“阿弗折来送姨妃”，德妃被哄得很是开心，还把那朵花做成了干花，留了好长时间。

　　周祈政也是那时候听她唱记住的。

　　到了目的地，云弗下了车后没有去营帐，而是来到湖边挑着好看的花摘了几朵，然后用绿色的丝绳绑到一起，大步向周祈政的营帐走去。

　　一路上，云弗手里拿着花，脸上带着笑，旁边的护卫和太监、宫女虽然都背着身，但是余光瞥到都默契地捂嘴偷笑。

　　这在宫中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有人给皇上送花。

　　不光是他们，在帐外候着的吕善长看见云弗手里拿的花，脸上也满是笑意。

　　“里面有人吗？”云弗问吕善长。

　　“就皇上自个。”吕善长笑答，而后两旁的太监掀开了帐帘。

　　云弗把花藏在身后进去了。

　　周祈政正在试弓，看见云弗招呼她过去，“这个新做的，你试试怎么样。”

　　云弗走到他身旁却没有接弓。

　　周祈政看着她双手背后的动作，猜到了什么，笑着看她，“什么？”

　　云弗笑着把花拿出来递到他面前，“送你。”

　　周祈政笑着接过来，真如她唱的那样，“小白长红多可爱”，但是最可爱的还是眼前人。

　　“女儿折来送俊才，看来我也算是个俊才。”周祈政笑道。

　　“你当然是。”云弗道。撇开皇帝的身份，周祈政也是英气俊朗，才气纵横的。之前，她和他元宵节去逛灯会，他猜灯谜、做对子都是一绝，给她赢了不少好玩意，那时候还有不少女子让丫鬟来问夏源是谁家的公子，后来见夏源不理人，就去问云弗。

　　云弗还记着她当时说的是，“这不是谁家的公子，这是我的三哥哥。”

　　周祈政听见后，摸着她的脸说她答得好，给她买了糖葫芦。

　　云弗说完看着周祈政笑意幽深的眼神，明白了他是故意的，便睨了他一眼。

　　周祈政笑了一声，声音愉悦。他上一次收到花还是九年前，也是她送的。

　　“你送我花我很高兴。”他走到她身旁，去牵她的手。

　　云弗躲了一下。

　　周祈政知她害羞，转而道：“礼尚往来。你来看看这张弓怎么样，不是还要亲射虎？”说完，将她的手托起，把弓放到她手里。

　　云弗先是瞥了一眼，见是把漂亮的小梢弓，便拿起端详起来。这仔细一看，她发现弓内侧刻了两个字——月与。

　　周祈政送她的东西上这两个字很常见，有时候是一个“月”字，有时候是一个“与”字，也有时候两个字都有。

　　云弗的“弗”字是云霆出征前取的，那是他还不知道自己孩子是男是女，便取了“弗”这个字。因云无定，若为女儿则取否之意，以定心神宁；若为男儿，则取《墨子》中的“君必有弗弗之臣”之意，意喻作为臣子须承谏责之意。

　　镇国公不会想到自己的女儿反而应了给儿子取的意，成了天子弗臣，周祈政完全没有以臣礼待之。

　　但是，周祈政把云弗当作妹妹后，总觉得这个“弗”字不好，像是把什么都否了，故而他就给她私自取了“月与”二字。其他人弗的，他都要与她。

　　云弗对周祈政给她取的字是喜欢的，她平日写些什么，署名就经常署“月与”。

　　当然，这张弓她也是喜欢的。

　　“谢皇上。”云弗拿着弓，面上很高兴。

　　周祈政看她高兴自也是高兴的，只是这个称呼……

　　“叫我什么？”

　　“皇上啊。”

　　“换一个。”

　　云弗为难了，这些日子她其实有意避免称呼他皇上，但是除了这个她也不知道叫他什么。“三哥哥”是不可能的，还能叫什么？总不能直接叫名字，姨妃都没有这么叫过他，而是称“政儿”。

　　周祈政看她冥思苦想的样子，嘴角却弯了弯，他喜欢看她想着他，最好她整天都想着他。

　　“周，郎？”云弗抬眼看他，前几天她还说了“亲射虎，看周郎”，或许他就是想听这个称呼？

　　周祈政默默叹了口气，离他所想，还是差一点儿，算了，慢慢来吧，总比“皇上”好。

　　“再叫一声。”周祈政语带笑意。

　　“周，郎。”云弗还是不习惯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连起来。”周祈政命令。

　　“周郎。”

　　周祈政满意了些，“先这么叫着，以后想叫其他的也可以。”

　　云弗心里腹诽，一个都够她想了，哪还有什么其他的。

　　周祈政似看出她的心思，意味深长道：“总会有其他的。”

　　云弗还听不懂他的意思，也没多想，点头应和着想把这篇翻过去。

　　周祈政看着她幽幽笑了。

　　临傍晚，两人骑马沿湖而行。

　　落日余晖下，湖面波光粼粼。

　　云弗仰头感受着这落日轻风，好久没这么惬意。

　　周祈政看着她的侧脸和迎风飞舞的发丝，心蠢蠢欲动。

　　“阿弗。”他轻声唤她。

　　云弗闻声转过头，周祈政倾身，手捏住她下巴亲上了她的唇。

　　云弗一怔，看着他幽深的目光，受不住闭上了眼。

　　周祈政嘴角微弯，也闭上眼睛感受着唇下的柔软。

　　马儿似乎也知晓主人的心，定定立着，一动不动。

　　一切都沉浸在这金色的夕阳中。

　　一吻结束，云弗的唇愈发红艳，脸上也添了抹红。

　　周祈政紧盯着她，脸上笑意更深，“有进步。”最起码不憋气了。

　　云弗听了脸更红，纵马往前去了。

　　周祈政一扬眉，追了上去。

　　云弗仿佛和他较上了劲，他追上来她就往前跑去，势要比出个高低。

　　周祈政心里刚开始是想陪她玩一玩的，但是后面看她越来越快，心里隐隐有了担忧。

　　周祈政放慢速度不再紧追着她，云弗感觉到回头去看他。

　　他没有说让她扫兴的话，只是赞赏地看着她，有愿拜下风的意思。

　　云弗得意地笑了，停住了马，在原地等他，扬头问：“我技术没有退步吧。”

　　周祈政微笑点头，“很好。”

　　上次她骑马进京，事后他问夏源，夏源请罪后就说她骑马很好。她想做的事她都是能做的很好的。

　　跑了一场，心情舒爽不少。两人下了马，顺着湖边散步。

　　走了没两步，周祈政的手碰上她的手，而后由碰触变为勾指，最后变为牵手。

　　两人脸上都带着笑意，没有看彼此，而是默契地看着远方。

　　暮色下，柳莺声老，倦归入林。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归而知还。”

　　有心无心，他的一片云都到了他掌中。

　　晚膳后，周祈政看奏折，云弗坐在他对面看书。

　　看到一处，周祈政微微叹了一声。

　　云弗看向他。

　　周祈政之前没有和她说过朝政之事，当然她也从来没问过。现在经过这一次的事，看着她探寻的眼神，他觉得可以和她说些什么。

　　“闵以道，派人去请了三次了，就是不出山。”

　　闵以道曾是康乐朝的阁员，后因主张改革土地税收触怒众意，被康乐帝革了职，而后便回到了老家荆州。

　　周祈政在这段日子派去了三拨人，结果都以“无经世之才，乏处世之道，难堪大任”为由辞任。

　　云弗闻言笑了，周祈政不解。

　　她把书举起来，“你看我在看什么。”

　　周祈政知道她最近在看史书，看见书上的《吕氏春秋》四个字，也不觉得奇怪。

　　“昨天我看到‘齐桓公与小臣稷’这一篇。齐桓公五往而复得见小臣稷，现在周郎才派人去了三回呀。”

　　周祈政一笑，她这书真是没白读。

　　“那你说说，这一回我要派谁去请？”

　　云弗作冥思状，“我记得闵以道有一个好友受他牵连被贬，周郎若想重用闵以道也要给他找个帮手才行。”

　　周祈政对云弗可有些刮目相看了，他原以为她对这些不感兴趣，没想到七八年前的事她还记着，而且能猜透他的心。

　　“周兴哲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大概再有两日就能到，等他到了，让他拿着我的亲笔信再去请一趟。”

　　“除了闵以道，还有他的母亲、妻子和孩子，周郎也不能忘了。”

　　“这个到时候你帮着看一看。”

　　“好。”

　　周祈政看着云弗的笑脸，心情愉悦，他的阿弗都能帮他了，也愿意帮他了。

　　“书看得怎么样？”

　　说起这个，云弗有些感慨，“一边觉得有所得，一边又觉得记住的都是技，而非道。但如何求道，我也不知道。”

　　周祈政欣慰一笑，“圣人都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可见不是那么容易求得的。你不用执着于求道，能‘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就可以了。”

　　“我也这么觉得。”云弗点头，而后歪头笑看向周祈政，“而且我还有你呢，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支持我的，对吧？”

　　周祈政看着眼前的笑脸，觉得她终于明白这一点了。随即，他看出了别的意思。

　　云弗依旧笑着，神色天真。

　　周祈政觉得一定是自己想多了，她若真知道了，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