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永不散场》判七刀

30、第 30 章 上路

　　同样，这是一个相当浪漫的想法，就像是童话里的王子和公主，无论历经多少磨难，两个人最终还是会走到一起，获得许多人的真挚祝福，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
　　解骅今天想得多了些，他想知道这句结束语后面的故事走向，一辈子是那么的长，两个人怎么保证能够一直爱着彼此呢？明明以后的风霜雨雪都还没登场，明明谁也没有真的把一辈子给过完，凭什么就能做出这样的结论？
　　风吹过树梢，哗啦哗啦地响起来，晃得他回过神来。或许那时许下的“永远”不过是那一刻太过幸福，让人舍不得去想后面的事情。就像是一颗糖，每个人都想把它从少年时期捏到老年时期，想把它紧紧攥在手心里，一辈子都不撒手，可糖是有保质期的，不会永远带着那份甜，时间一久，它反而会变成钝而重的刀子，一下下地割着人的心脏。
　　解骅突然觉得心脏有点疼。
　　三天的时间过得很快，解骅准时到了约定地点。
　　一行人踩着晨光钻进密林，空气里满是潮湿的泥土味与树叶的清香。这片林子的植物长得肆意，弯曲的藤蔓缠绕着树干，不知名野草挂在枝头或是压在枝条下，沾着莹莹露水。
　　林间的风带着草木的润，拂过脸颊时仿佛能吹散心头的沉闷。解骅跟在队伍后面慢慢走，听着脚下落叶发出的沙沙声，远处溪水叮叮咚咚的脆响声，还有偶尔传来的鸟鸣声……这里没有纷纷扰扰的喧嚣世界，安静得仿佛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之前那些纠结的念头也被这里的空气给净化了似的，慢慢地沉了下去。
　　解骅望着肆意生长的野生藤蔓，忽然觉得他跟离凇的相处也应该这样自然、得体，不需要去刻意强调或是逃避什么，像是大自然的草木，顺其自然就好。他弯了弯唇，心里的迷茫好似被林间的风吹散了些，只剩下此刻的宁静与舒畅。
　　解骅觉得这趟来得很值。
　　随行的那些学生们兴奋地围在一丛植物旁，手里的书本翻得很响亮，他们参照着课本，指着书上的插图嘀咕着：“课本上说它的叶片是卵圆形，这个怎么尖尖的？”
　　旁边的同学接过话，“你看叶脉，书上说的是网状脉，这个……好像也不是。”
　　李老师拿过他们的书，照着他们的头上一人砸了一下，“说多少次了，这是野外！这是野外！植物受光照、湿度还有各种微生物影响，形态并不那么标准！跟你们讲了多少次，不光要注重课本，还要多看看真实的样子，这才是实地观察的意义。”
　　“好的好的，老师别骂了，我们现在就学。”
　　有人赶紧拿出手机拍下细节，混着细细碎碎的讨论，“叶茎上的绒毛好像也更密……”
　　解骅看着这些青春有活力的面孔，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第一次去野外观察植物的时候，那时也是李老师带队，他和几个同年级的同学一起。他们也是叽叽喳喳地围着讨论，偶尔看见几株怪异的植物，还会拍下很多照片。
　　解骅此时蹲在一丛蕨类植物前，正想碰碰卷曲的新叶，手背却突然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像是被细针头扎了个小孔。他低下头看时，一只指甲盖大的黑虫子已经飞走了，刚被它叮咬过的地方冒出个小红点，痒痒的，又带着点儿疼。
　　解骅不在意地看着伤口，那是林子里的小飞虫，毒性很弱，稍微处理一下就行。
　　李老师也注意到了这边，从急救包里翻出生理盐水，还不忘招呼着其他同学围上来，一边按着解骅的手腕为他细细地冲洗，一边讲解：“大家注意啊，遇事不要慌，先想想怎么处理，切记不要大吵大闹，一定要冷静。”说完，又拿着刚才那位同学的书敲打着解骅，“怎么不戴手套？”
　　“老师，这里的植物跟动物我大部分都认识，不熟悉的我也不会去碰。”
　　“说得你多厉害呢，赶快戴上，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你忘记你们之前几个人是怎么皮肤过敏的了？”
　　随行的学生一听有故事，一个胆大的女生带头问：“什么植物啊，怎么让皮肤过敏的啊？”见老师无意说，他们的好奇心更重，央求着老师，“我们要是知道了，一定不会再犯的。”
　　“好好好，告诉你们，告诉你们。”
　　解骅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明明讲的是他的故事，可他总觉得那不像是自己，不像是现在的自己——那个会蹲在植物前拿放大镜观察的自己，那个会为一片树叶跟同学讨论几个小时的自己，分明都在他的记忆里，可却被后来的岁月覆盖住，看得不真切了。
　　解骅有点恍惚，明明是自己的事，可却觉得那是别人的人生片段，听起来生疏又平静。
　　“哈哈，然后呢，学长学姐没事吧？”
　　“当然没事了，要是有事，我还能再带你们出来？”
　　一行人沿着小溪走，岸边生长着一种很漂亮的植物，叶片边缘泛着紫色光晕，像是被夜色浸过，又像是淬了层毒，在斑驳的日光下明明灭灭地闪烁着。
　　细细看去，里面还藏着极细的银线，顺着叶脉游走，风一吹，整株植物仿佛都在震动，那抹紫晕随之漾开一圈圈涟漪，美得让人离不开眼。叶片上还凝着层露珠，在光线下闪着冷白的光，像极了毒蛇身上的鳞片，危险又迷人。
　　有位同学想伸手去碰，被李老师一把给拉了回来，“不准乱碰！”
　　“老师，我戴手套了，不会出事的。”
　　“不准去，这玩意儿毒得很，是能要人命的。”
　　“人命”两个字是最能唬住这些人的，他立刻收回了手，拍着胸脯竟然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侥幸心理，嘴里念着：“还好我没碰，不然就完了。”
　　解骅看着那抹美丽的植物，它的确有毒，可戴好手套并不会有危险。想当初老师也是用这样一句话把当时的他们给镇住了，看着眼前一个个青春靓丽的身影，他忽然懂了老师为什么要那么做。野外的植物总是在变化，那些规则从来不会按照书本上的知识点来定义，稳妥比侥幸更加重要。
　　一直到晚上，夜色逐渐漫过营地的帐篷，终于压下了白日里的喧嚣，星子满缀于天，帐篷里最后的窸窣声也渐渐散去，白日里为植物样本争论无休的学生们此刻都蜷缩在各自的睡袋里，呼吸均匀而绵长。
　　解骅却睡不着，帐篷里的空气闷得像是团湿棉絮，睡袋的拉链也硌着骨头，小心翻个身都能听见布料相擦的轻响。外面的夜色已经成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可他却仍旧睁着眼。
　　白日林子里的草木清香还萦绕在鼻尖，可心里那点被暂时压下去的乱在这会儿全都活了过来，像是有一只手从心脏中伸出，在胸腔里兴风作浪。解骅怅然地叹了口气，他分不清那到底是思念还是别的什么，纷乱思绪缠成一团乱麻，越理越乱，连带着呼吸都开始沉重。
　　解骅只好坐起，带着一身沉闷的气息钻出帐篷外，山间的风比城市里的更冷，也更能让人清醒过来。可山间的冷意能吹走身体上的沉，却吹不走眼底的涩。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解骅想掏出烟盒，当然并不是想吸烟，只是想闻一闻烟叶的味道，可指尖触到的只有空落落的口袋。
　　他愣了愣，才想起自己根本没带。
　　解骅蹲在帐篷外的空地上，看着黑黢黢的树影和黑沉沉的小溪，掌心还残留着摸向口袋时的空落。风卷着草叶扑向他的脚边，沙沙的声音像是谁在他耳边叹了口气，声音很轻，直直坠入了他的心底。
　　解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三年前还稍有些明朗，可如今的迷茫像是层厚重的雾，笼在心头，罩在身上。他不知道该如何保持最初的热忱与热情，甚至觉得自己好像越活越不懂，究竟应该如何去好好把握住一段感情？
　　他曾经以为只要两人能真心相待就能一路顺遂，直抵幸福的大道，可根本不是，会有各种外部因素来阻止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他们也为此白白浪费了九年时光。起初，他还不明白那九年意味着什么，现在看来，那九年，是以后再难补全的九年。
　　夜风吹得久了，后颈的皮肤渐渐泛起细细密密的凉意，像是有一条刚从冷水里钻出来的蛇正蹭着他的脊椎往上爬。解骅晃了晃脑袋，想驱散那阵昏沉，却觉得越晃越晕，连眼前的树都在跟着晃。
　　到最后，他已经分不清是自己在晃还是树在晃了。
　　解骅心想，他大概率是着凉了，指尖按了按太阳穴，触到的皮肤一阵滚烫，和刚才吹过凉风的地方形成诡异的反差。
　　解骅撑起身子，踉踉跄跄地往帐篷的方向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轻飘飘的云朵上，心里没底，脚下发虚，才刚走没几步，解骅就停住了。他看着离自己不过几步距离的帐篷，心里直感叹自己怎么还没有到。
　　头晕得越来越厉害，他脚下一软，身子如同没有骨头似地向前扑去，双膝重重地磕在一旁的大石头上，钝痛渐渐涌上，整个人摇摇欲坠，快要顺着那道浅浅的斜坡滚下去。手忙脚乱间，解骅伸出手在上面随便乱抓。
　　好消息是，他稳稳地停住了，没有向那条小溪滚去。
　　解骅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缩手，手背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白天因黑虫叮咬而贴上的创口贴在刚才的挣扎间被碎石给磨破了，更糟糕的是，原本只有针尖大的伤口被尖石放大，形成了很大的创面，占据了他的大半个手背。
　　手背上的灼痛正往骨头缝里钻，忽地有几滴清凉的液体落在伤口上，像是山间的清风掠过，那阵密实的痛也稍稍缓和。解骅在昏沉中有些庆幸，混沌不清的大脑以为那真是溪水流过，甚至还蹭了蹭，想让那道凉意多作停留。
　　可没过几秒，那“清凉”就变了味——像是无数根细长的针在皮肤上游走，又痒又麻的感觉顺着血管往上爬，伤口周围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了起来，连带着整个手背都开始发烫、发痒。解骅这才猛地反应过来，这哪是什么沁人心脾的溪水，分明是……那株有毒的植物在晚上分泌的黏液。
　　一片眩晕中渗进了更加剧烈的痛，解骅想抬手将上面的黏液擦掉，可手却抖得厉害，他只能感受到那片皮肤开始肿起来，又胀又痛。
　　解骅的意识也渐渐下沉，整个人缓缓沉入了水流中，好在溪水不深，刚好漫过腰腹，冰冷的水流裹着他，一半沉在水里，一半搁在溪岸的干地上。
　　天上的星子明明灭灭，溪水淌过石头的声音成了这半夜里唯一的陪伴，他好似被遗忘在了此处，在冰冷与滚烫中沉沉浮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