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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凌晨四点至散场前的重逢 ...

  •   Side A

      凌晨四点,多伦多市中心酒店的房间,像一口密不透风的棺椁。盛时墨猛地睁开眼,胸膛里那颗心像是刚跑完一场全马,在死寂的黑暗中狂跳不止,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冷汗浸湿了额发和后背的丝质睡衣,黏腻冰凉。

      又梦见她了。

      不是梦里的缠绵,而是分手那天,她红着眼眶,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子,一字一句割开血肉:“我们分手吧。” 然后拖着行李箱,决绝地消失在安检口尽头。那个背影,成了他三年里挥之不去的梦魇。

      盛时墨烦躁地抹了把脸,翻身坐起。窗外,城市尚未苏醒,只有零星灯火在厚重的夜幕下苟延残喘。手机屏幕幽幽亮起,屏保是那片覆盖着皑皑白雪的针叶林,那片他们初次一起露营的地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屏幕,点开邮箱。置顶邮件是上周收到的婚礼最终彩排流程。PDF附件像潘多拉魔盒,他犹豫片刻,还是点开了。

      伴娘名单。目光精准地捕捉到那个名字。

      她真的来了。

      就在这栋楼的某个房间里。距离他,可能只有几层楼板,几十米空气。

      一股混杂着恐慌和隐秘狂喜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三年的荒野放逐,三年的深夜沉溺,那些用工作、用孤寂、用她留下的影像强行筑起的堤坝,在这个名字面前,轰然溃塌。思念如同开闸的洪水,带着彼时相拥的温度、她狡黠的眼神、还有那些只存在于记忆深处的亲密片段,蛮横地冲垮了所有理智。

      盛时墨再也无法躺下。

      他缓缓起身,赤脚踩在冰凉的羊毛地毯上,像一头困兽般在房间里踱步。黑暗中,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去见她?现在?说什么?“好久不见”?还是像个疯子一样诉说这三年的煎熬?

      不,不行。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走到落地窗前,撩开厚重的窗帘一角。冰冷的玻璃映出他模糊而憔悴的倒影,眼底是尚未褪尽的红血丝和一片混乱的焦灼。

      这一夜,窗外墨蓝的天幕一点点褪色,泛起灰白。他像一尊凝固的雕像,伫立在窗前,看着沉睡的城市缓慢苏醒,心却沉在更深的、名为重逢的泥沼里。失眠的后遗症是头痛欲裂,但更痛的是胸腔里那颗无处安放的心。

      早晨八点,酒店餐厅。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和烤面包的香气,混杂着宾客的谈笑。盛时墨刻意选了最角落的位置,背对着入口,身边坐着情绪高涨的哥们。香肠煎蛋在盘中冷掉,咖啡也凉透了,只抿了一口,苦涩从舌尖蔓延到心底。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熟悉的、混合着淡淡花香和阳光晒过棉布的气息,毫无预兆地钻入鼻腔。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握着刀叉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不用回头,他知道,她来了。

      盛时墨强迫自己低下头,死死盯着盘中凝固的蛋黄,耳朵却像雷达般捕捉着她和闺蜜的谈笑,那清脆的笑声像小锤子,一下下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

      她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吗?她会看他吗?

      他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煎熬地坐在角落,直到确认她和闺蜜离开餐厅,才如释重负又怅然若失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后背已是一片冷汗。

      婚礼仪式庄重而温馨。

      他作为伴郎,站在新郎身侧,身姿挺拔,表情是惯常的平静无波。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平静的海面下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当新娘入场,伴娘紧随其后时,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再也无法移开。

      她出现了。

      阳光透过教堂彩绘玻璃,在她身上投下斑斓的光影。她穿着一身得体的伴娘礼服,衬得她身姿窈窕,妆容精致,眉眼间带着一丝他熟悉的、却似乎又沉淀了什么的沉静。她微微垂着眼,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倒流,又仿佛停滞。

      盛时墨胸腔里的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跳出来。他发现自己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维持住表面的镇定,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看她,才能不去想她这三年过得好不好…

      不去想,她是否还记得他。

      仪式进行中,他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流程上。但当新娘转身准备抛捧花时,他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的身影。看到她微微前倾,眼中带着一丝期待,他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花束在空中划出弧线,却意外地擦着她的指尖飞过,砸在了她身后另一位伴娘的手臂上。

      就在那一刹那,盛时墨清晰地看到她脸上闪过的一丝错愕和极快掩饰下去的失落。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他几乎是本能地、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高大的身躯快速地向前一步,手臂下意识地抬起,仿佛要去接住那束与她擦肩而过的花,动作突兀得引起了旁边新郎疑惑的一瞥。

      盛时墨突然惊醒,手臂僵在半空,随即极其不自然地放下,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耳根却无法控制地烧了起来。

      该死!他在干什么?

      他有什么资格去替她接那束象征幸福的花?

      他能感觉自己的耳根发热,尴尬和难堪瞬间将他淹没,并祈祷她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婚宴的喧嚣如同潮水,香槟的气泡在杯中升腾。

      盛时墨端着酒杯,像个格格不入的幽灵,游离在人群边缘。然而目光却像有自己的意志,穿过晃动的人影和迷离的灯光,精准地锁定在角落里的她。

      她和闺蜜们谈笑着,偶尔端起酒杯抿一口,灯光在她尾戒上折射出一点微光。那笑容看起来明媚,眼底深处却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疏离。

      是因为刚才没接到花?还是这热闹让她想起了什么?

      香槟一杯接一杯下肚,微醺感麻痹了部分理智,却让心底那份积压了三年的渴望和冲动更加汹涌。盛时墨看着她,看着她偶尔飘向别处的目光,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

      一股强烈的冲动在酒精的催化下疯狂滋长:不能再等了。

      他必须和她说话。哪怕只是一句。

      就在这时,他看到新娘对她说了句什么,她点点头,放下酒杯,转身朝着宴会厅侧门的方向走去,似乎是去洗手间。

      机会!

      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血液冲上头顶。

      盛时墨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毕生的勇气。他将杯中残余的香槟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点燃了身体里的火。

      他放下杯子,无视了新郎及其他铁哥们投来的、带着了然和鼓励的目光,拨开身前谈笑的人群,脚步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朝着她消失的方向,大步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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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ide B

      凌晨四点,墨尔本与多伦多的南北半球时差在搅动。辰秋染猛地从陌生的酒店大床上惊醒,黑暗中,心脏失序地狂跳,后背沁出一层薄汗。

      不是噩梦。是比噩梦更磨人的清醒。

      一闭上眼,就是他。

      三年前分手时他沉默却紧绷的侧脸,机场安检口外他凝固般的身影,还有这三年里,他Ins上那些冰冷孤寂的雪原和篝火。

      那些照片,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她试图构建的“我过得很好”的堡垒上。

      指尖摸索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冷光刺得眼睛发酸。解锁,手指像有自己的意志,点开了那个被她设置为特别关注的、头像是一片雪松林的账号。最新动态还是上周:冰封的湖面,一根孤零零的钓竿。没有文字,只有坐标。像一座沉默的墓碑。

      他会来吗?作为伴郎。他会看到她吗?看到她会怎么想?

      这三年她精心展示在Ins上的热闹与精彩,在他眼中是否只是可笑的表演?

      一股混合着期待与恐惧的酸涩感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发热。她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湿意逼了回去,烦躁地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

      黑暗中,辰秋染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纹路。长途飞行让身体疲惫不堪,脑子却异常清醒,反复播放着各种可能的重逢场景:冷漠的点头?尴尬的沉默?还是… 视而不见?

      每一种都让她心口发紧。

      她强迫自己深呼吸,数羊,数到一千只,窗外墨蓝的天空已经透出灰白的光。失眠让她像宿醉般头疼,拍在脸上的冷水却只让她的脸更显苍白。

      早晨八点,酒店餐厅。
      她挽着闺蜜的手臂走进去,脸上努力扬起轻松的笑容,应对着宾客的问候。空气里食物的香气让她胃里一阵翻搅,毫无食欲。

      就在踏入餐厅的瞬间,一种极其熟悉的、混合着松针雪水与干燥暖意的冷冽气息,像一道无形的电流,猝不及防地击中了她。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那一秒涌向了心脏,又在下一秒冻结。

      辰秋染不用环视,甚至不用刻意寻找,身体的本能已经精准地锁定了那个气息的来源。在餐厅最深的角落,那个背对着入口、穿着熨帖白衬衫的高大背影。

      是他。

      他真的来了。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她下意识地抓紧了闺蜜的手臂。闺蜜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僵硬,投来询问的目光。她慌忙摇头,扯出一个更勉强的笑容:“没事,有点饿晕了。” 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辰秋染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走向取餐区,后背却被那道无形的目光灼烧着。

      他看到她了吗?他认出她了吗?他… 会在意吗?

      整个早餐过程,她食不知味。盘中的食物像蜡块,而她刻意背对着那个角落,却感觉那道视线如同实质,穿透了空间的距离,钉在她的脊背上。

      今晨的双耳异常灵敏地捕捉着身后那片区域的任何细微声响。刀叉轻碰瓷盘的声音,他偶尔低沉的咳嗽声… 每一次都让她神经紧绷。直到闺蜜拉着她离开餐厅,她才感觉重新找回了呼吸,后背已是一片冷汗涔涔。

      婚礼仪式在古老的教堂举行。

      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圣坛上投下神圣的光斑。辰秋染作为伴娘,站在新娘身后,努力维持着得体的姿态。

      当新郎和新娘交换誓言时,她微微垂着眼,心底却翻涌着无人知晓的惊涛骇浪。眼角的余光,再次不受控制地、小心翼翼地扫向伴郎的位置。

      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松,侧脸线条冷硬,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他的目光似乎专注地落在新人身上,表情是万年不变的平静。然而,就在她视线扫过的瞬间,她似乎捕捉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

      是错觉吗?还是他也像她一样,在这庄重的仪式下,藏着无法言说的心绪?

      她不敢再看,迅速收回目光,心却跳得更快了。

      新娘抛捧花的环节终于到来。她站在人群前列,看着新娘转过身,花束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阳光有些晃眼,她下意识地微微眯眼,伸出手,指尖似乎已经感受到了花束的重量和花瓣的柔软…

      然而,花束却带着一股意外的力道,擦着她的指尖飞过,不轻不重地砸在了身后一位伴娘的手臂上。

      辰秋染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空气的微凉。一股强烈的失落和难堪淹没了刚才那一丝隐秘的期待,她甚至能感觉到周围有几道好奇或同情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收回手,迅速低下头,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她借着整理鬓角碎发的动作,掩饰着瞬间泛红的眼眶和鼻尖的酸涩。

      真是丢脸。连束花都接不住。是不是预示着,幸福这种东西,注定与她擦肩而过?

      就在这狼狈低头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伴郎席上,那个高大的身影猛地动了一下,好像向前迈了一步?手臂也抬起了?动作快得像是要去拦截那束花?

      辰秋染心头一跳,难以置信地抬眼望去,却只看到他僵硬地放下手臂,掩饰性地侧过头,和新郎低语了一句什么。耳根好像有点红?是灯光错觉,还是…?

      这个模糊的、快得如同幻觉的画面,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她混乱的心湖,激起了一圈更大的涟漪。

      他刚才想干什么?是她看错了吗?困惑和一丝微弱到不敢确认的希冀,交织着刚才的失落,让她心乱如麻。

      婚宴的喧嚣像一层华丽的糖衣,包裹着内里的五味杂陈。

      辰秋染端着香槟杯,和新娘伴娘们站在一起,脸上挂着得体的社交微笑,应付着各种祝福和寒暄。

      香槟的气泡在舌尖炸开,带着微酸和苦涩。目光却像不受控制的雷达,在衣香鬓影间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站在不远处的窗边,独自一人。他手里也端着酒杯,目光似乎落在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上,侧脸在迷离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冷峻和疏离。

      他几乎没有和任何人交谈,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低气压。偶尔有人上前搭话,他也只是简短地回应几句,目光很快又飘向别处。

      是在看她这边吗?辰秋染不确定。每一次他的视线似乎扫过她所在的方向,她的心跳都会漏跳一拍,随即又陷入更深的失落。香槟一杯接一杯下肚,微醺感让身体有些发飘,心里的空洞却越来越大。

      三年了,他大概,真的放下了吧?

      那些失眠夜里的辗转反侧,那些对着他Ins照片的猜疑,那些在墨尔本公寓里的深夜挣扎,都成了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闺蜜凑到她耳边,带着酒气和兴奋:“喂,他看了你一晚上了!眼神就没离开过!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辰秋染心尖一颤,下意识地反驳,声音有些干涩:“哪有!你看错了。”

      她不敢信。怕又是自作多情。

      “真的!骗你是小狗!” 闺蜜压低声音,“刚才新娘抛花,他差点冲出去替你接!我都看见了!”

      替她接花?刚才那个模糊的动作,是真的?不是她的幻觉?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冲上心头,带着震惊、酸涩,还有一丝微弱的、死灰复燃的火苗。

      辰秋染握着酒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但就在这时,她感觉小腹传来一阵熟悉的胀意。大概是香槟喝多了。

      “我去下洗手间。” 她对闺蜜低声说,放下酒杯,转身朝着侧门的方向走去。高跟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需要一点空间,一点冷静。身后宴会的喧嚣被厚重的门隔开,走廊里相对安静。她刚走了几步,身后就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沉稳的脚步声。

      辰秋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种强烈的预感让她后背瞬间绷紧。她甚至不敢回头。

      脚步声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空气仿佛凝固了。走廊柔和的灯光洒下来,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重叠。辰秋染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还有身后那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时间像是被拉长了。几秒钟的沉默,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一个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之前收拾书房…” 熟悉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翻到了你那本绝版的《枫之谷》官方手册。压在很里面。”

      她猛地停住脚步,身体僵硬得像一尊雕塑,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要的话,” 那声音继续响起,带着一种故作平静的试探,“我顺路载你回去拿,之后再送你回酒店。”

      来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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