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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大崽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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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兽医院的路上,黎可一句话都没说,甚至一个眼神都没给过叶照远。下车抬秀灵大崽的时候,叶照远立马接过黎可手中的笼子,小声地说:“我来吧。”
黎可这才看了他一眼,但还是没说话,只转身进了医院。
“海泽,你来,要给秀灵大崽做个X光。”黎可换上防护服将大崽抱上了台。
叶照远也消完毒在后边紧紧跟着,听到要做X光,他马上记起了医学书上影像的前期准备,迅速固定住大崽,方便黎可检查。
这动作还挺利索,黎可撇撇嘴角。
做完X光,趁吴海泽读片的工夫,黎可又准备给大崽抽管血。叶照远马上将大崽的胳膊露出来,以便黎可操作。
黎可瞥他一眼:这么识相,是为之前的撒谎赔罪吗?
检查完后X光和血液都还没有结果,黎可冷着脸将叶照远叫了出来。
“你这几天怎么回事?躲我吗?连大崽生病也不告诉我。”黎可盯着叶照远眼睛问道。
叶照远撇开视线心虚地说:“没有,因为你在做手术,我就没来得及给你说。最近准备展出有点忙,我没有躲你,你不要生气了。”
不说幼崽展出的事还好,一说简直就捅了马蜂窝。
“哦,幼崽展出啊。”黎可抱着双臂,奚落道,“什么时间呢?我也去看看。”
这要还听不出来黎可话里的意思,那人就是蠢货了。
叶照远明显不是蠢货。
他舔舔嘴唇,尴尬地说:“你……知道了?”
黎可叉腰气鼓鼓地盯着他:“你当我傻是吗?”
“不是。我……我……”叶照远打着磕巴解释,“不是真想骗你的。”
见黎可示意他说下去,叶照远垂下眼皮嗫嚅:“我只是没和你这样高学历的人做过朋友,有点不适应,怕……惹你烦。”
这话让黎可内心为之一震。
她见过太多男人趋于本性去包装自己,金钱,地位,学识,总以为自己不可一世,即便成事不足也眼高于顶。
但叶照远却不一样,他对着自己坦白了他的怯懦和不安。
纯粹得让人心疼。
她凑近叶照远的脸,温柔地埋怨:“傻子。”
叶照远抬起头,视线与黎可柔和的眼神撞在一起。
“我和你一样,学历再高也是个普通人,没什么了不起的。”
黎可的话暂时安抚了叶照远为彼此云泥之别而焦躁的内心。
可这哪里只是做朋友的事呢?
他想要再靠近黎可一点,却连能拿出手的条件都没有……
为了不让黎可生气,他只好浅笑着点头答应。
见叶照远笑了,黎可哼了一声:“本来是我该生气的,现在我倒还要安慰你了。”
叶照远张口刚要说话就听见吴海泽的喊声。
“黎医生,你来看看报告。”
黎可赶紧返回检测室,跑了两步后又转身对叶照远说:“你站这别动,我气还没完全消呢。”
叶照远果真听话地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黎可跑远。
其实刚才看她气愤的时候,叶照远就已经心软了。
看到她生气,他也不好过。
叹了口气,叶照远悄悄在心里做出了妥协。
大崽的血液检查报告显示白细胞增多,结合X光初步判断是细菌性呼吸道感染。为了对症下药,兽医还需要做进一步细菌培养。
秀灵和二崽的血检结果比较正常,说明目前它们还没有感染这细菌。但为了阻断传染,黎可便让大崽单独住了个圈舍。
见不到大崽的秀灵母女为此情绪极为低落。二崽没了玩伴,也不再有平时和哥哥抢奶喝的劲头,而秀灵更是四处踱步寻找大崽,甚至整晚都在连连呼唤。
可大崽却听不到。
为照顾大崽,叶照远也在它圈舍边支起了行军床,白天夜里在外环和兽医院来回跑,忙得脚不沾地。
大崽的细菌实验终于在几天后有了结果。
黎可带着其他兽医到了圈舍,她熟练地给大崽注射药物后又挂了一袋水。
“大崽感染了葡萄球菌,问题不大,挂几天水再调养一下,增强抵抗力就正常了。”
听见黎可这样说,叶照远这几天绷紧的神经终于得以松懈。大崽也果然如黎可所说的一样,挂了水吃了药后,精神也渐渐好了,食欲也恢复得不错。
“你多吃点,养好身体我就带你去找妈妈和妹妹了。”叶照远高兴地鼓励着大崽。
然而就在大家以为事情都在逐渐往好的方向发展时,老天又给他们开了个玩笑。
大崽精神和食欲再次变差,后期甚至出现了严重腹泻,好几次腹泻物里还含有大量的黏液。
这症状让叶照远慌了神,这和兽医书上描述的严重病毒症状相差无几,他赶紧联系了黎可。
这次病情来势汹汹,黎可立即对大崽展开检查。血样检测证实了大崽免疫系统的崩溃,白细胞数值飙升,中性粒细胞数量更是几乎翻倍。
这不是好的征兆。
兽医组赶紧进行会诊,然后提取大崽的排泄物进行了检测。这种腹泻症状极有可能是细菌传染疾病,为了追溯病因,黎可也将秀灵和二崽分开。
看着萎靡不振的大崽,叶照远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他摸了摸大崽的头,喃喃道:“大崽,你可以的,要挺住,你妈妈和妹妹还在等你呢。”
话音刚落,大崽晃了晃头,像是在回应叶照远的话。
坚持住。熬过去。
除了腹泻,大崽还伴随着低烧的症状,叶照远也是一遍一遍地守在它身边进行物理降温。可大崽的病情并没有得到好转,怕长期腹泻会使大崽脱水,黎可又给它挂了生理盐水。
“大崽没事的吧?”叶照远担忧地问黎可。
但黎可没法回答他,培养实验还没有结果,她目前也不能确定大崽到底得了什么病。
“我们都在想办法,等结果出来就好办了。”黎可安慰说。
叶照远垂下头,阴影掩盖了他的神情,黎可知道他此时的痛楚,本想开口再安慰几句,却被远处杨嘉仪的喊声打断。
“黎医生,秦老师来了,说马上开会!”
黎可站起身,她安慰地捏了捏叶照远的肩膀,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等黎可走后,叶照远紧紧地握住大崽的爪子,恳切地说:“不要跟五年前一样,求求你了。”
兽医们的会议气氛严肃又紧张,黎可看着手中大崽的报告眉头紧锁。
淋巴细胞减少。轻微脱水。电解质紊乱。
它的状况可以说很糟,免疫屏障被破坏,这可能会给它带来其他的并发症,甚至威胁到生命。
激烈的讨论过后兽医组确定了治疗方案,但这是否能救回大崽,大家心里都没底。
毕竟这是熊猫传染病中危害较大的轮状病毒。
“轮状病毒?怎么又是轮状病毒?”叶照远又一次听到这个名词,心里不由一颤。
黎可疑惑地看着他,问道:“你知道这个病毒?”
“嗯。”叶照远应道。
何止是知道,这简直是他五年前的梦魇。
那年是叶照远第一次接触繁育,是另外一只熊猫兰慧。
当时它单胎生了个健康可爱的雄性小崽,一岁多的时候取名叫满生。因为它是那届崽中最重的孩子。
可就是这样健康的满生,因为和兰慧提前分开导致吸收的母乳抗体不足,突然发病腹泻不止,最后引发脱水及肾衰,最后早早地病亡。
它是叶照远第一个接生的小崽,直到现在,他也忘不了满生。
想起它在水池里打滚,沾得全身都是泥,还非要他抱。
想起它就喜欢在外场野,怎么都收不回去。
想起它喝奶噎得打嗝,仍四肢抱着空瓶不放。
想起它称重时从不老实,每每都要手脚并用地爬出筐外。
想起它僵硬地躺在台上,一动不动,怎么叫都没有回应。
这些记忆在此刻排山倒海地涌来,他不想再经历一遍。
叶照远抓住黎可紧张地问:“那大崽可以救回来吗?”
回答他的是黎可的沉默。
明白了黎可的意思,叶照远满脸落寞。
不想他这样失望,黎可反握住叶照远的手,坚定地说:“我们都在想办法,一定会竭尽全力去救它。”
话是这么说,可轮状病毒的治疗过程极其漫长,不是只靠药物治疗就能妙手回春的,还需要长期给大崽建立稳固的免疫系统,以防其他病毒细菌的侵入。
叶照远守在大崽身边,看着黎可和其他兽医每天来来往往地给它扎针滴注,但成效不大,小家伙仍然精神怏怏。
大崽最新的检测报告出来,黎可心里又是一阵愁苦,白细胞仍然居高不下,常规的抗菌治疗也没有效果,要是再这样下去,大崽生存的希望十分渺茫。
加上大崽食欲减退,连人工奶都是叶照远一勺一勺灌进去的,更别说各种药物了,吃下去的还没吐出来的多。
大崽瘦得脱相,就这样在治疗中艰难地坚持了一周。
凌晨三点,大崽又一次腹泻并伴随尿血,随后陷入了昏迷,情况十分危急,黎可连忙组织进行急救。
“嘉仪,上氧,监测呼吸心率。”黎可有些焦急,大崽此时呼吸微弱,病毒有可能引发了器官衰竭,这是很严重的并发症。
仪器监测的声音在急救室里回响着,黎可有些手抖,她稳住心态,强迫自己集中精力去救治大崽。
小家伙,坚持住啊!
忽然杨嘉仪神色慌张地开口:“黎医生,幼崽心率下降,血压降低。”
黎可心里一紧,她赶紧说道:“多巴胺。”
杨嘉仪随即明白了她的话,连忙准备了多巴胺药物递给黎可。
黎可找准大崽的静脉进行注射,随后观察幼崽的反应,心里不断祈祷着秀灵老大能好起来。
但天不遂人愿,大崽情况越来越糟。
“黎医生,幼崽呼吸骤停!”
“尼可刹米。”
“黎医生,幼崽呼吸无反应,心率下降……”
“肾上腺素。”
“黎医生……幼崽心跳停止……”
黎可拿着针管的手僵在半空,她睁大双眼看着大崽的心电拉成一条直线……
她咽了咽口水,继续下医嘱:“再加一支肾上腺素。”
杨嘉仪愣愣地看着黎可,不可置信地说:“黎医生……”
黎可快速地打断她说:“还没到最后,野生动物很顽强,它们心率停止也有救回来了的,大崽也可以,给我。”
杨嘉仪犹豫了下,到底还是照医嘱递给了黎可一支强心针。
一针下去,大崽的心率曲线仍然平直地延伸,没有任何起伏。
“黎医生,幼崽心跳无反应……”
“肾上腺素。”
杨嘉仪看出了黎可的执念,她弱弱地跟黎可说道:“黎医生,幼崽已经死亡了。”
这话让黎可全身一震。
“我是主治,我还没确认它死亡。”她抢过杨嘉仪手边的注射器,打算再给大崽推一针肾上腺素。
这时,一个人跑了过来拦住黎可:“你疯了!”
是万智泊。
黎可急切地抓住万智泊:“你还记得导师在野外救过一只雪豹,它呼吸心跳都停止了,导师给它打了好几针强心剂,硬是把它救活了。大崽也一样的,我一定会救活它的,我一定会的!”
但万智泊没有松手,还是死死拉住黎可。
“你放开我,时间不够了,你放开!”黎可大叫道。
万智泊实在忍不住地吼道:“黎可,它已经死亡了!你懂吗?死了!”
巨大的吼声过后是长时间的沉寂。
理智在这时被唤醒,黎可愣在原地,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一般迟迟没有反应。
万智泊拿走黎可手中的注射器,悄声对吴海泽说:“先把幼崽安置好,后面再说。”
吴海泽点点头,又担心地问:“万医生,那黎医生她……”
看着黎可满脸哀戚的模样,万智泊叹口气:“让她自己安静一下吧。”
晨光渐渐照亮了这片土地,却散不开黎可心中的阴霾。她在医院走廊里站了好久,甚至不敢出去见叶照远。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坦白大崽的死亡,该怎么去解释自己的食言。
黎可蹲在地上,内心的愧疚和痛苦一并压向了她,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窒息。
忽然一阵脚步声在黎可身边停住。
黎可没有抬头。
一双手犹豫着轻轻抚上她的肩。
“黎……医生,不要自责,你已经尽力了。”叶照远柔声说道。
黎可埋在手臂里闷声说道:“叶照远,我没能救回它,它会不会怪我?秀灵会不会也怪我?三秀也……”
叶照远心疼地半拥住黎可安慰道:“没有谁会怪你,大崽解脱了,它不会怪你的。”
黎可抬起头,看着叶照远疲惫的神色,心中的愧疚更甚,大崽是他亲手养大的幼崽,现在这个结果他的心痛肯定不比自己的少。
她回握住叶照远搂着自己肩膀的手,没再说话。
两人在冬日暖阳里相互安抚着对方内心的创伤。虽然他们都知道,这道伤口就算愈合了也是条骇人的疤。
“你想跟它道个别吗?”黎可小心地问,话音刚落,她被叶照远握住的手一下收紧了。
叶照远也舍不得。
黎可牵着叶照远走进安置室,大崽僵硬地躺在台上,没有了以前冲叶照远呲牙咧嘴的神气,也没有了跟妈妈妹妹撒娇时的活泼。
七个月的它就孤单地躺在那里,小小的一团。虽然瘦小,但它的模样还是十分的漂亮,安静地躺在那里,就像平时睡着了一样。
叶照远忍住眼泪抚摸着大崽冰冷的身体,内心的哀痛翻江倒海,但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轻柔地握住大崽的手掌,像是生怕将它吵醒一样,虽然叶照远也知道,大崽再也不会醒来高兴地朝他讨吃讨喝了。
小家伙,乖,以后不会再痛了。
因为大崽的轮状病毒具有传染性,所以对秀灵和二崽的监测也格外谨慎。好在后面的几天母女两个都没有异常反应,兽医们这才解除了监管。
对于大崽的去世,秀灵和二崽起初还是有些不适应,它们一直在圈舍里呼唤着大崽,这又勾起了叶照远和黎可悲伤的回忆。
“秀灵,你要多吃饭,我们也会好好照顾你和二崽,让它健健康康地长大。”叶照远一边给秀灵喂食一边念叨着。
黎可则在旁边暗暗地对秀灵道歉,自责没能将大崽带回来。像是感受到黎可的悲伤,秀灵用嘴碰了碰黎可的手,温柔地嗯叫。
这让黎可内心更加难受。
兽医院决定给大崽做医学解剖。万智泊问黎可参不参加时,黎可有一瞬间的犹豫,但随后还是应了下来。
解剖是她主刀。
黎可手抖地剖开大崽的身体,心里的哀痛不断冲击着她,让她有些站不稳。
“黎医生?”杨嘉仪扶了她一把。
黎可深吸一口气,死扛着一步步打开大崽的各个器官。
“心包积液,肺叶边缘出血,胃内有血凝块,黏膜脱落,伴有点片状出血……小肠黏膜出血……肠系膜淋巴结肿大……肾……肾脏表面出血……”
看着病毒将它的身体伤害得不成模样,黎可眼底又有些湿润,口述的声音也逐渐喑哑。
一旁记录的吴海泽担忧地看着她:“黎医生。”
黎可摇摇头示意没事后又继续解剖。
最后缝合好大崽的身体,她才送大崽走完了最后一程。
小家伙,在天上要好好的啊!
后来秀灵和二崽恢复了展出,黎可和叶照远也重新整理了心情更加细致地照顾它们。所有人都努力地从这段痛苦中释放,开始新的生活。
虽然只有大崽留在原地,但它永远不会被忘记。
转眼到了农历新年,黎可仍然没机会回家,面对林兰贞的埋怨,她只能快速转移话题。
“妈,你记得给坤仔包个大红包哦,我答应过他了,钱我来出,你别忘了啊。”
“知道了知道了,你爸一大早就去银行换完钱了,坤仔那份我塞了好几张五十咧!不知道他帮你什么忙了,一天神神秘秘的。”
“是秘密。哈哈哈。”
黎可笑着跟林兰贞聊家常,走到兽医院忽然发现叶照远站在门口张望。
“妈,我有事,挂了啊。”
黎可收起手机,走到叶照远身后,轻轻拍了下他:“在这干嘛呢?”
叶照远被吓了一跳,扭头看着黎可眼神躲闪地说:“没什么,看看你上班没有?”
黎可挑挑眉:“有事找我?”
叶照远吞吞吐吐地说:“你过年回家吗?”
黎可直白地回答:“不回,医院人手不够。”
话音刚落,肉眼可见叶照远脸色好了起来,黎可打趣地问:“问我这个干嘛?要请我去你家过年吗?”
“嗯。”叶照远应道。
他的声音不大,却给黎可炸了个闷雷。
“啊?”黎可有点反应不过来,“真的假的?”
“假的。”
“哈哈哈你挺幽默。”黎可随即笑出了声,但触及到叶照远极其认真的眼神时,她笑容瞬间凝固。
卧槽!好像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