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理大熊猫》空山零

33、做手术

　　黎可是在值夜班休息的时候被惊醒的。

　　窗户发出的撞击声，办公室的桌椅也剧烈地晃动着，这让黎可一时间竟然有些站不稳，她扶住桌边，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

　　巨大的恐惧压在黎可心底，来不及思考她顺着求生的本能赶紧跑出兽医院。

　　“地震了！地震了！快去救猫！救猫啊！”所有值班的饲养员和兽医都聚集在空地上，虽脸上惊慌，但他们还是强压下内心的恐惧又快速朝熊猫圈舍跑去。

　　因为那里有他们牵挂的熊猫。

　　地震还在不断蹂躏着这座小镇，老化的房屋不断坍塌，山上的滚石接连落下，此前惬意安然的世外桃源顷刻间变成了一片狼藉的荒凉之地。

　　“嘉仪，你去救展区的猫，我去繁育园，要注意安全！”黎可顾不上腿软，简单嘱咐了杨嘉仪后立即跑向繁育园，那里还有十只母猫和幼崽，那些小家伙们肯定吓坏了！

　　最先到繁育园的饲养员将所有圈舍门都打开了，由于地震影响了电路，凌晨的盘龙谷笼罩在黑暗之中，大家都用手电仔细地照着通道，一只一只地数，生怕漏下哪一个。

　　听见了饲养员的吆喝声，胆大的猫陆陆续续地跑了出来。剩下一些敏感熊猫在地震的时候窜进外场，能躲藏的躲藏，能爬树的爬树，无一例外的都是妈妈叼着幼崽害怕地躲起来。

　　淑圆便是护住孩子爬到高高的树杈上，任谁来叫都不肯挪动一步。

　　尽管地震已经停止，但淑圆仍旧非常警惕，它本能地抗拒着人类，即使跟它最亲的沙明辉也在靠近它时被挠了一道口子。

　　“不行，它害怕，不下来啊！”沙明辉着急地喊，因为余震会不定期发生，为了淑圆的生命安全考虑，必须要尽快把它弄下来。

　　黎可眉头拧紧，决定给它一针麻醉，但黑夜视线欠佳，她很难远距离使用麻醉枪，只能近身注射。

　　和警惕的母猫近距离接触，其中的人身风险不言而喻。

　　沙明辉摇摇头说：“黎医生，太危险了，我们还是想别的办法……。”

　　“来不及了。”黎可快速灌了半管麻醉，斩钉截铁地说，“我是兽医，听我的。”

　　说完她便爬上梯子慢慢贴近淑圆。

　　淑圆察觉到陌生的气息在接近接近，野性让它警觉起来，缓缓伏下头颅，眼神死死盯着黎可，嘴里发出大声的怒吼。

　　这凶狠的喊叫让黎可全身颤抖，她紧紧握住针管，深吸一口气，边缓缓攀上梯子边安慰淑圆道：“没事的，淑圆，不要紧张，我们来救你了，不要担心，我不会伤害你和崽崽。”

　　但紧张的神经让淑圆不能放松，见嘶吼不能让黎可退却，它便扑在树杈上一手抱着孩子，空出一只手去攻击黎可。

　　坚实有力的臂膀朝黎可扇了过来，黎可赶紧退下梯子堪堪避过。

　　“黎医生！”沙明辉和其他饲养员倒吸一口凉气。

　　“嘘！”黎可急忙转头示意他们安静，微微摆手告诉他们自己没事，而后又重新靠近淑圆。

　　淑圆因为刚才扇得太过于用力，身体失去平衡，怀里的幼崽也差点脱手。它连忙调整姿势，坐起身来双手护住崽崽，双腿骑在树干上。

　　随即黎可眼疾手快地将麻醉枪打入淑圆的腿上，一针的剂量让它保存意识就好。

　　逐渐地淑圆开始神志恍惚，它软在树干上，任黎可小心地抱走小崽，然后意识模糊地被一堆人手忙脚乱地抬下树。

　　到此为止繁育园所有带崽母猫都被安全地转移到了空地上，但黎可他们却来不及歇一歇，又帮着其他饲养员转移其他的熊猫。

　　大家连续不断地焦急抢救熊猫，盘龙谷唯一的广场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猫，整个场面十分混乱。

　　而饲养员们也顾不上什么抓猫手法了，肩挑背扛的逮上小崽子就走。

　　“那边！快点，那边还有一只！我抱不动了！”

　　“抬着走！抬着走！快点快点！”

　　“小猫记着是哪只猫的！不要搞混了！”

　　“数猫！数猫！都点一下自己的猫！有没有还没出来的？”

　　大家在昏暗的手电灯光下盘点着自己的熊猫，生怕落下了哪只毛孩子。

　　熊猫们也被这动静吓得够呛，为了安抚它们，饲养员们还抢出来一些竹笋零食给小家伙们吃。

　　被零食转移了注意力，这些熊猫暂时将害怕抛到了脑后，只专心品味着这不可多得的夜宵，僵硬的身体也舒展了，开始四仰八叉地干饭，甚至为了吃的大打出手。

　　活泼好动的模样让所有人凝重的神色都舒缓了些，熊猫都安全，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消息。

　　圈舍除了一些老旧的地方出现裂缝外，其他都没有损失，只是地震造成电路中断，直到现在天色见白，也还没有通上电，而且园区外的路也被山石堵住了，其他同事都进不了园区。

　　黎可摸出手机，看着空白的信号发愁，没电没路没信号，盘龙谷现在就像是个孤岛，联系不上外界。

　　他们只能等。

　　而屋漏偏逢连夜雨，一个饲养员发现自己的猫走路有点奇怪，左脚下不了地。他赶紧查看，这才发现这只脚软趴趴的，一碰脚猫就疼得直叫唤。

　　这肯定出问题了，他赶紧叫来黎可：“黎医生，你来看看珊瑚的脚。”

　　黎可急忙跑过去查看，珊瑚是一只两岁多的亚成体熊猫，此刻姿势奇怪地趴在圈舍里，脚掌完全没有支撑，她上手轻轻摸了把骨头，小家伙倏地张嘴吼了黎可一声。

　　看来是真的疼，黎可皱紧眉头：“有可能是骨折。”

　　“骨折？它脚以前没问题啊！哎呀是不是地震爬树卡住了，我说抱它下来的时候，它一直叫不停呢，黎医生，这怎么办啊？”

　　骨折需要立即医治，不然等骨肉组织自行愈合会容易长歪，那样更加为珊瑚的生长带来麻烦。

　　可现在园区里的兽医只有黎可和杨嘉仪，如果杨嘉仪麻醉，自己开刀，连个辅助人手都没有，手术根本不能进行。况且现在余震不断，电力无法供应，怎么给熊猫做手术也是个难题。

　　现阶段不好给珊瑚做手术，黎可便只能用木板先绑住珊瑚受伤的左脚进行固定，然后对饲养员说：“它的脚需要做手术，但现在情况特殊，没有手术条件，我前期先处理一下，后面两个选择，要是来电了我给它安排手术，要是通路了就把它转到丹嘉基地去，哪一个能行我们就选哪一个。”

　　黎可的话也说出了盘龙谷艰苦的条件，先不说人的食物短缺，连熊猫的竹子都快要告急了，饿什么也不能饿着熊猫，于是饲养员们都拿上刀去竹林里现砍竹子，不管好吃的不好吃的，通通都带了回来。

　　这些竹子好歹能撑个两三天，食堂的冰箱也勉强能供应上大家的口粮，为了挺过这几天，大家吃饭都只吃个半饱。

　　白天照顾熊猫，晚上他们便分别在圈舍外支个简易床睡觉。

　　外头下起了大雨，吵得黎可睡不着，虽然白天照看好几只熊猫着实把她累得够呛，但她却完全没有睡意，脑里开始跑马灯一样地想了许多……

　　想珊瑚的伤势，想明天的境况，想外界的抢修，想父母的担心，想恋人的反应。

　　叶照远，幸好他没有回来，不然他也会被困在这里……

　　但……还是希望他在的吧，希望他在自己身边……

　　理智和情感不断地纠缠拉扯，让黎可脑子更加陷入混沌，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让她深陷于离开广州前那个和叶照远拥抱在一起的回忆里。

　　耳边仿佛还能听见叶照远低声的呢喃。

　　“黎可。黎可。”

　　温柔的音调一声一声地敲击着她的耳膜，在她记忆深处回响，但又有盘旋在她耳畔的清晰，让她一时搞不清楚是记忆还是现实。

　　“黎可。”

　　梦境里的声音有了实感，黎可猛地惊醒。

　　眼前的一张脸让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叶照远？”

　　话音刚落黎可就掉入一个潮湿的怀抱，耳边是叶照远颤抖的声音：“黎可，黎可，太好了，你没事！”

　　拥抱带着黎可熟悉的味道，这是现实中的叶照远，不是她的臆想。

　　她同样激动地抱住他，急切地问：“你怎么来的？外面路打通了吗？”

　　叶照远紧紧捏住她的肩，轻声说：“没有，盘龙谷的路还在抢修，我和谢哥翻山路进来的。”

　　这时黎可才发现叶照远一身的泥浆，头发也湿漉漉的，浑身都冒着寒气，她赶紧擦干他脸上的雨水，心疼地说：“地震山上多危险啊！要是遇上泥石流怎么办？”

　　“我不怕，我只怕失去你。”叶照远盯着黎可，眼神中的浓烈爱意似乎能让黎可溺毙。

　　她憋住眼泪，轻轻抚摸着叶照远的脸颊：“傻子，我没事，所有猫和人都没事。”

　　只有见到安然无恙的黎可才能终止叶照远胡乱地猜测，这是他坚持回来的原因。

　　当他看到新闻说甘多地震时，心慌从脚底直窜到头顶，死亡的阴影结实地笼罩着他，他在地震中失去过至亲，所以他忘不了那种痛彻心扉的苦楚。

　　六级地震，一个震级不小的数字，他尝试着打黎可的电话，毫不意外地通讯中断。

　　不受控制地设想让他险些失去理智，他想起塌陷的断壁残垣，想起尸体的惨不忍睹，想起离别的撕心裂肺，这些都是他不能再次承受的沉重。

　　他要去找黎可。

　　他要去她身边。

　　他要和她一起。

　　无论生死。

　　叶照远到甘多时才知道去盘龙谷的道路堵了，直到现在还没抢通。但他等不及走大路，湖草坪后山有一条通向盘龙谷的山路，叶照远打定主意想从那头翻山过去。

　　从湖草坪走的时候他碰到了巡山的老谢，老谢得知了叶照远的意图后和野培组商量，提出和他一起去盘龙谷，毕竟里面的人的确需要救援，要是能翻山进去，也算是打通了一条生命通道。

　　两人一拍即合便准备上山。

　　地震对后山的影响不小，到处都是滚石，再加上大雨天气，泥土变得松软，叶照远和老谢不知道在山上摔了多少跤，掉了几回坑，走了一天半，这才在夜幕下逐渐看到了盘龙谷基地的影子。

　　从山上看基地的房屋都完好，这让叶照远紧张的心稍稍安定下来，他抓着老谢朝山下走去，泥水裹满了叶照远的裤脚，雨水也浸湿了他的衣裳，但他却毫不顾忌，急切地想要奔下山去。

　　盘龙谷值班的人见到了叶照远和老谢，简直见到了救世主一般，大家都疯抢老谢包里的物资，连他包里的半盒烟都没放过。

　　这给老谢都气笑了：“老子和照远累了一天多背来的，就这样被你们不到五秒钟瓜分了。”

　　“嘿嘿嘿来，分你一根烟。”

　　“这是老子的。”老谢没好气地叼起烟，望着周围找叶照远，结果一个人影都没有，不由地揶揄，“跑得还挺快。”

　　的确，叶照远现在恨不得长出四条腿跑去找黎可，最后终于在繁育园走廊里找到了朝思暮想的恋人。

　　叶照远放慢脚步，缓缓地走近黎可，

　　她睡得不安稳，眉头皱得很紧，不知道在担心什么？

　　再走近一步。

　　那张脸庞是刻进他心里一般的熟悉。

　　越来越近。

　　她变瘦了，也憔悴了。

　　叶照远心疼地站在黎可身边，温柔地唤她。

　　他们终于在这一刻紧紧相拥。

　　叶照远和老谢的到来给了盘龙谷所有人希望，虽然依旧没电没路没信号，还伴随着一次次的余震，但大家知道一切都会有解决办法的，他们只用安全地等待就行。

　　人可以等，但熊猫不能。

　　珊瑚的脚已经伤了有两天了，疼痛让它时不时地就要去抓弄，固定的木板好几次都被它挠开，黎可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给它包扎。

　　“你要不乖，我就给你打麻醉了！”黎可作势恐吓珊瑚，“你再忍忍，我想办法给你治好，你要乖乖听话，知道吗？”

　　但珊瑚耳朵竟然生生转了个方向，压根就没听进去。

　　黎可无奈地叹气，珊瑚还是要尽快医治，现在电力还没恢复，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转运出去找兽医做手术。但唯一的出口便是叶照远走的路线，山路湿滑，人走都困难，要是抱上珊瑚，一旦出了问题肯定会对它的腿脚造成二次伤害。

　　这是所有人都不想见到的情况。

　　道路迟迟不通，珊瑚就出去不了，可要是在这里做手术，没电看不了监护仪器不说，连人手都不够，这样简陋的手术条件黎可不敢用珊瑚的生命冒险。

　　正当黎可发愁的时候，办公室的灯“滋啦”一声响，登时亮了起来。

　　来电了！

　　所有人兴奋不已，这说明一切都在变好，可能过不了多久，道路也会抢通了，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恢复正常。

　　珊瑚的饲养员高兴了没几分钟，又苦着脸拿着熊孩子挠开的木板找到黎可：“黎医生，珊瑚又把板子卸了，这怎么办呢？”

　　黎可看着破碎的板子，心里逐渐有了个想法，她转头跟叶照远说：“你的书看完了吗？”

　　叶照远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黎可说得是医学书，他点点头：“看过了。”

　　“好，那你辅助我，嘉仪负责麻醉，先给珊瑚拍X光，然后给它开刀。”

　　看过书的叶照远也算是个人手，勉强能做下来一台手术。为了能治疗熊猫，黎可想这应该是她毕生做的最大胆的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