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理大熊猫》空山零

55、办葬礼

　　黎可捏着他的衣角扬扬眉毛，一脸戏谑：“那我可不知道你‘车技’怎么样呢？”她故意在车技两字上加重了语气，意思显而易见。

　　回过味来的叶照远立刻脸涨得通红，他磕磕巴巴地解释：“我……我刚不是开……开车了吗？”话说一半他又怕黎可误会，赶紧又改口说：“是开汽车！不是开那个……”

　　他剩下的话被黎可包围吞咽。

　　在彼此触碰的那一刻起，汹涌的渴望便占领了理智的高地，叶照远本能地抱紧怀中的黎可，嘴唇一厘一厘地轻轻描绘着恋人优越的皮相，将满腔的爱意轻诉在她耳边。

　　躯体相贴，呼吸相融。

　　黎可一怔，随即搂上叶照远的脖颈，轻笑：“我还以为你真不想呢。”

　　叶照远微讪：“我是正常人。”脸上虽带着一丝羞赧，但他手臂却紧紧锁住黎可。强壮深厚的味道立即将黎可包围，让她有些站不稳脚跟，正当她支撑不住了的时候，叶照远一把将她抱起，大步走向浴室。

　　“哗啦——”

　　强风裹挟着暴雨剧烈地冲刷着窗户玻璃，留下一道道迤逦的痕迹，雾气蒸腾，模糊了玻璃，沿着窗缝渗入，化成一地的水。

　　风雨过后便是晴日。

　　到盘龙谷报到后，黎可又回到丹嘉基地照顾这里的熊猫。细算下来，她已经有半年多没有来过丹嘉了，一进展区，她就看见了一位老朋友歪在木架上，大脸盘子冲着地面，脑充血的睡姿。

　　“铁猫！铁猫！这么睡不累吗？”黎可友好地跟铁猫搭讪。

　　听见声音的铁猫抬头看了黎可一眼，兴许是闻出她兽医的味道，一张脸顿时变得臭臭的，还伴随着敌意的喷气声。

　　这阵响动引来了隔壁安妮的叫声，铁猫猛地抬起了头，痴痴地望着安妮圈舍的方向。

　　“啧，你对安妮还没死心啊。”黎可揶揄道。

　　果然铁猫缓缓挪下木架，咬着自己的麻袋玩具走到两个圈舍中间的交流窗，轻声朝安妮叫唤。

　　安妮听见动静后也谨慎地走到交流窗，好奇地左右张望。

　　铁猫高兴地甩甩脑袋，紧接着便想将麻袋从交流窗的空隙里塞给安妮，但麻袋太大，死活过不去交流窗，铁猫就一个劲儿地向安妮那边推，单肢使不上力气，它便蹲坐下来用脑袋顶，龇牙咧嘴地拼命要把玩具挤过去。

　　但尝试了许久，铁猫最终还是没有把玩具送给安妮。

　　安妮见没了乐子，便兴致缺缺地跑开，独留铁猫一个猫在原地黯然神伤。

　　在外墙的黎可连忙安慰它道：“不伤心昂宝贝，明年安排你跟安妮再试试，有机会的有机会的啦！”

　　然而过了没几天，饲养员发现铁猫时常去舔舐尾部，他很是纳闷，又不是姑娘，而且也不是激素增长的季节，怎么老要去弄尾巴呢？

　　黎可接到饲养员的电话立刻到了铁猫的圈舍，她扫了一眼铁猫的状态，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用手电仔细观察它尾部器官的时候，忽然感觉比寻常的状态肿了一些，不知道是因为舔舐的刺激还是其他的原因，她沉思了一小会儿，转头对饲养员说：“我们先做个检查，看看是不是器官有问题。”

　　这话把饲养员吓了一跳，器官有问题？铁猫还没有后代呢。虽然现在缺一条腿，但以后繁育也不是没有可能，要真是器官出问题了，那可真就是功能丧失了。

　　黎可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她迅速组织了关于铁猫器官的检查，最后测量数据果然是比正常大小多了半数，触诊时甚至能隐约摸到肿块，这不是个好现象。

　　她赶紧将铁猫送到超声室，一番探测下来，结果显示铁猫两侧器官都出现了弥漫性肿块，边缘还有明显的血流信号，组织内有大量囊样病灶，外部质地不均，这些信号都昭示着铁猫的器官确实存在病灶。

　　但具体是什么病情需要穿刺活检才有结果。

　　黎可的心提了起来，她逐渐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检测结果最后确定铁猫得了精原细胞瘤。

　　一个必须进行摘除手术的病。

　　两侧器官被摘除，铁猫就完全失去繁育能力了，这对所有人都是不小的打击。它的基因有着丰富遗传多样性，一旦失去功能就预示着它这种基因片段完全不能遗传，这是圈养熊猫不小的损失，但为了保住铁猫的性命，黎可他们也只能采取开刀的做法。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黎可主刀摘除了铁猫的器官，肿瘤化验检测是显示是恶性细胞，但目前看来是没有发生转移，并没有危害生命的风险。经历了这样的一个大手术，铁猫最后被收进康养区照顾，往后的日子它可能再也没有跟安妮见面的机会了。

　　转眼黎可也到了回校进行论文答辩的时候，在此之前，她偷偷摸摸回了趟广东。满打满算她已经快两年没有回家了，拖着行李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周遭都是亲切的乡音，黎可的心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连步子都轻盈了不少。

　　站在家门口，黎可深吸了几口气，躲开猫眼敲门。

　　“谁啊？”屋内传来林兰贞的声音。

　　黎可没吱声，只偷笑着一个劲地敲门。

　　见没人答应，林兰贞嘟嘟囔囔地打开门：“哪个衰仔......”

　　当看见黎可站在门边，她剩下的话硬生生地卡在喉咙里，嘴巴张得老大，一脸的不可思议。

　　“怎么了，不认识我了？”黎可调皮地歪歪脑袋，半开玩笑地说，“那我走咯！”

　　回过神来的林兰贞当即抱住女儿嗷嗷大哭：“哇啊啊啊老头子你快来！你快来！”

　　“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在里屋听见声音的黎广鸿以为林兰贞有什么意外，手上扫把都没扔就冲了出来，结果看见了被林兰贞抱住，满脸无奈的黎可，“哟乖女回来了！”

　　与林兰贞的激动不同，黎广鸿淡定地上前接过黎可的行李，推了推林兰贞：“好了好了，进屋吧。”

　　一进屋黎可就懒散地摊在沙发上，满脸享受：“还是家里舒服啊。”

　　林兰贞摸摸女儿的脸，心疼地说：“瞧你都瘦了，这次回来我可得给你好好补补。”

　　“妈我就呆几天，还要回学校准备答辩呢。”

　　“只有几天？这么短呐？”

　　瞧见林兰贞的脸色迅速黯淡，黎可随即指着茶几旁的一堆营养品，转移话题道：“妈，这都谁送的啊？”

　　林兰贞叹气道：“你那些叔姨长辈们送的，听说你爸住院都来看他，虽然平日里说些不好听的话，但毕竟还是亲戚，哦对了，你惠茹姨还说要感谢你呢。”

　　“谢我什么啊？”黎可奇怪道。

　　“坤仔啊，实习回来后可努力了，说打算去咱们本地动物园应聘了，惠茹见他那么上进，心里可高兴了。”林兰贞道。

　　黎可满脸惊讶：“真的？过完年他就没回来，我以为他不想做这行了，原来是另外有打算啊，刚好我回来，晚点儿找他聊聊天。”

　　吃完饭黎可当真就给坤仔发消息约他出来。

　　半年多没见，坤仔还是像以前一样跳脱，他嬉皮笑脸地跟黎可说：“姐，你回来也不给我说一声，我去接你啊。”

　　黎可戳了戳他脑袋：“我指望得上你吗？是谁备考广动都快要考疯了，还有时间接我呐？”

　　坤仔尴尬地摸摸鼻子：“我又不像你是博士，可不得认真准备吗？”

　　“那你是真不回盘龙谷了？”黎可试探地问，“行政处长还想留你呢。”

　　坤仔点点头：“处长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还是想离家近点，盘龙谷还是太远了，”说完他小心翼翼地瞄了黎可一眼，继续问道：“姐，你以后真不回来了吗？”

　　“那你……怎么说的？”叶照远在电话那头小心地问道。

　　虽然他极力保持声线的平稳，但黎可还是听出了他内心的忐忑，她一时兴起想要逗逗他，便含糊其辞地说：“不知道呢。”

　　“不知道……吗？”叶照远的声音逐渐低沉下来，直至溺于一片静默。

　　担心那傻小子又要胡思乱想，黎可赶紧出声解释：“傻瓜，逗你的，我的想法你还不知道吗？”

　　话音刚落，她耳边就听见一阵吸气声，随后一道颤抖又微弱的声音传来：“我不想和你分开，所以黎可……以后你去哪里都要把我带上，回四川也好，回广东也好，不要离开我，不要放弃我。”

　　叶照远的话让黎可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又酸又涩，连带着眼睛都涌上一股热意。

　　“笨蛋，我很快就回去了，等我。”

　　在广州呆了几天后黎可便返回了学校准备毕业的事。

　　大论文早在年初就交给了邹老板审稿，因为出国她也没法回校参加预答辩，但邹老板在其中使了不少力气，总算凑齐了各位评委导师在线上听黎可讲解她的PPT。

　　尽管是在线上，但这几位大神也不带放过黎可的，听完预答辩后更是进行了整整三小时的痛批，训得黎可生无可恋，都想不毕业直接在塞尔维亚打黑工算了。

　　不过经过导师们的提点，她的大论文顺利通过了盲审，剩下的就是应付正式答辩了。

　　虽说是应付，但要把博士三年所有的研究成果糅合在一个小时的答辩内容里不是件容易的事，黎可依旧忙得昏天黑地，只能在闲暇的时候跟叶照远打个电话。

　　“听芮婷说她复试通过了，二叔很高兴吧！”

　　“是啊，二叔开心了好几天，在病房跟护士病友显摆了好久，连做化疗都没那么抵触了。”

　　“心情愉快对病情有帮助，希望二叔能扛过去。”

　　但事与愿违，叶胜江的病情十分棘手，化疗过程更是让他痛苦不堪，身体也逐渐被拖垮，但为了不让叶芮婷担心，他只得硬生生地捱过去。只有与赵金穗独处时，他才得以卸下包袱，流露出人子的脆弱。

　　“妈，我好痛啊。”

　　“妈，我熬不住了。”

　　“妈，我想回家。”

　　儿子一声声的呼唤让赵金穗老泪纵横，她不忍心看着儿子受苦，但也不想放弃儿子，只能言语苍白地安慰叶胜江说：“江娃，你坚持一下，我们治好了就回家啊，快好了，快好了啊！”

　　快好了……吗？

　　叶胜江沉默地闭上眼睛，他的身体他清楚，已经是回天乏术了。果然没过几天医生再次调整了治疗方案，跟家属商量时隐隐有尽力而为的意思。

　　赵金穗明白了最后的结果，她步履沉重地走出办公室，苍老粗糙的手掌竭力扶着墙壁才勉强稳住不停发颤的身子，她软在椅子上，张嘴想要把内心的苦楚通通发泄出来，但喉咙却像堵住了一般发不出来声音，甚至眼睛里都没有一滴泪水。

　　叶芮婷叶照远一出办公室就看见赵金穗的异常，赶紧跑过来询问道：“奶奶，你还好吗？奶奶？”

　　对于叶芮婷的关切，赵金穗置若罔闻，只是抬眼看向她，突然出声道：“芮婷。”

　　叶芮婷迎上赵金穗哀恸的眼神，心跳陡然加速：“我在，奶奶。”

　　“给胜江办出院吧。”

　　这话让叶照远和叶芮婷顿时愣在原地：“奶奶，为什么？”

　　赵金穗扭头看向走廊上的窗户，脸色异常坚定地说：“我不想我儿子死在医院里。”

　　“奶奶！我爸不会死的！”叶芮婷哭道，“他还在治疗，他不会死的！”

　　叶照远抱住歇斯底里的叶芮婷，望着赵金穗憋红的眼角，嘴唇张了又张，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赵金穗颤抖着嘴角说：“胜军没能回家，我痛苦了一辈子，这次我绝不会再让我儿子死在外面！”

　　叶照远垂着头，叶芮婷停止了哭泣，场景一时陷入了沉默，过去了那么多年，叶胜军的意外身亡仍然是大家不愿提起的心病。

　　赵金穗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说：“芮婷，你不去就远娃去，远娃也不去的话，那就我去。”

　　见孙子孙女都没有动作，赵金穗缓缓转过身去，口中喃喃自语：“好那我去，我去办。”但走了没两步她就被叶照远拦住。

　　“奶奶，我去办出院。”

　　回到病房，赵金穗抚摸着儿子病态的脸，眼神温柔又热烈：“江娃，妈带你回家了，我们回家了。”

　　黎可是在答辩前几天收到叶胜江走了的消息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别太难过了。”话是这么说，但黎可知道言语怎么安慰都无济于事，有些情绪是永远不能感同身受的。

　　长久的沉默之后，叶照远开口道：“我和芮婷都太自私了。我没有救我爸妈的机会，所以就想把二叔留住，不管怎么样都要把他留住，但我却忽略了他的痛苦，他想解脱，奶奶说他痛得受不了了，走的时候他是笑着的……”

　　他的声音逐渐带上哭腔，最后淹没在一片呜咽之中。

　　叶胜江两天后出殡，黎可因为参加答辩不能回来，林兰贞和黎广鸿便赶过来表示悼念，随便帮叶照远叶芮婷操持葬礼。

　　叶芮婷满目悲戚地端着叶胜江的遗像走到后山，最后一抔墓土撒下，从此阴阳两隔，音容不再。葬礼完成后，叶芮婷跪在墓前嚎啕大哭：“爸爸，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撕心裂肺的哭声让在场所有人都心里不好受，林兰贞擦了把眼泪，上前将叶芮婷搂进怀里，轻声安慰道：“好孩子，别哭，你爸爸看见了会心疼的。”

　　下了山刚走到门口，叶芮婷脚步一顿，院子里有个熟悉的身影，是宋晓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