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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1.
      许长欢的婚事终于定下来了。
      对方是当朝太傅谢百城之子。
      许家与谢家的渊源来自于十几年前,谢百城原为江艏城书佐,后官至尚书,才举家搬去都城。
      去往都城途中,谢家遭遇匪祸,幸得许氏夫妇仗义出手,才保全性命。许家夫妇高义,救人不愿留名,两家相别后就没了来往。
      后因着许家二女许尽欢随着夫君应长留在都城安家,许家时不时去都城走动,谢百城无意中与许家夫妇再遇,他一眼就认出了当年的救命恩人,几要喜极而泣,非拉着许家夫妇去府上做客,两家才又开始走动。
      一走动,就说到了各自子女的婚事。
      谢家有一独子,名唤谢景行,年方十七,长得一表人才,却是个难管的,一天不打上房揭瓦。谢家没少托人给他说亲,贤淑的他嫌无趣,有趣的他嫌对方不够贤淑,一来二去,谢百城夫妇算是看明白了,这厮压根不想成亲,还想着游戏人间能够快活几年是几年。
      谢家小少爷不急,谢夫人却急得上火,托了闺中密友昌阳郡主找来太医,给儿子瞧瞧,生怕儿子不能人道。谢景行知道后,装作断袖追着太医跑,把太医吓得连药箱都没拿,连滚带爬地逃离谢府。
      谢夫人被这事气得险些晕过去,将自个关在房中闭门不出。几日后,谢夫人终于出门,拉着服侍在身边多年的嬷嬷悄悄出门办事去了。至于去了哪,做了什么,只有那位嬷嬷知道。
      待谢景行归家,却见自己房内不知何时多了个唇红齿白的小倌,见了谢景行,就向他扑过来自荐枕席。
      谢景行一惊,一脚就踹过去,奈何他不太会武,而那小倌竟也有些身手,并非是个弱不禁风的,两人你拉我扯闹出不小动静。可奇怪的是,偌大的谢府却没有一个人进屋来瞧瞧,更别说是来帮他。谢景行惊怒交加,哭天抢地,将对方揍个鼻青脸肿才保住清白。他拖着那小倌出门时,发现谢夫人正站在院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此事过后,谢夫人的病就好了,喜笑颜开地给小倌付了钱,打发他离开。
      然而谢景行的婚事也一直没能成,总被他自己搅黄。
      现遇到许家夫妇,得知他家尚有一女未出阁,谢家便起了心思。
      “我家儿子虽行事乖张,但终究是个心善的人,这点你尽管放心。你家长欢若嫁过来,我一定仔仔细细护着,不让那臭小子欺负她。”
      许家夫妇没有当即应下,只说要回去问问许长欢自己的意思 。
      许长欢的婚事也着实让他们头疼了很久。
      习武的她嫌太粗鲁,读书的她又嫌太迂腐,媒人不知找了多少个给她看,她一个也没答应。
      许今朝为此急得团团转:“你总要给个准话,到底要找个什么样子的?”
      许长欢只道:“没想好。”
      许今朝还要说她,那边,长女许承欢先开了口:“没想好那就慢慢想,家里又不多她一张嘴。”
      说完,她还瞥了自己的夫君宋含饴一眼,宋含饴立马接道:“承欢说得没错,养着嘛!那就在家里养着嘛,我们宋家又不是养不起!”
      许今朝朝两人一瞪眼:“这是哪跟哪!你们两个别来添乱!”
      许今朝觉得这次的事也成不了,许夫人一幅听天由命的样子:“反正给她说说好了,咱家最知书达礼的便是长欢,可最离经叛道、出人意料的,也是她。说不定她突然想通了,就应下这门婚事了。”
      去问许长欢前,两人一同寻到应府,向二女婿应长留打听谢景行为人。
      应长留笑着道:“谢景行在礼部谋了个闲职,官职不大。他长得算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看着浪荡不羁,日常行事有些不着调,却有一片赤诚之心,归根究底算是个良善之人,因此,虽未争权夺利,但仍得太子青睐与之交好。没正经习过武,只会些普通拳脚,书读得一般,但极擅丹青,都城无人能出其右。谢太傅为官清正雅直,品德高尚,在朝堂上很受人尊敬。谢夫人虽出身贵门,但没什么架子,是个豁达之人。”
      许夫人放下心来,没正经习过武好,这样就算两人处不来,她家长欢也不怕吃亏。
      待问道许长欢的意思时,许长欢将头从一堆书里抬起来:“他爹是谢百城?”
      “是。”
      许长欢眼睛亮了亮,继续问道:“他长得如何?”
      “听你二姐夫说,长得是一表人才,就是有些混不吝不着调。”
      许长欢点着头道:“好,这门婚事我应下了。”
      许家夫妇面面相觑,之前因她对婚事不松口,两人心急如焚、夜不能寐,现在这么容易答应了,倒叫他们有些忐忑不安。
      许夫人问道:“当真,不去瞧瞧他吗?”
      许长欢摇了摇头:“有什么可瞧的,不说了长得一表人才么?姐夫还能害我不成!”
      老三许留欢想不通自己幺妹怎么就应了这门婚事,问其缘由,许长欢道:“他爹是谢百城。”
      许留欢神色变幻莫测,惊声道:“何意?你嫁他是因为看上他爹了?”
      “莫要胡言!”许长欢急忙喝止,解释说:“谢百城手上有十大奇书,还有《千书注》《杂书鉴论》等传世奇书的孤本,从不外借。”
      许留欢瞧着自己的小妹,倒吸了一口气,满眼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
      谢景行得知此事,与谢夫人闹了起来。
      起初谢夫人还好言相劝:“谢家夫妇在江湖上侠名在外,你瞧她家前两个女儿都嫁得极好,肯定是人家姑娘好,好人家才会看上呀,她两个姐姐都这样好,她定也是极好的。”
      可谢景行仍是油盐不进:“好什么?我听说她还比我大上两岁呢!”
      谢夫人道:“大一点又如何?你待好些,把她养得如娇花一般,谁能看出来她比你大!而且大点会疼人!”
      “她这么大还不嫁人,你就不怕她有什么毛病?”
      谢夫人失了耐心,指着谢景行骂道:“她有没有毛病我不清楚,你多少是有些毛病的!”
      她喘了几口气,接着道:“此事再无商量的余地,不能再任由你胡闹错失良缘!我见过长欢那孩子,知书达礼,温柔可人,你给我好好待她,不许伤她,否则我就放出话去,说你是个断袖,还不能人道,你不想成婚,那就一辈子别成了!”
      谢景行目瞪口呆:“哪有娘这样对儿子的,头一回听说为娘的要去造儿子的谣!”
      “你当初吓走太医的时候做那样的荒唐事怎么不怕被人造谣?若非我压着,你这断袖的名声怕是满天飞了。”谢夫人指天怒吼:“你老娘就要做开天辟地第一个这样对儿子的!”
      “你可想好了,你这样对我,我若真娶不上媳妇,那咱谢家就断后了。”
      谢夫人冷哼一声,一把挽住身侧谢百城的手臂,朝谢景行轻蔑一笑:“老娘我还能生!”
      谢百城默默拭了拭额上的汗,看了看身旁的夫人,扯着笑对自己的儿子坚定地点了点头:“对,能生!”

      2.
      谢景行抗争无果,便着人去打听了许长欢的来路。
      “先说许家夫妇,两人乃是江湖上人称‘祁门双绝’的许今朝与叶行歌。当年仗剑天涯除不平,结下不少义缘,后两人成家,开了一家镖局,便少在江湖上露面了。”
      “江洋大盗啸天虎当年恶贯满盈,官府迟迟无法将他捉拿归案,还折损了不少人员,许长欢的长姐许承欢仅凭一己之力就斩了对方的首级,后来也因此事被啸天虎的师父寻仇上门。那啸天虎的师父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玄机子,作恶多端,武功很高,江湖人对他是惧怕多于厌恶。许承欢与他斗了三天三夜,虽身负重伤,但最后还是取了玄机子的性命,也是因着这一战,她在江湖上名声大噪。那许家大女婿是个富商,名唤宋含饴,手下有一个闲野山庄,专用来招待落难的江湖侠士,是以夫妇俩与许多江湖侠士交好。”
      “这许长欢的二姐许尽欢也是个奇女子,她先是嫁了文状元池书砚,后和离,转头嫁了武状元应长留……”
      “池书砚?”谢景行打断对方,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场画面。
      “对,说是池大人用情不专,养了外室,她二姐不肯,便被一纸休书给休了,不过许尽欢嫁给应长留后,也有很多人说是她二姐休了池书砚,不然一个下堂妇怎么能让武状元八抬大轿给她娶回去。但池大人至今仍是对她二姐念念不忘,听说当年闹得不太好看,许家人跑到池府门口大闹了一场……”
      谢景行想起来了,有一年,他从池府门口经过,瞧见一群人围在那里看热闹,当时他只粗粗瞥了一眼,听说还有人割发断义,令他咋舌了许久。
      他打断喋喋不休的侍从,问道:“那许长欢会功夫吗?”
      侍从万万没想到谢景行会问这么一个问题,又不敢说自己没打听到,便道:“听说许长欢从小醉心于读书,应是不会什么拳脚功夫的。”
      谢景行在房中踱步片刻,想着现今的形势自己是躲不过去了,一拍桌子,咬着牙道:“娶就娶,小爷我就不信,我还治不了她!”
      谢许两家的婚事办得很隆重。
      全都城的人都知道谢家公子浪子回头,终于要娶媳妇了。
      洞房花烛夜,许长欢在喜房中坐了许久,才听到开门的声音。
      谢景行走到许长欢面前停住,左右来回踱着步。
      咬着牙成了婚,他竟一时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了。
      他有些为自己那日冲动应下婚事而后悔,这还未见过面,若娶回来的是个丑八怪该怎么办?
      也不至于,她大姐和二姐既能被富商和状元瞧上,肯定长得不差,这样想来,她应该长得也不差。
      不过许家皆是江湖中人,行为举止间难免带着些不好的习气,若她是个母夜叉的性子可怎么好,他又不能真的动手打女人。
      是不是得先给她立立规矩,让她知道自己不是那么好惹的,日后才好相安无事。
      许长欢瞧着对方来来回回地走,不知道在想什么,不想再等,便唤了一声:“夫君。”
      谢景行被这声“夫君”唤得定在原地,心里想着这女子的声音还怪好听,嘴上只应道:“何事?”
      “瞧见桌上的喜称了吗?”
      谢景行瞥了一眼桌上的金玉满堂称:“嗯。”
      “拿起来。”
      谢景行眉头微蹙,但还是将称拿起来。
      许长欢接着道:“把盖头挑开。”
      谢景行一怔,突而觉得有些不自在,自己怎么有一种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咬着牙道:“我知道。”
      红盖头下,一双若春水般的眸子抬起,将视线落在谢景行身上。
      谢景行对上那双水眸,只觉得后脑勺一热,好像有一只蚂蚁在他身上游走,手指尖开始发麻。
      许长欢抬头,将那顶压着自己脖子酸疼的珠冠拿下,放在一旁。见对方不动,便起身走到桌旁拿起两杯酒,一杯递给谢景行,一杯用右手拿着,从对方的肘弯里拐过,一饮而下。
      她对谢景行道:“我累了,也困了,要先躺下歇息,夫君若是困了便也上床睡吧,若是不困,请自便。”
      也不等对方应声,自顾解衣躺下。
      谢景行瞧着那喜床上躺着的身影,脑袋竟一时有些发懵,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这……这眼下的情形算是个什么事!
      她竟不管自己,就这样躺下歇息了?
      他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恼意,也不明白自己是在恼什么,只是烦燥地解了衣裳,在床上躺下,侧过身子,看着近在咫尺的背,似是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从对方的发间窜到了自己鼻中。
      他垂眼看着那散在锦被上有如黑绸般光华的乌发,不自觉地抬起手,在即将触碰到对方时,却发现手抖得厉害。
      谢景行猛得止住了自己的动作。
      她倒兀自睡下了,像个没事人一样!
      他气呼呼地转了个身,闭上眼睛,睡觉就睡觉,像是谁没睡过觉一样!
      许长欢躺在床里侧,听着身后许久没有动静,心里暗笑一声,原来这谢小公子,竟是个纸老虎。
      谢夫人早早遣退了下人,拉着谢百城蹲墙角许久,听见里面竟没有声音传出来。
      “怎么没动静,咱儿子不会真不行吧?”谢百城有些心慌。
      谢夫人瞪了他一眼,拉着他走出了院子:“怕什么,那小子在较劲呢!他又不是什么柳下惠,身侧睡着这么个温香美人,他迟早把持不住。”

      3.
      谢景行顶着个大黑眼圈出现在太子宋晔面前时,宋晔有些惊奇地看着他,随后面带微笑,揶揄道:“看来你昨夜辛苦得很!”
      谢景行因没睡好,头脑不甚清晰,一时没听明白对方的意思。他囫囵着给对方行了个礼,才打着哈欠回道:“臣一夜没睡,当然辛苦。”
      他不满地又嘀咕声:“她倒是睡得香。”
      宋晔有些惊讶:“你们竟……没有吗?”
      谢景行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宋晔话中的意思,一时哽在原地,片刻才道:“我是瞧她昨夜累坏了,才没折腾她。”
      宋晔与他相识多年,对他甚是了解,反问:“是么?”
      又道:“我听说她二姐夫应长留少去应酬之所,说是怕家中夫人忧心,大姐夫宋含饴虽是家中各大商行的掌权人,府内一应事宜却是她大姐说了算,这样说来,两人都是惧内的。不知你家新妇是个什么性子?若是个厉害的,日后,你怕是也要被她牵着鼻子走。”
      谢景行想起今日醒时,许长欢早就去给公婆请安了。待他去前厅时,三人笑意盈盈,好不和谐。
      他又想起那时许长欢拿起两本书时一双奇亮的眸子,不以为意,她能厉害到哪去?
      于是他驳道:“怎么可能!我家自是我说了算!”
      宋晔笑道:“你烧过李大学士的胡须,剪过夫子眉毛,当年在街上把杨家公子打得死去活来,因着你言行无状,连累谢太傅被人参教子无方,险些不能再当我的老师,这样的你可别被一个江湖女儿难住了。”
      “李大学士在背后说我爹坏话被我听见,夫子嚼我娘舌根说我娘是悍妇,杨家那臭小子轻薄我家侍女被我打是活该,这怎么能一样,许长欢什么错也没犯,我也不能找她碴啊!”谢景行梗着脖子道:“你放心罢,我还治不住她吗?”
      宋晔的话他还是听进去了些。
      他是需要先给许长欢立立规矩。
      回到府里时,许长欢却没在,说出门去了。
      “今日少夫人同夫人聊了很久,打听的全是少爷的喜好。”
      谢景行喜上心头,面上不露声色:“算她有心!”
      他瞧着夜幕黑沉,问道:“她出去带谁在身边了吗?”
      “只带了一个贴身婢女。”
      谢景行怒目而视:“怎么只带一个婢女就出门,都城虽然太平,天色晚了,在外待久了始终不安全。她不懂你也不知道提醒一下吗?下次她要出去,让她多带两个侍卫在身边。”
      谢景行待在屋中等她许久,等得坐立难安,几要出去寻她时,许长欢才从外面回来。
      瞧着她笑容满面,谢景行心中却又无端生了一股微微的怒气,心情不大爽利。
      她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在外久了会让家里人不放心!
      “许长欢。”他喊她的名字。
      许长欢边收拾今日出街采买的文房四宝,边应道:“在呢,夫君。”
      不知道为何,那声“夫君”一喊出声,谢景行的怒气就消了一半,再瞧她应声时望过来的眼眸,好似春风拂过柳树梢般,他的怒气又消了一些:“有些话我要和你讲清楚,既进了我谢府,就得遵我谢府的规矩。”
      “夫君说来听听!”
      谢景行背着手在房内踱着步:“一是要事事以我为先!二是我说什么你就要做什么,你得听我的话,要去什么地方得先知会我一声。三是……三是……”他说着,转过身,正撞见她一双水光盈盈的眸子,一时想不出来自己要说什么了,便道:“三我忘了,待我想起来再说……”
      许长欢颔首:“好。”
      瞧见她那乖巧的模样,谢景行心中窃喜,对自己的调教颇为满意。
      他在床沿坐下:“现在,你去给我倒个洗脚水来。”
      对方岿然不动。
      谢景行以为她未听清,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许长欢抬眸,浅浅一笑,柔声说道:“我只是说让夫君说来听听,又没说一定会按夫君说的去做。娘亲说了,让我在府里可凭自己心意行事!夫君想洗脚,吩咐侍女去倒水便是了。”
      “你……”谢景行气结,指着她道:“那你让我说来听听!”
      “是你先说有话要和我说的。”
      “夫为妻纲,你怎可……”
      他还未说完,对方却温声打断他的话:“我听说夫君最喜欢百珍楼茯苓糕,给你买了来,你要不要尝尝?”
      她自笑意盈盈,好似刚才并不曾驳他一般。伸手不打笑脸人,谢景行刚生出的那股荡在心中的气,又消散了不少,可仍是不满地将头一偏:“我不吃!”
      “哦,那你想吃的时候再吃吧!”
      许长欢说罢,自顾低头看起书来。
      侍女打来洗脚水,谢景行洗了脚,瞧对方没有要歇息也没有要理自己的意思,又是一股说不清的情绪涌了上来,气呼呼地解了衣裳,躺上了床,扭来扭去半天一点睡意没有,偏头看去,烛下女子终将书本放下,准备歇息了。
      他暗自哼了一声,往床里侧躺去了。
      接连几日,谢夫人都没听见两人房内传出动静,终于有些着急。
      “这小子怎么回事,平日里一幅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怕的样子,怎么成了怂包一个,不会真的不行吧!”她眼睛转了转,说道:“莫不如搞些药给他们助助兴。”
      谢百城急地连忙捂住谢夫人的嘴,边四处张望边万分惊恐地将她往外拖去:“慎言!夫人慎言!”

      4.
      谢景行接连几日都辗转难眠。
      他躺在床上望着睡在身侧的人,出了神。
      这是他的妻子!
      谢景行不自觉地抬起手,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又慌忙将手收回。
      她睡得这样沉,不能把她吵醒!
      她虽是江湖儿女,才学却是有的,这两日他找到她以前作的诗,说给太子听的时候,连太子也夸她作得好!她的字也是写得极好的,快赶上自己了。
      她长得也好看,为何这么久不嫁人?是因为眼光高么?听说许家夫妇很开明,并没有强迫她,那她当初为何愿意嫁给自己呢?她看上自己哪一点了?
      说起来,她嫁过来这些天,自己也没好好陪她在都城逛逛。
      明明已经成过亲了,明明他……,不知为何他竟不敢动她!
      谢景行想不通!
      正纠结这个问题时,旁边的人轻轻动了动。
      谢景行猛得闭上眼睛,赶紧装睡,发现身旁的人便没有醒,才复将眼睛睁开。
      又是一夜难眠。
      第二日正是公休,本想着找机会好好陪许长欢出去逛逛,结果醒来时,发现许长欢已经梳洗好了正要出门。
      “你要出门吗?等我一会,刚好我也要出门,同你一起。”
      “我要去我二姐家,找她说说话,夫君你就别一起了,好生在家歇着!”许长欢顺口回绝,应长留今日仍有公干,谢景行去了应府,哪有人招待他。
      谢景行本来还在穿鞋,听了这话将鞋踢到了一边。
      “不去就不去!”
      他将被子一捞,蒙住头复又躺下。
      许长欢瞧他生了闷气,笑着喊了一声:“夫君!”
      谢景行咬着牙,决定不应她。
      许长欢走上前,又喊了一声。
      谢景行蹭地坐起身,被子一掀,对她怒目而视:“何事!”
      “我想求夫君帮我办件事。”
      求?
      谢景行心中窃喜,嘴角也带上了些止不住的笑意:“你且说来听听!”
      “我听说礼部有一位叫杨怀仁的大人,他家有一藏本《考经术》,夫君能否帮我借来瞧瞧?夫君如此有本事,这样的小事应是能办得到的吧!”
      谢景行的脸上泛起了难色。
      她瞧着谢景行的样子,轻叹一声,眉尖微蹙,又转了口风:“若是办不到,也没什么。”
      “谁说我办不到!”谢景行瞧着她的样子,脱口而出。
      许长欢喜笑颜开:“那便先谢过夫君了!”
      来到应府,姐妹二人聊了一会,许尽欢特意为许长欢做了一些她爱吃的甜点。
      “谢家那小子待你可好?”
      “还行。”
      “怎么个还行法?”
      “脾气是有点的,但去得也快,总的来讲,是个好哄的。”
      许长欢咽下一口枇杷蜜露,对许尽欢道:“二姐,我想和你借本书。”
      许尽欢颇感新奇:“真是奇了,什么书还需要你向我借,你知道的,我不怎么看书,你且说来听听,不行我去问问你姐夫有没有?”
      许长欢轻笑,凑过身去在许尽欢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
      许尽欢嘴里的糕点一口没咽下,险些呛了出来,咳嗽几声,连忙用茶水将糕点送下。
      “你……你……”她四处望了望,红了耳根。

      5.
      从应府出来,返程时,竟在一条小巷内看到了谢景行。
      除了他外,还有三个人围着他,瞧着穿着,都是富贵人家的子弟。
      “你还有脸和我家借书,我告诉你,我是不可能让我爹把书借给你的。”
      谢景行看着对方,道:“我是向你爹借书,不是向你借,他一日不借,我就来一日,他两日不借,我就来两日。”
      许长欢第一次和他开口,这事他得办成。
      虽然这事很难,原因无他,只因他打过杨家的这位公子。
      杨公子看着对方,脸上露出讥笑:“若真想借书,也不是不可能,当初你当街将我打成那样,今日,你若骂不还口一炷香的时间,再让我们一人打你五拳,我就去和我爹说说,让他把书借给你。”
      谢景行咬着牙看着对方:“你要说话算话!”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事情办成,日后他再找这小子算账。
      许长欢不知道两人的恩怨,若是知道,她是不会开这个口的。
      谢景行正准备接受来自对方的羞辱时,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巧言如簧,颜之厚矣。彼何人斯,居于河矣。无拳无勇,职为乱阶。”
      谢景行的身子僵了僵,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从小到大他就窝囊了这么一回,竟就让许长欢碰见了。
      对方瞧见许长欢是模样娇柔的弱质女流,自然没放在心上,又瞧她眉如远山,目若秋水,颊间两朵红云隐现,款款而来时恰若春日暖洋下枝头迎风俏丽而开的一朵桃花蕊,一时心头荡漾,也不恼了,出口时声中便带了些轻佻之意:“这是谁家的小娘子。”
      谢景行微微侧了侧身,挡住对方的视线,拳头握得已经咯吱咯吱响。
      许长欢却绕过谢景行,站在他面前,盯着杨家公子:“我是他娘子,书不借就不借,何必这样羞辱他!”
      对方一听竟是谢家新妇,敛了笑,恨恨地盯了谢景行一眼,又对许长欢道:“本公子就是要羞辱他,你管得着吗?我不仅要羞辱他,我待会还要打他!”
      “杨家的公子原是个这样不讲理的人!”
      “我就不讲理,你能把我怎么着?”
      “你若不愿同我讲理,那么在下也略通拳脚!”
      “拳脚?我倒要见识见识……啊”
      许长欢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离谱的要求,既是这样,她当然要如他所愿。
      她虽一心做学问,但好歹生在江湖之家,虽比不得大姐许承欢和三哥许留欢,但傍身保命的功夫还是会一些的。
      她最擅长的便是轻功和分筋错骨手。
      轻功是为逃命,分筋错骨手是为了争取逃命的时间和机会练的。
      她的这些功夫,在江湖上不够看,但对付这些个世子少爷,还是够用的。
      瞧着那些倒在地上痛苦嚎叫的人,谢景行只觉一股冷意从背后升起。
      她竟有这样好的身手!
      是他大意了。
      他娘说的大点会疼人,不会是这么个疼法吧?
      谢景行被许长欢拉着手离开小巷。
      一路上,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许长欢。
      他娘子真厉害!
      谁家娘子有她家娘子这样文武双全的!
      没有!
      这样好的娘子,偏叫他娶到了!
      他还在独自乐呵,那厢许长欢开口道:“不过一本书而已,你既与他有过节,同我说便是,何苦去与他纠缠!”
      谢景行呵呵笑了一声,他娘子开始心疼他了。
      许长欢见对方自顾在那不知乐些什么,有些无奈。嫁过来前,她曾听说这谢景行性子顽劣,尽干些荒唐事。这些日子,荒唐事她没见他干,倒是瞧他干了今日这件傻事。
      谢景行没接话,却暗自下了决心,这事他怎么也得办成。
      回到府中,谢景行问起了她今日去应府的事。
      “只是去借了本书。”
      谢景行觉得奇怪,应长留擅武,他能有什么藏书是可以借给许长欢的:“去应府借书?”
      “说起来,这书借来,不是给我看的,是给夫君看的。”
      谢景行更觉得奇怪了,待许长欢将书递给他时,谢景行却惊得将书扔在桌上,说起话来都有些结巴:“你……你平日里看的都是正经书吗?”
      “嗯。”许长欢点头道:“只偶尔看些不正经的。”
      “那你……你拿这书给我。”
      “这不是怕你不会……”许长欢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也怕你不行吗?”
      谢景行觉得这是对他赤裸裸地挑衅。
      “我哪里不行!”谢景行蹭得站了起来,脖子竟泛起了红。
      他咬着牙,冲到门口,一把将门反锁上了。
      “今日小爷就让你瞧瞧我到底行不行!”
      许长欢心中叹笑一声,呵,真是激不得。

      7.
      近日,谢景行春风满面。
      太子宋晔瞧了,忍不住调侃:“你整日呲着个牙笑,不知道的还以为谢家小公子变成了个傻子。”
      谢景行也不恼,仍是笑呵呵的样子:“殿下,说起来臣有一事相求,望殿下准许。”
      谢景行所言之事,便是关于向杨家借《考经术》一事。
      “您知道的,当时我打过杨家那货,现在开口借书杨大人是万万不肯的。”
      “你怎么会想要向杨大人借书……”宋晔眉毛一挑,猜到了个中缘由:“难不成,这书是你夫人想看的。”
      听到夫人两个词,谢景行头微抬,心下飘飘然,不知道从哪生出了一股自得感。
      其实许长欢提出借书一事时,他便想到了求宋晔帮忙,但毕竟这是许长欢第一次求他办事,他起先想靠自己试试。
      见谢景行的样子,宋晔便知自己猜得没错:“这也不难,不过求人办事,得有点诚意,这样,你替我作两幅画当作谢礼好了。”
      谢景行听了,起身揖礼:“那是自然。”
      从太子府出来,谢景行步子轻快,却没回府,转道去了百珍楼,想着给许长欢带些她爱吃的枣泥糕。
      行至半路,却瞧见了许长欢的身影。
      再行两步,就瞧见她对面站了个唇红齿白、身着亮丽衣裳的俊俏公子。
      谢景行瞪大了眼,这不是李侍郎家的二公子,那个见谁都要送秋波的花孔雀李随风吗?
      两人不知道在聊些什么,许长欢脸上竟还带了笑。
      等谢景行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蹭地冲了过去,站到了许长欢身边,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手中。
      李随风瞧着谢景行的样子,复看向许长欢,有些惊讶:“你竟是谢景行的娘子?”
      谢景行朝他翻了个白眼:“她是我娘子又不是我娘,有什么好惊讶的。”
      许长欢被谢景行的话逗得笑了出声。
      谢景行拉着许长欢便走:“我和我娘子还有事,李公子自便吧!”

      见不是归家的路,许长欢便问道:“这是去哪?”
      谢景行想着刚才她和李随风在一起谈话的样子,气冲冲地对许长欢说道:“去哪?去买枣泥糕你不知道吗?你不是最爱吃那玩意吗?”
      许长欢看向他生着气却仍旧牵着自己的手,他虽生气,手上力道并不曾重上半分。
      许长欢只觉得好笑:“不知道呀!”
      谢景行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撇过头不看许长欢,继续向前走着:“你怎么和李随风聊上了?”
      许长欢看着前方高大的背影,道:“我去书心堂给你买作画的用的赭石,不小心掉了东西,被李公子捡到,他刚好同路,便一路聊了聊。”
      听见许长欢去替自己买东西,谢景行心里美滋滋的,又突然反应过来,书心堂离方才遇见他们的地方,可足足有小半个时辰的路!
      谢景行惊叫道:“你说你和李随风那个到处开屏的花孔雀小白脸聊了半个时辰!你们有什么好聊能聊那么久!”
      想到许长欢就用着那双如水般的眸子看着李随风,和李随风聊了这么久,还对李随风笑了,谢景行险些背过气去。
      “你在大惊小怪什么?李公子挺有学问的,自然就聊久了。”
      “我在大惊小怪?你用那种眼神看着他,你,你……”
      许长欢知道,谢景行这是醋了。
      可她与李随风实在是没什么。
      她没接谢景行的话,只问道:“除了枣泥糕,再买点茯苓糕吧,你也爱吃不是么?”
      谢景行心里的那股火彻底熄了。

      8.
      谢景行替许长欢借来了《考经术》。
      许长欢看完后,拿着书在桌前沉思许久。
      随后,她便去寻谢百城,在书房中聊了很长时间。
      待谢景行归家时,瞧见许长欢正坐在桌前誊抄书籍,抄的,正是他爹谢百城的藏书《千书注》。
      谢景行颇觉惊讶:“我爹将这书当作宝贝,连借都不肯外借,怎么会同意你誊写此书?”
      许长欢放下毛笔,看向谢景行,神色严肃:“夫君,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许长欢说的事,有关于书。
      这世间还有很多奇书散落在各地,她想去把它们一一寻来,编撰成册。
      “我心意已决,这一去便不知何时能回,你……你若……”言及此处,许长欢的心少见的沉了下来,重得厉害:
      “若我离开期间,你不能……若你要寻其他女子,便写份和离书给我,我绝不怨你。”
      “和离书?”谢景行望着她,恍了神,片刻,他的脸上浮现出从未在许长欢面前显现过不同以往的怒气。
      可他却什么也没说,转过身,怒气冲冲地踹了一脚房门,随即跑着离开了房间。
      谢景行醉了。
      醉得厉害。
      “她好没心肝!”他抱着宋晔的脖子,号陶大哭:“殿下,你给评评理,她心中一点都不在意我是不是?”
      宋晔瞧着他这般模样,面露嫌弃,这真是当初那个桀骜不训的谢家小公子吗?
      这怎么会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谢景行呢?成婚后性子竟变了这么多,以前的谢景行,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女子的话而这样借酒浇愁。
      宋晔想将他赶回家去,谢景行却赖着不走,仍自顾伤春悲秋。
      “她也不问问我愿不愿意和她一起走,就这样下了定论,这实在是不公。”
      “我是愿意的,她既是我娘子,我怎能放心让她一个人走?”
      “再说了,天地广阔,她那样好,这都城外的世界不知道还有多少个花孔雀在等着向她开屏呢?”
      宋晔实在忍不了他在自己耳边絮叨,不耐烦道:“你既这般舍不得她,莫不如干脆辞官追着她,她去哪你便去哪。”
      谢景行一下子噤了声,松了手,坐直了身子:“对,她去哪,我去哪,我得守着她,我得追着她。”
      他踉踉跄跄起了身,步履不稳地向外走去。
      “你真的打算……”宋晔惊讶地看着谢景行,瞧着他摇摇晃晃的身影,顺手抄起桌子上的木架向着离去的背影砸去,骂道:“出息!”
      木架没砸中,掉落在地,咕噜噜滚落几圈,没了动静。
      宋晔从桌前探出身子,对离去的谢景行喊道:“你先把答应我的画画完了再说!”

      9.
      和离书一事自然没了下文。
      也不知怎的,当许长欢去和谢百城夫妇辞行时,谢百城夫妇言谈之中竟没有一丝苛责之意,只是让她在外务必要好好照顾自己。
      看向她的眼神中,竟透露着些欣慰之意。
      待离开那日,她看着大包袱小包袱跟在自己身旁的谢景行,终是明白了缘由。
      “咱大盛国有大好河山,风物习俗各不相同,但是现如今,却没有一本书能将大盛各地的风土人情、礼仪制度等记录成书。”谢景行一脸自豪地说道:“陛下瞧我满腹经纶,饱读诗书,便将这件重要的差事交与我办了。”
      见许长欢眉梢带笑地望着自己,他脱口而出:“真的。”
      许长欢点了点头:“知道。”
      两人上了车,正在向父母拜别。
      谢百城看着离去的马车,感叹道:“真没想到,儿子竟主动向陛下请了这样的苦差,要去做这样令人敬佩的事……”
      “是啊,我们儿子终是有些出息了,我就说这儿媳娶得好吧!”谢夫人也百感交集:“只是儿子儿媳这一走,这府里都冷清了许多。”
      谢百城跟在谢夫人身边往府里走去:“夫人啊,你之前说,你还能生,我觉得女儿就很好……”
      “谢百城你找死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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