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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缺失一场胜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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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征着遗迹陷落的灰白底色,无情地吞噬了整个屏幕。
结束了。
Aurora战队训练基地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中央空调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除此之外,便是几声粗重而又刻意压抑的喘息,像是濒死野兽的最后挣扎。
“我的问题……”
死寂被猛地撕裂。林淮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狠狠向后倒去,电竞椅的液压杆发出一阵刺耳的“吱呀”声,抗议着这突如其来的冲击。他猛地抬手,用力盖住了自己的眼睛,仿佛想要将那失败的画面从脑海中驱散,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最后那波团,我如果不上头,如果我再稳一点……”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明显的颤音,后续的话语碎裂在喉咙深处,化作一声痛苦的哽咽。
“蝙蝠跳刀好了。”
一个冷静到近乎没有人类情感的声音打断了他,像是一盆冰水迎头浇下。叙时延甚至没有抬头,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在眼前的最终数据面板上,修长的手指在鼠标滚轮上飞速滑动,镜片后的双眼锐利如手术刀,正在精准地解剖着这场失败的每一个数据切片。
“在你被拉住前3秒,”他清晰地报出那个残酷的数字,“我报了计时。”
林淮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剩下所有的自责与辩解都被堵了回去,只剩下胸膛剧烈的起伏。那种基于精确数据的、不容置疑的指证,比任何情绪化的指责都更让人无力。
角落里,暗合白悄无声息地摘下了耳机。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几缕汗湿的额发黏在光洁的额角,呼吸略显急促。他没有参与这短暂而压抑的争执,只是默默地拿起手边那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拧开瓶盖,然后递向了身边那个自从比赛结束就仿佛化作石像的身影。
Aurora战队的队长,团队的绝对核心,此刻却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他没有接水,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他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这是一种常年保持的职业姿态,但此刻,这挺直的脊背却像是一柄被迫归鞘、却仍在不甘嗡鸣的绝世利剑,充满了压抑的锋芒。屏幕上失败界面的微光倒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那光芒中,似乎还在不断重演着最后那波毁灭性团战的每一个细节——他如何被对方层层限制,如何在那铜墙铁壁般的控制链中挣扎,如何倾尽所有操作却最终无法打出那决定胜负的致命一击。
没有人说话,但一种无声的共识在空气中弥漫。这把失利的罪责,并不在于林淮那一瞬间的冲动冒进,也不在于暗合白在中路对线期那微不可查的状态游离。真正的症结,在于对方战队近乎完美的战术执行——他们成功地,彻底地,锁死了齐知漾。失去了“裁决”的Aurora,就像是被拔掉了毒牙的猛蛇,空有躯壳,却再无致命的威胁。
令人窒息的沉默再度笼罩下来,比之前更加沉重。
就在这时,另一只骨节分明、手腕清晰的手伸了过来,动作稳定而自然。它没有去接暗合白递出的水,而是径直越过去,轻轻拿起了那瓶水,然后,更轻地,放在了齐知漾面前那只昂贵的竞技鼠标旁边。
他做完这个细微的动作,便不再关注那瓶水,也不再看向身边僵硬的队长,而是沉默地开始整理自己面前略显凌乱的外设线缆。键盘线、鼠标线、耳机线……他的手指灵活地将它们一一缠绕、归位,动作有条不紊,节奏稳定。仿佛刚才那场决定赛季命运、将队伍几乎推向悬崖边缘的关键战役,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司空见惯、输赢皆可的训练赛。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与训练室里弥漫的、几乎要凝成水滴的挫败和自责,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这平静,像是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终于激起了涟漪。
齐知漾动了。
他放在键盘上的右手终于离开了原本的位置,转而握住了那只冰冷的鼠标。右键点击,拖动录像的进度条,动作精准而稳定,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回到了比赛最关键、也是最致命的那个时间节点。
“看这里。”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因长时间高度集中指挥而留下的沙哑,但这沙哑此刻却像冰锥一样,尖锐地刺破了凝固的空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一直背对着屏幕整理线缆的温眠,此刻都齐刷刷地投向了齐知漾的屏幕。林淮放下了捂着眼睛的手,叙时延推了推眼镜,暗合白也微微侧过了身。
屏幕上,团战前夕的视野布控、英雄站位,如同命运的棋局般缓缓展开。
“林淮,”齐知漾开口,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他的第一句话并非指责,“你这里的切入角度和时机选择,没有问题。”
他的指尖点在屏幕上代表林淮英雄的光点上。“他们五号位的微光披风(保命道具)CD(冷却时间)在你切入的那一刻,刚刚转好不到一秒。你的直觉是对的,目标是他们最脆弱的环节。”
训练室里落针可闻,只有齐知漾冷静到极致的声音在回荡。
“问题在于,”他的手指微微移动,指向了自己当时所在的、一个看似安全的位置,“我给你的反馈和支援,慢了0.5秒。我错误地高估了自己当时的输出环境,低估了他们留给我,或者说,留给我们所有人的操作空间。”
他没有去寻找任何人的失误,没有将失败归咎于队友的任何一次操作变形或判断失误。他只是用最冷静、最客观的语气,开始一层层地解剖失败瞬间的每一个细节,每一次决策背后的逻辑分支,并且,毫不犹豫地将第一块,也是最重的一块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
而温眠,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静静地站在齐知漾身侧稍后一点的位置。他没有坐下,只是沉默地聆听着,目光紧随齐知漾的指尖在屏幕上移动。偶尔,在齐知漾的分析出现一个短暂的停顿时,他会用简短的词语,清晰地进行补充。
“潮汐大招,还有17秒。” “下路高地的真假眼,刚好消失。” “BKB(黑皇杖,免疫技能效果的道具)5秒。”
他的补充永远是关于信息——敌方的技能冷却、关键的视野空隙、重要的道具状态。这些冰冷的数据和情报,是齐知漾做出战略判断的基石,也是他将宏观的“撕裂”意图,转化为具体战术行动的桥梁。
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一个,负责用锐利的刀锋,精准地切开失败的脓疮,暴露出血淋淋的现实;另一个,则负责用冷静的双眼和头脑,审视着每一处伤口的成因,并试图寻找到未来能够缝合与治愈的可能。
这场压抑到极点的复盘,最终在一种混合着沉重、反思与一丝不甘的氛围中结束了。林淮用力抹了把脸,第一个站起身,低着头快步走出了训练室。暗合白紧随其后,他的脚步很轻,像猫一样,消失在门外的阴影里。叙时延默默合上了他的笔记本电脑,抱在胸前,也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偌大的训练室里,只剩下齐知漾和温眠两个人。
直到这时,齐知漾一直紧绷如弓弦的脊背,才几不可查地松弛了几分。他深深地靠进宽大的椅背,抬起手,用拇指和食指用力地捏着自己的鼻梁,闭合的眼睫下,是无法掩饰的、深切入骨的疲惫。那是一种源自精神高度透支后的虚无感,混合着对前路的迷茫与肩负重压的沉重。
温眠安静地看着他,依旧没有说话。他伸出手,将桌上那瓶被齐知漾无视了两次的矿泉水,再次向前轻轻推了推,瓶底与桌面接触,发出细微而清晰的“叩”声。
“温眠。”
齐知漾忽然开口,眼睛依旧闭着,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带着一种仿佛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疲惫。
“嗯。”
温眠的回应简单而直接,像一个等待已久的回声。
“我们……”齐知漾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准确的词语,最终,那句压抑在心底的话还是流淌了出来,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重,“我们缺了点什么。”
这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个沉重的论断。
温眠没有立刻回答。他微微侧头,目光投向窗外。城市的霓虹早已点亮,斑斓的光线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沉静如水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让他此刻的表情显得有些难以捉摸。
静默在两人之间流淌,但并不让人尴尬,反而像是一种共同的思考。
几秒钟后,温眠缓缓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齐知漾依旧紧闭着双眼的侧脸上。他的声音清晰而平稳,一字一句,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
“缺一场,”他说道,“足以撕裂我们所有人的……胜利。”
不是鼓舞人心的口号,不是虚无的安慰。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插入了锁孔。
齐知漾猛地睁开了眼睛,倏然转头看向他。
两人的目光在昏暗而斑驳的光线中骤然交汇,没有言语,没有多余的表情。然而,在那一瞬间,仿佛有千言万语在他们之间无声地奔涌、交换。失败的冰冷余烬尚未完全熄灭,训练室里还弥漫着失利的苦涩,但某种更为坚硬、更为炽热、更加不容摧毁的东西,已然在那片灰烬之下,悄然燃起了第一簇火苗。
那是对胜利最纯粹的渴望,是跨越挫折后更加坚定的信任,也是两个灵魂在极致压力下,彼此确认的、无声的盟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