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安难安》余昭荣

20、眼见为实

　　李平安不记仇。有仇他当场就报了。
　　小白记仇。惹急了容易憋大招出来。
　　纵然身处“鬼域”，在这个没有时间、没有日月、没有春秋、没有生死的世界，3006依然被睡醒后的李平安收拾得窗明几净，一眼望去不像生死场，反像富家公子哥儿的书房茶室。
　　李平安看着自己两小时的打扫成果，还没欣赏上两眼，就听见门口一阵“叮叮哐哐”，拉开门刚好跟拿着锤子钉子牌子的小白对上眼儿。
　　小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觉得你的实力应该不止3006。”
　　李平安好奇心大起，上手掰小白手里的牌子：“你最好是在给我把门牌号换成3007。”
　　小白讪笑着躲。
　　不对劲。指定心里有鬼。
　　李平安心头警铃大作，追着硬要看。
　　小白知道自己拗不过李平安，早点坦白也好过再被刺儿一顿，索性摊开手把牌子给他。
　　那是块没什么装饰的普通木牌，上面只有简简单单几行字：
　　副本3006 危险程度★★★★★
　　1.内有恶人杀人如麻战绩可查
　　2.不要尝试杀死NPC
　　3.不要激怒NPC
　　李平安啼笑皆非。
　　他不承认自己是杀人如麻的恶人。他甚至这半天也没想到在自己有限的记忆里，曾经对什么人有过恶意。——给小白那一耳刮子不能算，那是他能想到的最直接最通俗易懂的讲道理方式。
　　“能不能不挂？显得好像我怪没素质。”
　　……你啥时候有过。小白心里默默吐槽一句，脸上还是笑嘻嘻：“不能。你看人家都挂。”
　　李平安探出头去，看看隔壁邻居们的牌子。
　　3005:危险程度★★★☆，
　　3005：必须和其它玩家负距离接触且产生液体。
　　3007:危险程度★★★★☆，
　　3007：陪NPC玩到开心为止。
　　合着就他这儿话最多，都整成规则怪谈了。
　　他随便挑了个话题，问：“3005是想看什么正经渠道看不到的东西吗？”
　　小白答：“倒也不是，上一组是靠扣喉咙抠吐通关下一间的。”
　　李平安追问：“那捅对方一刀也算吗？”
　　小白点头：“对，所以可以让开了吗？给你挂个牌子。”
　　试图转移话题蒙混过关的小心思被一下子戳破，李平安尴尬地假装自己很忙。
　　小白趁热打铁：“来都来了，别让兄弟白跑一趟。贴上吧，对你又没啥损失，给那些不长眼的长点心眼子，别再给你捅个透心凉——话说你不疼吗？”
　　李平安听不了太长的话，他没那么多耐心。但是也就像小白说的，来都来了——大过年的、来都来了、孩子还小、年纪大了、人都死了、都过去了——刻在人DNA里惯用的息事宁人理由，他也不能免俗。
　　“随你吧。搞快点我要睡觉。”
　　“大中午的你睡什么——”
　　未说出口的半句话被李平安“哐当”一声丢上的门堵在外面。
　　小白动作确实不慢，三五分钟就干完活又跑回去躲懒跟其他NPC吹水聊天。
　　非营业时间，NPC是可以出去自由活动的。偶尔几个人凑一桌麻将、一起喝个茶吐槽一下玩家，渐渐都形成了各自的小圈子。
　　只有李平安，一直窝在屋里，从不出门半步，这就平白添了几分神秘感，他面试那天在场的几个NPC更是添油加醋嚼舌根越传越玄乎，说来说去不少人都厌他怕他。
　　不过李平安不在乎。他来“鬼域”，不是为了交朋友的。
　　“大家小心，3006的危险程度是五颗星。”说话的青年身着半旧青灰道袍，一头乌发用雷击枣木簪紧紧盘在头顶，左手持符纸毛笔，右手握桃木剑，腰间挂朱砂葫芦，年纪不大，却无端地让人觉得安宁祥和，“听说，3007也只有四颗半星。”
　　灯光晦暗不明，映着几张表情各异的脸。
　　少年衣着繁复、眸色清亮，眼睛里全是对身旁黄袍加身少女的依恋和不知从何而来的执着。他拽拽少女的袖口，在少女看向他时，手指飞快舞动，比出一连串手语。少女心领神会，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朗声道：“不要怕！我们那么多关都闯过来了，死不死都已经赚了！李闻，你是男子汉，保护好你灰姐姐；林晓，你手上有武器，你来断后！”
　　被叫做李闻的少年瞬间红了眼，一只手仍攥着袖口不肯撒手，另一只手飞快地比划着什么。少女铁了心不看他，把他的手连同自己的外袍一齐塞到始终没开腔的灰衣少女手中，决绝地伸手握住门把手。
　　“算了吧，李语。你们姐弟俩的事，可别扯着我。”被叫做“灰”的少女凄然一笑，抢先一步打开门。
　　灯火通明。宛如天光大亮。
　　刚才还紧张得如临大敌的一行人此刻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哪儿有什么想象中、传言中的恐怖诡异，这儿只有一个与他们年岁相仿的少年，悠然自得地躺在客厅的懒人沙发上，正偏着头好奇地看着他们。
　　面面面面相觑。甚至每个人都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哪个不靠谱朋友的恶作剧，六只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林晓。
　　林晓震惊后退半步：“不是幻术。是真的。”
　　但是实在足够让人难以置信——这就是那个危险系数五颗星的3006？这就是那个战绩可查的恶人NPC？就？这？？
　　“陪我打麻将。”李平安从沙发上滚下来，用了陈述句而非疑问句。一部分也是得益于小白给他挂的牌子，此刻他绝对自信没有人敢拒绝。
　　李闻从灰身后探出头来，只看了一眼李平安，立刻转头向姐姐打手语。李语如实翻译“他不是坏人。”
　　“可我们有四个人。”灰竖起四根手指。
　　“我和李闻一起。”李语读懂了灰的手语，默契地把李闻拽过来。
　　“等一下。如果我们赢了你，你不会…”林晓半句“气急败坏把我们豆沙了”在舌尖打个圈，硬生生变成了“你不会生气吧”。他跟李平安曾有一面之缘，当时戏谑玩闹，只知道是个守村疯子，却不曾想再见时已是在这种场合下。
　　因此他更加不敢吱声。他心虚。万一疯子记仇，气急败坏之下给他憋个大招，他费小三年修为布的阴阳阵又得从头来过。
　　“不至于吧。你们到底听说了什么？”李平安不解。3006已经很温馨漂亮了，他建模不差,虽然比不上模子哥，但至少五官端正秀气，又没有什么太明显的刀疤硬伤，怎么看也不像大奸大恶之人，这些加起来简直就是在脸上写着“我是软柿子快来捏我”，怎么这些人怕他就像耗子怕猫。
　　“没什么。”灰搪塞过去，拉着众人在麻将桌旁随意坐下，按动骰子，“六点钟。”
　　“眼见为实。不要人云亦云别人说啥就是啥。”李平安也只是觉得林晓眼熟，具体哪儿眼熟他自己也说不好。
　　李平安左手边是林晓，右手边是坐着的李闻和站在他身后的李语，对面是灰。他环视一圈，心脏突然一阵抽痛，痛得喘不过气。——他心知肚明，不是玩家搞鬼。他有“曌”护身，就算玩家把他生剖了，也绝对不是这种体感。那是一种自内而外喷发、蓬勃、生长、撕裂、重塑、冲刷的情感，没有记忆和事实依托，所有感官一味地张牙舞爪着要淹死他的铺天盖地的炽烈的红色。
　　他扶着桌子缓了一会儿。
　　李平安缓了多久，玩家就提心吊胆了多久。